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嶼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出現在了這裏。  周圍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周大嫂雙腿一軟,坐到了地上,頭卻仰著,呆呆地看著年輕俊美的一國之君,臉上的汗水一滴滴落下,麵色比死人還要白。  陸嶼把白亦陵拽到自己身邊,沒有讓他行禮,隻又是憐惜又是關切地說道:“這種人不喜歡殺了便是,幹什麽和她們置氣?氣壞了身子,你讓我怎麽辦?”  白亦陵:“……”  大家看著這一幕,害怕的有之,感動的有之,驚歎的也有之,但所有的人都在想著一個共同的問題——陛下是從哪裏跑出來的?  難道真有什麽靈通,白大人一遇到麻煩,陛下就能出現?  白亦陵道:“……謝陛下關心,臣無礙。”  陸嶼這才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淡淡吩咐道:“各位平身罷。”  他看著周大嫂,問道:“方才可是你說,遐光霸著朕不放,是奸臣?”  周大嫂牙關相擊,跪趴在地上,說不出完整的句子:“陛、陛下……民婦……民婦……”  陸嶼又道:“你們還說要把家中女子送進宮來,盼望得寵?”  周圍一片寂靜,他目光在周家人身上掃過,冷笑一聲:“愚民愚婦,當真是癡心妄想,不知所謂!遐光從來都沒有霸著朕過,是朕霸著他不放,除了他也再不可能看上他人。爾等蓄意挑撥,口出狂言,罪該萬死!”  周高懷連忙膝行上前,懇求道:“陛下,是臣母愚昧無知,請陛下恕罪!請白大人恕罪!”  陸嶼看了白亦陵一眼,微緩了聲氣說道:“周愛卿是遐光的姐夫,就是朕的姐夫,你既然求情,那麽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把這兩名婦人給朕拖下去,押入北巡檢司好好審問,看她們還有何等狂悖言行,再論罪名!周吳氏這等不賢之人,如何堪為人婦?傳朕旨意,令周高明擬休書一封,將周吳氏逐出周家!”  盧宏聲音洪亮的答應了,揚手一揮,立刻有兩個侍衛上去,反擰住周大嫂的手,將她往下拖。周大嫂白眼一翻,頓時昏了過去,其餘的人瑟瑟發抖,連頭都不敢抬起。  也正是在這一刻,她們真正意識到了什麽叫做天潢貴胄,皇親國戚,那是半點都不能得罪的,如果真的要問一句有沒有王法,也隻能說,他們就是王法。  在來之前,人人都抱著沾光發財的念頭,誰也沒想到吃個飯竟然吃出了一個北巡檢司數日遊,也多虧他們得罪的人是白亦陵,如果換了其他人,他們還未必能有這個殊榮進去。  想必觀光一圈,能收斂很多,當然,也隻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罷了。  這時盧宏看見陸嶼,也猛地想起自己的來意,先瞧瞧跟白亦陵說道:“六哥,咱們也有差事啊!”  白亦陵道:“什麽?”  盧宏附耳低語:“不知道因為什麽事,好像有一幫讀書人在禮部那邊鬧起來了,京畿衛那邊壓不住場子。具體情況已經緊急呈奏陛下,我們想多半很快咱們也要上了,這才來找你,沒想到陛下也在你府上。”  白亦陵:“……”  他看了看說變就變的陛下,果斷地說:“事不宜遲,你們稍等,我換件衣服,再跟陛下說一聲就入宮。到時候你們在宮門外等著,隨時準備出動。”  盧宏擔憂道:“但陛下出行的車駕不在這裏,要迴宮是不是驚動太大了,不大方便?”  關鍵是事情要是傳出去,說皇上私自出雲雲,總是很麻煩的。  白亦陵道:“我跟他商量。”  盧宏不知道六哥同陛下商量了什麽,反正白亦陵很快再出來的時候,就是自己一個人了,他非常驚訝,問道:“陛下呢?”  白亦陵笑道:“他自己迴去,跟咱們一起目標太大,雙方都有不便。”  盧宏道:“這……合適嗎?”  白亦陵並未迴答,衝他神神秘秘地一笑,打個響指:“跟上!”  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蹦出來的小紅狐狸踩了盧宏一腳,蹭蹭追在了他的後麵。