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連許多人談之色變的生理期時都沒怎麽享受過肚子疼待遇的幸運兒,舒鐫這一刀直接導致了蘇小蝶在幾分鍾內重新書寫了自己二十多年來建成的三觀,再也不敢對生理期疼痛的姑娘們搖頭晃腦抱有看好戲似的同情。


    刀剛入體其實沒什麽感覺,幾秒鍾後才後知後覺的沁出一點一點的疼,然後在幾分鍾內占據她所有的心神,滿腦子都充斥著一個大寫的“疼”。


    到這時候,她才開始嘶牙咧嘴地扭動著身體,連裹在鞋子裏的腳趾都想要蜷縮起來,仿佛這樣能緩解一點痛楚似的。


    年輕氣盛,剛剛覺醒了能力的時候,她不是不欣喜的。而她的能力又格外好用,麵對著不用抬手就能解決的感染體,她不像大多數人那樣害怕,或者不如說,她潛意識裏對這些“弱爆了”的敵人是有些輕視的。


    可舒鐫不同。


    對方有著和她相似的能力,又比她強大太多,她的一切努力在他麵前就像是個醜態百出的跳梁小醜,又或者,像是蹣跚學步的幼童那樣稚澀;當舒鐫用她的匕首對著半點反抗之力也無的她毫無阻礙地捅進她身體的時候,蘇小蝶頭一次,感覺自己有些明白了“絕望”的意思。


    她那缺根弦的大腦裏終於長出了一條名為“害怕”的神經。


    從前天真無知,對著自己所輕視的感染體時,曾和白俊楠作下“都要好好活著”的約定,因為心中無懼,這約定倒像是一句輕描淡寫的玩笑。她頭一次見到敵人的真容,就丟盔卸甲般企圖違約。


    蘇小蝶從無盡的疼痛中分出一絲苦中作樂的理智,無可奈何地默默想道:“如果死了就能不痛了的話,那我選擇現在被安樂死。老白啊,我對不起你,我真的快痛死了,千萬別記掛我,讓我死了吧。”


    她能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從刀口處湧出來——那大概是她的血。唔,失血量到達一定程度,新陳代謝就會停止,人體會死亡……唉,還有好多想做沒做的事,就要這樣死了。


    敵人的情報,也沒能傳迴去。如果楊銘能和她一起上樓……不,楊銘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跟上來也不過是多賠一條命;如果等舒鐫走了,而她還能剩一口氣,又正好楊銘能這時候上來,倒是還能聽一聽她的遺言。


    不然,舒鐫毀了監控,她又喪命於此,誰來告訴基地裏閉門造車的同胞們,你們的研究方向都錯了,“梅花”病毒不是某種病毒的變異,而是外星人送來的“禮物”呢?


    ……楊銘啊,楊銘啊,我的廢柴隊長誒,你快上來啊……這人……欺負人的時候……這……麽……厲害……關……鍵時……候……就……掉鏈……子……


    急速失血的身體漸漸變得冰冷,蘇小蝶感覺到自己對四肢百骸的控製力漸漸變得越發有心無力,她拚命想要告誡自己別暈過去,努力抬手,想要證明自己還有力氣能撐起來,卻最終無功而返。


    站在旁人角度,她的手指也不過是抽搐似的顫了顫。


    黑暗帶著無可抵擋的洶湧,遮天蔽日般淹沒了她的神智——


    蘇小蝶成了一個在無限黑暗中漫無目的地遊蕩著的鬼魂。


    她仿佛是一直在朝前走,而混沌空白的大腦卻沒有思考,她不僅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更是沒想到要思考一下“要去哪兒”這個問題,仿佛天地間的事就隻有“朝前走”這一條。


    光明在此湮沒,而黑暗比想象中更綿長,少女隻身立於天地間,深一腳淺一腳地磕磕絆絆地踽踽前行,倒成了這望不到頭的墨黑中央唯一的一點白。


    她就這樣渾渾噩噩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生鏽似的大腦終於轉動了一點,肚子上的疼不知何時感覺不到了,她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鬆快,就又想起曾經和白俊楠隨口說好的,要好好活下去。


    玩笑在心底默念千遍,倒也成了不滅的信念。


    當這個約定驟然在蘇小蝶腦海中出現的時候,她突然發現,自己能聽見白俊楠的聲音了。莫非古人誠不我欺,什麽“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果然是真的?……但要說對白俊楠有什麽旖旎的心思,蘇小蝶覺得她一定會吐出來的。


    白俊楠先是喋喋不休了一遍楊星和康頌的近況——這兩個人作為他們共同的朋友,也確實是他倆平時閑聊時最常提起的人之一。


    蘇小蝶很想告訴他,明知道楊星對拆裝結構精巧的東西有無窮盡的興趣,就不要把他帶到自己屋裏去,或者在帶他去之前把屋裏的模型收起來;白俊楠心疼那些模型,痛心疾首地想著這些模型能不能留有全屍,實在是自作孽不可活。而且這種事不是第一次發生,這些年來時不時要聽白俊楠在電話裏哭嚎一次,蘇小蝶曾事不關己地想,老白他自己大概也是樂在其中的。


    硬要說的話,這可能是一種名為m的病吧。


    康頌所在的難民營蘇小蝶也恰好知道,人家正好和她媽媽在同一個難民營,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可惜雖然蘇小蝶很想告訴他究竟在哪兒,就是生不出力氣說話,著實憋屈得不行。


    但當聽見楊銘那討人嫌的聲音在房間中想起,聽見他說來源不詳的求救信息,聽見老白說如果她不醒就要替她去看看的時候,多日來在黑暗中徘徊的迷惘驟然散去,蘇小蝶不自覺地迴到了當日遭遇舒鐫時,那人張狂而恣意的笑容,以及說出“必須抹殺”時冷冽的肅容,心頭頓時一緊,感覺冷汗都從背上冒出來——


    她不知哪裏來的力氣,順著老白聲音的方向猛地一抓,居然真的握住了一個人的手,努力地說著:“……別……去……”


    別去,危險。


    那什麽“沙塔爾”星球的人,如果都像舒鐫一樣,那可真是太危險了。


    她還沒來得及生出“要將侵略者趕出家園”的拳拳鬥誌,就先醞釀了一腔耗子看見貓似的恐懼,連帶著自己的朋友,也衷心希望他不要涉險。


    你說,她好不容易沒死成,守住了約定,卻要眼睜睜的看著摯友去送死嗎?


    蘇小蝶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眼皮終於顫顫巍巍地睜開了一條縫,室內昏暗的光線鑽進她的眼眸,她又說了一次:“……老白,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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