山洞很深, 非常安靜,四蹄踏在地麵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這令景麒有些小羞澀,他已經習慣嚴格要求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要符合禮節,像這樣走路聲音如此明顯,即使周圍沒人也能令他微微感到不自在,他隻能更加小心地邁步。


    因為這樣小心翼翼地行走,令他對時間的感知出現了誤區,他懷疑自己似乎很深入到洞穴了,卻又不是很確定。


    四周裸露的岩壁上嵌著一些能發出微弱光芒的晶石, 使周圍不至於一片黑暗, 洞穴裏的空氣十分流通,並沒有堵塞的不通暢感,也沒有外麵瘴氣的刺鼻味道,甚至溫度都維持在一種令人十分舒適的程度……這絕非一個自然洞穴該有的狀態, 如果景麒出生時間久一點,閱曆再多一些, 他是絕對不會踏足如此異常之處的。


    但是此時的小麒麟還隻有三歲,之前一直待在猶如溫室的蓬蘆宮內,女仙們的照顧以及多本書籍的閱覽令小小的他擁有著天真的無懼, 即便心中感受到了隱隱的不妥, 他還是毅然繼續往前行。


    又往裏一段距離後, 終於在拐過一個彎, 他看到了一直追著的目標。


    前方猿猴外型的妖魔顯然也發現了他, 立刻齜牙做威脅狀,身體卻與兇狠表情相反的慢慢後退。景麒看穿了它的外強中幹,於是果斷逼近。


    妖魔被逼得連連後退,急得又是蹦跳,又是抓耳撓腮,它對危機的本能感知可比新生的麒麟強多了,每退一步便心中愈加發毛,這個山洞越往裏仿佛越危險。然而眼前的威脅是明麵上的,暗處的畢竟還沒顯露出來,這隻妖魔的智商也隻是相對同種類偏高一些而已,縱然本能一再發出警告,它還是不斷後退……直到後背似乎觸到了什麽,一瞬間,頸毛全部炸起,妖魔渾身僵硬,仿佛被石化般,一動不動。


    十步開外,景麒有些遲疑地也止住了腳步。


    他的視野裏隻能模糊看到前方的妖魔被什麽阻擋了去路……是終於到底了嗎?


    不過這種距離正好,可以繼續練習降服之術。


    景麒站定,果然地再次念出九字真言,“臨、兵、鬥、者、皆、陣、列、在——”


    雖然聲音稚嫩,但吐字清晰,每個音都落得幹脆,毫不拖泥帶水,童音在山洞裏迴蕩,帶出陣陣迴音,竟也別有一番莊重感。


    “前!”


    隨著最後一字真言出口,他目光灼灼地盯住妖魔,“神赦明赦,天清地清……”


    他全神貫注,因為以往的經曆告訴他此時正是讀取對方種族真名的關鍵時刻,精神稍有鬆懈便會被妖魔反擊,因此他也就沒注意到對麵的妖魔之所以一動不動,並不是被他氣勢所鎮壓,而是因為,這個山洞裏有著真正恐怖的強大存在……


    “神君清君,不汙不濁……”


    念到此時,神識裏有什麽一閃而過,景麒心知那便是妖魔真名,越發凝神想要去讀取,然而……


    嗬。


    神識中有人輕笑,即將顯形的真名驟然消失。


    景麒隻感覺腦袋一懵,隨即鋪天蓋地的黑暗將他吞沒。在失去意識之前,他終於依稀模糊地看到了,對麵妖魔的身後似乎有著一隻巨大的……紅色的獸?


    *


    山洞外,女怪焦急地飛來飛去,時不時撲騰在山壁上,尖利的腳爪抓撓得石屑四濺,然而她就是突破不了那層無形的阻隔。


    就在她又一次試圖撞向結界時,那無形的結界居然消失了,女怪收勢不住一頭紮向地麵。


    洞口迎光走出一個身影,飛快攬住她的腰,自然而然地向上一帶,便令她雙腳重新站穩,過程太快,她身後的雙翅才來得及扇動半下危機便已解除,隻能尷尬地支在那裏。


    女怪雖然性別為雌,但種族可是“怪”,還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友好並且舉重若輕地幫助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不過很快她便忽視了這種不自在,視線緊緊落在了對方懷裏抱著的麒麟身上。


    “景麒,景麒……”


    她焦急地喚著,想要伸手去接。但是之前她在山壁上折騰時沒注意將雙手弄得滿是傷口,縱然在昏迷之中,小小的麒麟還是本能地厭惡著血腥,將腦袋往抱著他的人懷裏更加埋入。


    “他沒事,等他自然睡醒便好。”


    低沉溫和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女怪抬起頭,對上的便是一雙琥珀色的眼眸。眼眸的主人有著好看的麵容,半長的紅發隨意披散著,與她對視後完全沒有一般人麵對女怪的排斥或者驚懼,反而像是遇到了一般人似的,隨意地朝她笑了笑。


    此時時值正午,正是黃海最有生氣的時候,太陽竟也穿透了瘴氣,照亮了這片詭譎山間,紅發之人就身處這樣明亮溫暖的陽光之中,這麽自然而然地與身為女怪的她相處著。


    女怪的心中莫名湧起一股暖流,她略有些局促地將滿是血跡的雙手藏到身後,“景、景麒……蓬蘆宮……”


    “這小家夥叫‘景麒’,要將他送迴蓬蘆宮,是嗎?”


