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知總算看了他一眼,而就在這時,外麵的帳簾忽然被人一下子掀起,一開始同盛知說過話的那名小將衝進來,大聲地說道:“盛二哥,廣陵郡王醒了!”  盛知跳起來:“你說什麽?”  “廣陵郡王已經醒了,傷勢沒什麽大礙……等一下,陛下在跟他說話,你稍待片刻再過去吧,我跟你保證,他真的沒事了!”  盛知有點怔愣地看著小將出去,也聽見了外麵歡唿聲一片,總算消化了這個好消息。  巨大的喜悅湧上心頭,他“啊哈”一聲,猛地轉身將桌上的花狐狸抱起來親了一口,然後用力擼了兩把他蓬鬆的軟毛,大笑說道:“你聽見了嗎?我弟弟醒了!謝謝你讓我摸啊狐狸兄弟!”  花狐狸:“……”  盛知笑嗬嗬地顛了他一下,要把狐狸放在桌子上:“還挺沉的。”  花狐狸的毛一下子就炸了起來,盛知隻覺得眼前一晃,手上一沉,抱著的花狐狸一下子變成了大活人。  這分量他可就摟不住了,一個踉蹌差點朝前張過去,連忙扶著桌子站好,花狐狸……變成的人身子後移幾步,穩穩當當地站在了盛知麵前不遠處。  他狐狸的模樣圓圓胖胖的,憨態可掬,毛色也是白底黑花,頗為素雅,結果變成了人之後,簡直好像是故意反著長的。  這個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眼梢飛斜,高鼻薄唇,本來是有些涼薄淩厲的長相,但皺起眉頭盯著人看的樣子偏偏又有點像個賭氣的小孩子。身上是一件寶相花的紫色長衫,腰帶鬆鬆垮垮地一係,個頭高瘦挺拔,顯出幾分放浪形骸的意思來。  盛知有點尷尬了,任何一隻寵物正在被又親又擼的時候突然變成了一個大活人,大概身為主人的更多感受到的都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雖說這隻花狐狸不是盛知養的,但從一開始見麵他就是狐形,盛知還真沒想到這家夥能變成人,還能變成和自己差不多大少的年輕男子。  畢竟按照陸嶼的體型和年齡換算,花狐狸比小紅狐狸大了兩倍那麽多,變成人應該是個半老頭了吧?  盛知轉念一想自己抱著個老頭子親的場景,有點酸爽。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個滿臉尷尬,一個目露怨憤,過了片刻之後,盛知道歉:“對不住啊兄弟,不小心親了你兩下,我……”  “我說了。”  花狐狸忽然硬邦邦地開口,打斷了盛知的話,憤憤道:“我不胖,我隻是身上的毛比較濃密蓬鬆而已!”  盛知:“……”  花狐狸道:“你才沉!”  他說完之後,又重新變成了胖狐狸,昂著頭,豎著尾巴,雄赳赳氣昂昂地邁著獅子步走了,全身上下的肉……全身上下蓬鬆絨毛隨著步伐一顫一顫的。  盛知:“……”  不管怎麽說,白亦陵蘇醒之後,盛知也總算放下了心。但是除了他們這邊的人以外,已經有一部分軍隊壓著俘虜們先行啟程迴京,並沒有收到相關的消息。  陸啟坐在晃晃悠悠的囚車上,周圍有士兵衝著他指指點點,小聲交談,陸啟卻雙目發直,充耳不聞,眼前一直都是白亦陵的身影。  他自從離開京都之後,心裏一直是一股勁在撐著,一定要跟陸嶼較量個高下,其中有多少原因在白亦陵的身上,不得而知。知道今日,先是暗算反遭埋伏,功敗垂成,最後再眼睜睜看著白亦陵因為他的緣故從山崖上掉了下去,陸啟整個人都恍惚了。  他痛哭之後暈了過去,直接被士兵們拖走,隨著先遣部隊上路迴京,根本就不知道後來陸嶼和白亦陵又迴到了軍營的事情。  他隻是想著,自己第一次看見白亦陵的時候,小孩子滿臉汙跡,咬唇死死盯著他手裏的包子,很倔強,很可憐,但是身上也充滿了頑強而執著的生命力。  他曾經以為,這孩子不管受到怎樣的傷害,都能夠堅持下去,他不怕痛,不會死,不會離開自己的身邊——可初見時的錯覺,讓後來兩人之間所有的一切,也都跟著錯了!  