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馬車顛簸,他們在去洛京的路上。


    一年前, 謝瑉行去洛京是去參加師姐的喜宴, 沒想到, 一年後再去洛京,卻是生死未卜。


    謝瑉行躺在囚車裏,因為身體笨重,實在伸展不開手腳, 有些不安的扭動著,青年怕他這樣會壓到胎兒,邊讓他躺在他的懷裏,做了個人形靠墊。


    裴子浚原本不用跟謝瑉行一起坐囚車的, 有裴家這座靠山,他們自然不敢動裴子浚, 可裴七公子卻堅持要和他的妻子一起, 他說, “那是我的妻子,肚子裏是我的孩子,有半點閃失誰負責?”


    他們也隻好隨他去。


    反正關鍵人物那個大肚子女人跑不了就行了。


    午後太陽毒辣,謝瑉行口幹舌燥, 裴子浚便將牛皮袋中的水, 一口一口喂給他喝,他旁邊看押的小弟子不由得看得一愣一愣的, 雖然謝瑉行一直堅持那個醜八怪是他要娶的妻子, 可是他們卻是三分信七分疑的。


    可如果不是夫妻, 又有誰為另一個人做到這份上呢。


    到了晚上,一天的顛簸終於結束,他們把謝瑉行關進柴房,裴子浚自然也跟著去了。裴子浚私下塞給了兩個看押弟子一些錢,又寫了個藥方,求他們給他抓副藥。


    保胎藥?


    有一個弟子家中妻子剛生產,認得這藥方,想著抓副藥,又不是把人放跑了,就答應了。


    裴子浚迴到柴房時,看見謝瑉行已經清醒了,若有所思在想一些事情,謝瑉行驀然看見青年,不由得一愣,想起白日裏青年柔軟輾轉的唇舌來。


    不由得,耳尖泛了紅。


    他覺得自己真是荒唐,自己這副模樣還想些色、欲熏心的事情,真是不要臉麵了?


    於是,別過臉去,不看裴子浚。


    裴子浚看他這副模樣,想著,謝兄莫不是惱了?他翻來覆去思索了個遍,忽然開了心竅,莫不是因為白日裏的那種事?


    他想,雖然是情勢所逼,可是他何嚐不欲而不得?這倒是真應了唐不棄罵他的,他,裴子浚,是個舉止輕浮的登徒浪子。


    他覺得自己應該向謝瑉行道個歉。


    “謝兄,白日唐突你,我實在……”


    謝瑉行好不容易才掐下去的火苗,卻被裴子浚這樣堂而皇之的重新提出來,又羞又惱,“不介意!”


    裴子浚被嚇了一跳,有些驚愕的看著謝瑉行,他沒有想到謝瑉行反應這麽大,想來也是,謝兄心裏自有愛慕的人,他又不是那個人,他自然心裏不舒服。


    可是一想到那個謝兄的心上人,他就更不是滋味,謝瑉行身陷囹圄,受盡苦難,可是那人,卻從未露麵。


    對於那個人的身份,他不是全然未覺,卻一直不敢去正視。


    他當做珍寶的人,卻被別人這樣棄之敝履。


    他惱怒至極,脫口而出,“你的心上人到底……”可是話到嘴邊,又害怕真的從謝兄口中聽到了那個人的名字,改口道,“也是阿衣的父親嗎?”


    謝瑉行楞了一下,他不知道為什麽裴子浚忽然會問這件事,可是他這樣的醜態都已經暴露在他麵前了,又有什麽可隱瞞的。


    於是點點頭。


    裴子浚得到了證實,小心翼翼道,“他是個怎麽樣的人呢?”


    謝瑉行望著青年,青年的眼裏似乎有點點星光,將他整個人都裝進了瞳孔裏,於是由衷道,“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他心中更加惱,事到如今他還在維護那個人,卻聽得謝瑉行又道,“一切都是我甘願。”


    所有的怒意,都被這一句“我甘願”澆得透心涼,一拳打在軟棉花上,他無處發泄,隻好默默苦笑了一下。


    愛恨嗔癡,不過始於一句“我甘願”。


    也終於一句“我甘願”。


    91


    兩個人各懷心事,誰也沒有睡安穩。


    半夜裏柴房門外又傳了喧囂聲,似乎起了爭執,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卻看見門外靈巧鑽進來一個小崽子,看見謝瑉行的大腿就抱了上去,嗚嗚嗚哭個不停。


    謝瑉行:……


    這孩子怎麽那麽愛抱大腿?


