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謝瑉行迴過神來, 問, “怎麽迴事?”


    裴子浚怕他太過擔憂,避重就輕, 道,“也是怪我, 一路上帶他風餐露宿, 昨夜又在門口立了大半宿, 應該是感染了風寒……”


    謝瑉行盯著青年的眼睛看了幾秒, 知道這不是實話,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知道阿衣是我的命, 你一定不會瞞我的,對不對。”


    裴子浚張了張唇, 終於道,“阿衣體內,似乎有不明血氣湧動。”


    謝瑉行聽得一句蓋棺定論,懸著的心反而沉了下去,他想,果然如此。


    裴子浚看他臉色都失了血色, 就要站不住, 也不知發生了什麽, 趕緊扶住他, 竟然摸到了手心俱是冷汗, 他仰起頭,唇緊緊抿著,許久才找迴冷靜,“阿衣不是怪物。”


    自從阿衣出世以來,他們就被命運逼在刀尖上奔波,一直沒有好好照顧阿衣,好好看看阿衣。他一直不敢想,為什麽他的一身蠱毒和不明血氣會憑空消失,更不敢想的是,從他這樣怪異的身體裏出來的,會不會也是個小怪物?


    他的阿衣那樣好,小小的一團縮在柔軟的繈褓中,還不知道世事險惡,在刀口生死中掠過也隻會笑。他以為不去想,阿衣就能平安喜樂。


    可是事與願違。


    說到底是他惑於心魔,癡心妄想,逆風執炬,遲早要報應的,為什麽要報應他的孩子身上。


    裴子浚帶他去看孩子的時候,他幾乎不敢看,他一低頭就能看到,他的阿衣正攥著小小的拳頭,忍受著他父親帶給他所有的苦楚。


    裴子浚道,“他剛才已經運功給他疏通了經絡,但是它實在太小了,我不敢多運功,隻能讓這衝撞的血氣自行過去,這陣痛應該就快過去了。”


    兩個人看著出汗又發熱的阿衣終於睡著了,才長籲了一口氣。


    可這不是長遠之計。


    謝瑉行親身經曆過那種痛,知道蠱發作之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他以為雄蠱和雌蠱交、合之後,就不會發作,慕容狐當日所說也是此意。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雄蠱和雌蠱交、合後,他會孕育一個胚胎,而雄雌蠱會寄居在這個胚胎內。


    裴子浚看了謝瑉行一眼,知道他又在自苦煎熬,溫暖有力的手扣住了他的手,也不說話,他知道再多的言語也沒有用,謝瑉行這樣的人,不需要那些虛言安慰,他的手能握著他,無論是一時,還是一世,都足夠了。


    隻是在最後,青年忽然道,“我知道。”


    “嗯?”


    謝瑉行抬起頭看向他。


    “阿衣不是怪物,我知道。”


    他鄭重其事,又說了一遍。


    “無論他從哪裏來,都不是怪物。”


    強大而又溫柔的氣流穿透他的耳膜,不過是簡單的話語,他起初不以為意,可卻因為是他那個人,從耳廓燒到了心尖上,他想,他知道阿衣不是怪物,他……都知道,他信我,就夠了。


    他幾乎艱難的迴握了青年,青年卻把他的手放在阿衣小小的手,然後用自己的手包裹著兩人的手。


    他的手心似捧著雪中的火,望著睡得毫無知覺的阿衣,很想告訴他,握著你的手的這個人,就是爹爹的心上人。


    他沒有千裏走單騎。


    他的心上人,陪著他風雪兼程。


    107


    兩人為了阿衣的病,尋醫問藥耽誤了兩三天,阿衣的病症實在是古怪,城裏的郎中,看了都束手無策。


    又是一天的一無所獲。


    日暮歸晚,兩個人在街上並排走著。謝瑉行對於抱孩子實在沒有天賦,所以大部分時間是由裴子浚抱著,謝瑉行有些慚愧,倒是青年一臉的理所應當。


    謝瑉行道,“把阿衣給我吧。”他想起中午的時候,青年收到的家信,他雖然口中說無事,但是謝瑉行豈能不知,他出來這麽久了,想必是家中催他迴去。


    他記得他家裏有位未婚妻,在等著他迴去成婚。


    他大概要迴家了吧,謝瑉行毫無波瀾的想,總不能讓阿衣太依賴他。


    “你抱?”裴子浚覺得這話十分稀罕,很不可置信的意思,手上沒有把阿衣給他的意思。


    謝瑉行也沒有勉強,又走了一段,他忽然道,“其實阿衣的病都是因為我。”


    裴子浚眼裏掠過一絲驚訝,這麽多日謝瑉行都守口如瓶,他不知道他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想要說出口了。


    “也和阿衣的另外一個父親有關。”


    裴子浚眼神一暗,一點也不想知道阿衣另外一個父親的事情,還是耐心的聽下去,“謝兄想說便說吧。”


    “我誤食了七心蓮。”


    “現在七心蓮的蠱在阿衣體內。”


    “我做了悖逆人常的事情,都是報應。”


    他閉了眼,絕望道。


    裴子浚心火驟起,沒有來由的惱意如星星之火,席卷了他的整顆心,他想,為什麽要讓那麽喜歡那個人?甚至為了他悖逆人倫?為什麽不能稍微喜歡自己?他珍之重之的謝瑉行難道不值得自己喜歡嗎?


    他的胸口像被什麽碾過一般,又酸又疼。


    已經分不清在為謝瑉行委屈,還是為自己委屈。


    “所以,阿浚。”青年啞然,他第一次聽他喚他阿浚,卻是說,“我便是困於心魔才到現在這個境況,可是你要好好的,說起來,什麽時候能喝你一杯喜酒呢?”


    他心底又酸又軟,想起千裏之外等他迴去的小柳姑娘,他自嘲的想,那才是他的一生,隻不過是與謝瑉行毫無關係的一生。


    “好啊。”


    洛京城不安定,因此宵禁特別早,才不過酉時,已經全城戒嚴,這一日卻有一群人舉著火把,浩浩蕩蕩的進城來。


    裴子浚覺得奇怪,這人馬不是官兵,城門卻為他們破例而開,實在是匪夷所思。


    但是夜靄沉沉,他沒有看清楚來人,也沒有多想。


    第二日,裴子浚得到一個消息,城北的百草堂有南疆巫醫坐堂,巫醫善蠱。


    裴子浚覺得百草堂怎麽這麽耳熟。


    他們快趕到百草堂時,他終於想起,百草堂是天子盟的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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