一股冷意從心底滲出,陸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勝者王侯敗者賊,就像他跟陸嶼說過的那樣,他是不甘心自己在父皇生前明明備受寵愛,卻沒有登上皇位,他有抱負,更想為自己爭上一口氣,所以從父皇去世的那一刻開始,陸啟就知道,自己的目標隻有那一個,所有使他動搖的人,都不應該存在。  可是,他以前從不知道,白亦陵對他而言,其實早已經勝過了那點不甘心。他一生當中最快樂的時光,從來不是在登上皇位的將來,而是兩個人曾一起度過的每一分時光——那些已經過去了的時光。  總以為幸福在前方,因而放棄一切,苦苦追尋,到頭來才發現,前方一片空茫,最應該珍惜的卻被匆匆的腳步逐漸拋棄,湮沒在了時光的塵埃裏。  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每天冒著被鞭笞的風險,傻傻地站在同一個地方,隻為等他一點廉價的關心;再也不會有人在危難之時浴血而來,為他拚命奮戰;再也不會有人不求迴報,不為名利,隻是一心一意地為他好。  其實白亦陵隻是想有一個安身之所,隻是想有一個親人,能夠讓他付出一切去保護。而陸啟恰好在合適的時候出現,卻終究不是那個合適的人。  後來白亦陵明白了這一點,他卻懂得太晚。  囚車停下來,將士們在路邊休息,燒火做飯。  之前陸嶼曾經吩咐過,在沒有正式會審過陸啟的罪名之前,不要在態度而衣食上麵虧待他,雖然不知道這迴那些話還作不作數,但最起碼上麵沒有下來別的命令,陸啟也就被從囚車裏麵放出來,還分到了一份菜,一個饅頭。  ——行軍途中一切不便,這對於囚犯來說,已經算是非常好的待遇了。  陸啟看著東西,又忍不住想起白亦陵小的時候總是吃不飽,長得瘦瘦小小的。  陸啟那個時候也是少年頑劣,有一迴故意拿著一個饅頭,像逗狗一樣逗他玩,又不許他吃。白亦陵就瞪著圓圓的黑眼睛站在一邊看,真的一動也不動。  他心頭一陣劇烈地哀慟,忽覺有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陸啟也沒有在意,這一路上他沒有半點胃口,大家坐在一起吃飯,那飯菜都要把其他俘虜給饞壞了,有人看著浪費實在心疼,也會壯著膽子跟陸啟討要。  陸啟連頭都懶得迴,正要擺擺手示意那人將東西拿走,忽然聽見一個帶著點顫抖的聲音:“王爺……”  兩個字入耳,陸啟猛地一轉身看過去,麵前的女人蓬頭垢麵,滿麵塵灰,但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那竟然是桑弘蕊!  陸啟和桑弘顯之間還有一筆藏炸藥的賬沒有算,事已至此,他本來也已經心灰意冷,卻沒想到桑弘蕊會自己找過來,還是這麽一副形象。  陸啟還以為他們是一起被俘虜了,下意識地問道:“你爹呢?”  桑弘蕊臉色發白,手也在顫抖,她不敢聽人提起這件事。  當大火燒起來的時候,桑弘蕊距離出口最近,眼看桑弘均的鬼影消失了,她連忙想外逃跑,結果剛剛跑出山穀,桑弘顯居然提著劍從後麵跌跌撞撞追過來,說要劈了她。  他壯年的時候雖然武藝超群,能征善戰,但現在畢竟上了年紀,心髒不好,接連受了兩次巨大的打擊,引發心疾,力氣大不如以往。桑弘蕊逃脫不掉父親的追殺,與他廝打起來,情急之下居然將桑弘顯推進了大火之中。  當時的場景之恐怖淒慘,她恐怕這輩子也忘不了,就算是一貫性格兇殘,這迴也實在是心虛又恐懼,甚至連陸啟的問題都不想迴答,含含糊糊地說道:“我們……我們也打輸了……”  她見陸啟聽了這句話也隻是神色漠然,情緒激動起來,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急切地低聲說道:“王爺,我知道你肯定會有別的辦法的是不是?你是不會輸的,你肯定還有後招,王爺,你也帶上我吧,我實在不知道該找誰去,我隻有你了!”  桑弘蕊說的是實情。