    幾位看守的弟子看見了無可奈何,這可是唐家金貴的小孫子,和病女人呆在一起,沾染了什麽病怎麽辦?


    可是唐不棄跟牛皮糖一樣,怎麽也沒辦法從謝瑉行身上剝下來,他們打不得,罵不得,隻能大眼瞪小眼。


    最後還是裴七公子說,“讓他待在這裏吧,我會照顧他的。”


    一場風波終於平靜了。


    謝瑉行看向看著哭得抽抽搭搭的丟丟,好笑,“怎麽?高床軟枕不睡,要來睡柴房?”


    “我隻想跟謝哥哥呆在一起。”丟丟止住眼淚,認真道。


    他遭逢變故,被謝瑉行從瀟湘裏帶出來,他突然間有了自己的親人,可是,能讓信任的人,卻隻有在他母親火化時那個用雙手蒙著他眼睛的謝哥哥。


    謝瑉行雖然沉默,卻也看得出這小孩有心事,可是小孩兒不說,他也不想逼迫小孩兒。那時候唐不棄離家出走,來投奔他時,他就覺得不對勁,丟丟不是那種嬌寵長大的任性的孩子,離家出走一定是遭遇到了什麽事情,導致他在唐家待不下去了。


    可是他一個小孩兒,又是唐豐的獨子,會遭遇到什麽事情呢?


    他想不明白,索性把小孩兒抱在懷裏,沉沉睡去。


    在陷入黑甜的夢境之中之前,他忽然想起來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白日裏裴子浚說他有一個未婚妻的時候,沒有人驚訝,顯然他們都是知道的,說明未婚妻這個人真的存在。


    他就要成親了。


    謝瑉行看著裴子浚的背影,毫無波瀾的想。


    92


    薊州和洛京本來不遠,他們這樣一群人浩浩湯湯,卻有些耽誤行程。


    這樣一來,南郡和其他英豪都陸續到達洛京,他們卻還在路上,這讓謝瑉行很擔心一個事——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就是這幾天了。


    這些日子來謝瑉行的胎動越來越明顯,那個肚子裏的小怪物已經亟不可待的想要出來了。


    裴子浚剛給謝瑉行把完了脈,眉頭深鎖。


    實在太不是時候了。


    現在路途顛簸,困難重重,又馬上要對簿公堂,山雨欲來。


    阿衣呀阿衣,你真是個小討債鬼。


    裴子浚這樣想著,卻又開始想那個金蟬脫殼之計,謝瑉行當然更加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對裴子浚說,“如果真的到了那個地步,我這樣的怪物,也想請你幫我保存最後的尊嚴,我不想……再玷汙師門清譽了。”


    他頓了頓,“還有一件事,就在半年以前,宋師叔說我偷拿了藏書樓裏一樣東西,才會把我關……總之,如果真有那樣東西,如果我沒有機會尋迴,也請你幫我繼續追查。”


    裴子浚一一點頭,卻越發難過。


    他的謝兄啊,總是想著怎麽尋迴師姐,怎麽維護師門,就算是他那個狼心狗肺的心上人,在他口中也成了個極好的人———可是,他為什麽不多想想自己?


    這些天丟丟被唐家的人領迴去,又跑過來,如此往複了好幾次,終於消停了,誰知道,就在抵達洛京城的第一個晚上,丟丟又溜出來了。


    他手裏拿著一樣東西,要給裴謝兩人看。


    這一迴,丟丟說,“哥哥,有一件事我放在心裏好久了,一直不敢說。”


    他幾乎要哭出來了,“可是我阿媽不能這麽白白死了。”


    謝瑉行安慰地拍了拍小孩的背,丟丟吸了下鼻子,繼續說——


    “我跟你們說過,阿媽在死前曾經見過一個戴麵具的叔叔吧,就在不久之前,我又重新看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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