    女怪連連點頭。


    “行,你帶路吧。”紅發之人爽快道。


    此地太過崎嶇,女怪背身雙翼飛在前麵,總是飛一段路便忍不住迴頭去看,不過紅發之人雖然雙手抱著小馬駒一樣的麒麟,卻在這山間如履平地,甚至還有空隙對每次因擔憂迴頭的她露出微笑。幾次過後,女怪臉頰通紅,再不敢輕易迴頭了。


    女怪埋頭飛行,不知不覺已經穿過了樹海,遠遠的已經能看到蓬山上那高聳的青陽門了。


    “等下。”


    忽然身後的人出聲,“我不打算再過去了。”


    女怪看看他,又看看遠處的山門,再看看他懷裏依舊熟睡著的景麒,露出了不知道該怎麽辦的茫然表情。


    “你去叫人過來吧,我抱著這小家夥在這裏等。”那人說道。


    女怪點頭,轉身用最快的速度朝蓬山飛去。


    碧霞玄君得知景麒竟然出事,不及多問便帶領著一眾女仙匆匆趕下山,卻隻見到幼獸麒麟孤零零地躺在一塊平坦的岩石之上,而女怪所說的紅發之人卻不見蹤影。


    “玉葉大人,會不會是獵屍師?”一名資曆頗老的女仙道。


    碧霞玄君眉頭緊蹙,道:“不管對方是何人,目的為何,現在最要緊的是先將蓬山公安全地帶迴去。”


    她俯身抱起小小麒麟,一震寬袖,“走!”


    *


    等到景麒再次睜開眼,已是三日後。


    期間玄君想盡辦法也沒能令他醒來,整個蓬蘆宮上上下下都處於焦慮與不安之中。


    不過等到景麒自己睡醒,又確定真的無事後,氣氛很快又重新迴歸之前的平靜與輕鬆,畢竟這裏是蓬蘆宮,所有女仙的職責不過就是要讓蓬蘆宮的主人健康自在地活著。


    又過了一段時日,等到景麒精神也完全養足了,玄君這才旁敲側擊地問起他是如何會昏迷的。但是景麒卻是一問三不知,他的記憶隻停留在追著那隻妖魔進入山洞,之後的事便全無印象了。


    就是那神秘的紅發之人,也是醒來之後從女怪那裏得知的。


    黃海裏竟然還會有人類,景麒半是感激半是好奇地詢問玄君。


    “那些人被叫做‘黃海之民’。他們無固定居處,多為賣藝或者邊做小生意邊周遊各國的浮民,其中也有實力出眾者會選擇成為‘獵屍師’,進入黃海以捕獵妖魔妖獸為生。”碧霞玄君道,“護送你迴來的紅發之人應該就是‘獵屍師’。”


    景麒聽得瞪大了眼睛,他實在不敢想象在那樣險惡的黃海裏,竟然還有人類能做到捕獵妖魔妖獸。


    “那我再去到黃海練習降服之術時,是不是還有可能會與那人相遇?”景麒期待地問。


    玄君卻臉色一板,嚴肅道:“黃海之民沒有王也沒有麒麟,你是慶國的麒麟,不需要與他們牽扯太多。”


    “可是……”


    “沒有可是,”玄君斷然道,“那紅發之人選擇將你放在蓬山腳下,而迴避青陽門,這就是他們的態度!”


    景麒的神情迅速黯淡了下去。


    玄君有些不忍,卻還是勸道,“再說即使是獵屍師,蓬山腳下的許多妖魔對他們來說也太過危險了,我猜測對方也很快會明白這一點,而選擇遠離這裏。這些天蓬山公還是繼續休養吧,等過段時間再外出練習降服之術,可好?”


    雖然是問詢的語氣,但是玄君顯然根本沒打算給他拒絕的機會,再次叮囑女仙們好好照顧景麒,便轉身離開了。


    之後幾日,女仙們迴報蓬山公一直心情不好,但都有乖乖待在蓬蘆宮內。


    碧霞玄君又是滿意,又是心疼,終於等到半月後,見時間也差不多了,便傳令可以放其自由了。


    青陽門再次打開。


    小小的麒麟身體輕盈地踏蹄而出,轉眼便消失在眾女仙視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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