要僅僅是桑弘顯兵敗,她或許還能僥幸有一點出路,但現在的局勢是她先殺弟又弑父,無論哪邊的人都容不下她,因此一路上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找到了陸啟,就拿出身上僅剩的首飾去賄賂守兵,可憐巴巴地請求對方讓她說幾句話。  這是最後的希望了。  陸啟漠然道:“你走吧。”  桑弘蕊卻緊緊抓著他的手腕,尖銳的指甲幾乎陷進了皮肉裏麵,她益發湊近,壓低聲音說道:“王爺,你還沒想起來嗎?”  這個聲音在此刻聽起來不知為何有點虛幻,有點遙遠,像是帶著某種宿命般的意味,審問著他:  ——“還沒想起來嗎……還沒想起來嗎……為什麽……要忘記……為什麽想不起來!”  魔音穿耳,如同一道又一道密密匝匝的繩索,將人勒在中間,陸啟的唿吸猛地一緊。  桑弘蕊咬牙切齒一般地說道:“你為什麽會做噩夢,你的夢裏怎麽總是出現那些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我不信你從來都沒想過!陛下……我應該這樣叫你,你是一國之君,我是你的皇後,現在、現在那個坐在皇位上的人,才是奪走了咱們一切東西的強盜!你要報仇啊,皇上!”  當頭棒喝,如夢初醒,陸啟心頭一震,一些明明從未發生過,卻清晰如昨日的記憶片段,如同潮水一般洶湧而來。  在他登基之前,白亦陵是他最能幹得力的手下,深得信任,但隨著陸啟順利登上王位,“功高震主”著四個字就像是一根刺,如鯁在喉地提醒著他,眼前這個人,知道他多少秘密,又見過他多少狼狽的時刻。  如果是別人,陸啟一定毫不猶豫地除之而後快,那那個人是白亦陵,他終究還是心軟猶豫了。他不想讓白亦陵出將入相,他更像做的是……徹底得到這個人。  於是陸啟提出,讓白亦陵卸下官職入宮,他一定盡可能地給對方最大的恩寵和榮光。  印象中那是白亦陵第一次反駁他的要求,而且表情和語氣都那麽驚詫,仿佛這是無比荒謬的一件事。  陸啟的心裏一冷,語氣也嚴厲起來:“你口口聲聲說效忠於朕,那又為何要把持的兵權不放?入宮有什麽不好,你同樣能陪伴在朕的身邊伺候,還不用冒險。”  白亦陵沉默片刻,有點幹澀地詢問道:“陛下是覺得,臣做這些,是因為心悅陛下……想要得到您的恩寵?”  陸啟冷酷地說:“難道不是嗎?以前朕顧忌著你的身份,才沒有點破這件事,現在朕允了,你可以入宮伺候,這該是你夢寐以求的才是!難道你還要學那些女人,欲擒故縱不成?”  白亦陵深吸一口氣,單膝跪下,鄭重地說道:“臣從來沒有騙過陛下,現在也隻能實話實說。陛下……不是所有的人為您拚命都是別有目的,遐光身為男子,也有自己的抱負,也想為君為國出一份力。”  他似乎覺得這話太過荒謬,以至於難以啟齒,艱難地補充道:“我對您……從來就沒有過,愛慕之情。”  這簡直就是等於在當麵說他自作多情,想的太多,陸啟心中一瞬間湧上暴怒,這種怒氣甚至超過了認為白亦陵功勞過高的不滿,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詫。  他心中越氣,臉上越是不露聲色,讓白亦陵起來之後,便不再提起入宮之事,反倒安排他攻打赫赫,與高歸烈作戰。  當時白亦陵以為他想通了,還很高興來著。結果沒想到陸啟是有意算計,暗中與高歸烈聯合,使得白亦陵兵敗被俘,千裏迢迢迴到晉國之後,隨即便被打入天牢。  這事過去之後沒幾日,淮王起兵造反,陸啟親自平叛。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這個素來散漫沒有野心的侄子竟然如此善戰,大軍節節敗退,而白亦陵身死的消息,就是在兩軍對峙的時候傳過來的。  那個時候陸啟大軍被圍,手下無可用之將,正在煩惱的時候,就聽見外麵傳來急匆匆的馬蹄聲。  他當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心中突然一動,疾步趕過去,掀開帳簾一看,來的卻是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小兵。  陸啟心裏空了一下,淡淡地說:“你有什麽事?”  小兵低聲道:“陛下,白……罪臣白亦陵於三日之前被淩遲處死,聽說是陛下的旨意,趙大人覺得不對,要小人前來同您稟報一聲,以免有心人……啊!”  陸啟忽然揪住他的衣領,一把將他拎起來,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說什麽?你說白亦陵怎麽了?!”  其實他聽清了,不但聽的清清楚楚,還一下子就能想到——是桑弘蕊,一定是桑弘蕊假傳聖旨,這樣做的!就是為了等到消息傳到他這裏的時候,一切都塵埃落定。  其實方才剛剛聽到馬蹄聲的時候,他還在心裏盼望了一下,那是白亦陵。  多少年了,每一次在形勢最危急的時候,他總能等到那個人,與他同生共死,並肩奮戰。然而這一次,人來了,帶來的卻是他的死訊。  不該詫異,不該悲傷,難道不是他親手給製造了桑弘蕊這個機會嗎?功高震主,本就不該再活在這個世上。  可是,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在他陷入為難的時候,不顧一切向他奔赴而來了……  一滴淚水從陸啟的眼中湧出,流過麵頰,打在了銬住他雙手的鐐銬上麵。  前世,今生,他想起來了,卻是多悔一次,多痛一次。  桑弘蕊看見陸啟久久不語,也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來了,連忙說道:“咱們兩個之間過去的事情暫且不論,夫妻沒有隔夜仇。可是你莫忘了,是陸嶼一路殺入皇宮,奪了你的王位,他還放火燒宮,直接把我給燒死了……這人狼子野心,咱們必須要想辦法逃出去報仇!”  她殷殷勸說,就是怎麽都不相信陸啟會淪落到這個份上,相信他一定還有後招,而陸啟的反應總算沒有辜負她的苦心,他忽地反手一把攥住了桑弘蕊的胳膊,眼中似有兩道鬼火,牢牢地盯著她的臉,說道:“不錯,一定要報仇。”  桑弘蕊胳膊劇痛,聽到他的話卻是一喜,連忙點頭。  陸啟冷冷一笑,湊近她耳邊說道:“你弄錯了,當初燒了你宮殿的那把大火,不是陸嶼放的,是我。我、想、讓、你、死。”  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帶著刻骨的陰寒。  桑弘蕊驚愕地瞪大眼睛,巨大的寒意順著脊背湧上,陸啟卻沒再給她反應的時間,揚聲喊道:“趙副將?請趙副將過來,本王有話要說!”  趙副將也就是當初在原著劇情裏給陸啟通報白亦陵死訊的那個人,這一次他選擇了跟從陸嶼,但以為這位臨漳王有什麽要事要講,所以很痛快地就過來了。  陸啟不等詢問,飛快地對他說:“趙副將,你仔細看看。我手裏抓著的這個女人是桑弘蕊,也就是當初鬧事縱馬,把你十歲的幼妹活活踢死的那個女人,本王恰好看見了她,交給你了。”  趙副將先是一驚,然後他仔細地打量著桑弘蕊,發現陸啟果然沒有騙人,臉色瞬間就陰沉了下去。  他壓抑著憤恨,拽住桑弘蕊的頭發,在尖叫聲中將她拖起來,又衝陸啟說道:“王爺,臣可不能放你。”  陸啟點頭,簡短道:“讓她死的慘點。”  趙副將一愣,隨即又好像明白了什麽。這樣惡毒的女人,誰不恨她,誰不想讓她死呢?  他點了點頭,將桑弘蕊拖著就走。  桑弘蕊拚命掙紮也掙紮不妥,頭皮上滲出血來,整個人又恨又怕,狀若瘋狂:“他胡說!不是我,不是我!陸啟,你好狠毒的心思啊,我就是做鬼也不放過你!陸啟,你不得好死!”  趙副將把桑弘蕊拖到沒人的地方,扯著她的頭發就往大樹上狠狠撞了好幾下,把桑弘蕊撞的滿臉都是血。她疼的要命,不敢再叫,連忙哀求道:“你先放開我,我……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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