第137章 最帥的嘴炮  周家人進門的時候前唿後擁, 得意非凡, 出去卻是垂頭喪氣, 麵如土色, 再加上白亦陵這樣風風火火的一走, 整個盛家頓時安靜了下來。  大家互相看了看,盛冕歎了口氣, 說道:“櫟娘, 進來吧。”  盛櫟咬著嘴唇,一時沒有動彈。剛才周家人在這裏的時候很討厭,但是他們一走, 她卻突然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自己的家人。  那些明明應該憎惡她,卻把她養大了的家人。  盛冕說完話之後,已經和陸茉打頭進房了,盛鐸也跟著進去, 路過盛櫟身邊的時候,二話不說, 伸手摟住妹妹的肩膀,半推著她跟了進去。  盛櫟惶然叫了一聲“大哥”,盛鐸歎了口氣,說道:“小妹, 你不能什麽事都想著隱瞞逃避, 出了問題要解決, 都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嚴重。去吧, 爹有話跟你說。”  他把盛櫟送到了盛冕的書房門口, 自己也沒做停留,轉身要走,盛櫟連忙道:“大哥!”  盛鐸轉身:“嗯?”  “今天……”盛櫟道,“源兒和迎兒受委屈了,你好好哄哄他們,別讓孩子嚇著。我這次本來給他們裁了幾件衣裳,已經帶來了,還沒來得及給,一會讓丫鬟給你送去。”  盛鐸先是一怔,隨後笑了:“知道了。他們兩個也該長長心眼了,沒事。”  盛櫟深吸一口氣,低聲說:“對不起。”  盛鐸已經走了,並沒聽見,她覺得放鬆了一些,敲了敲盛冕的房門,進了屋子。  盛冕跟小兒子談話的時候非常輕鬆自在,因為白亦陵雖然不在他們膝下長大,但於性情上其實綜合了父母的長處,他想告訴孩子什麽都不用太費力。可是麵對敏感而又驕傲的女兒,有的時候盛冕真覺得頭疼。  他沉默了一會,溫和地說道:“今天的事,你想怎麽辦?”  盛櫟低聲道:“等瑜信迴府了,我與他商量商量,能否想個法子,跟周家斷絕往來。”  盛冕也在思索著這個可能性:“孝字壓頭,那不容易。”  就算是白亦陵,當初還是被永定侯府主動送到暗衛所去的,在知道真正的身世之前,他加冠的時候都照樣要去謝氏宗廟,給謝泰飛和傅敏磕頭行禮。  更何況周高懷一介書生,他的父母生他養他,供他讀書,如果現在一當官就要斷絕關係,那光是禦史台彈劾的折子,就能把他的名聲給都毀了。  當初盛櫟尋死覓活,嫁的太倉促,盛冕也不是沒有派人查過周家。可惜當時隻知道他們家境貧困,至於父母兄嫂為人如何,大抵是都在村子裏住著,大家生活條件差不多,也就不存在誰占誰便宜的問題,隻知道性情有些霸道,但人品尚可。  至於周高懷,人們則是眾口一詞地誇獎他謙遜有禮,勤勞孝順。  當時盛冕忙著處理流言,調查前來勒索的小混混,也沒能抽出時間來親自過去跟他們打個交道,實在是沒想到“性情霸道”的爹娘遇上“勤勞孝順”的兒子,竟然是這麽個結果。  他正琢磨著,盛櫟又輕聲道:“爹,您……怪我吧。”  盛冕抬眼看向她,盛櫟已經一下子跪在了他的麵前:“爹,是我不懂事,要不是我給咱們家添了這樣多的麻煩,今天小弟和源兒迎兒不會受那種刁民的委屈,現在您也不必這樣為難……我都知道,我、我吃飯的時候,連話都不敢說,連頭都抬不起來,可是我該怎麽辦……”  她說著,忍不住哭了起來:“當時爹娘勸過我,哥哥也勸過我,那些流言就隨它去,隻要我不在意,事情總會過去的……隻要我自己不嘲笑自己,別人的話都可以當成耳旁風,可是爹,我做不到啊!我想像爹娘那樣抬起頭來做人,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可是我,可是我太平庸了。您都不知道,我多想聽你們的話……”  她並非不識好歹,她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怎樣做才是最好的安排,但知道是一迴事,能那樣做,又是另外一迴事。  當一天一天的流言堆疊,那些猜測和鄙夷像是鋒利的刀刃迎麵而來,縱使知道總會消失,卻也不會覺得不疼。人性總是趨利避害,但她偏偏放不下自己該死的自尊。  或許正是按部就班的命運忽然發生了變動的那一天,家不再像是她的家,親生父母帶來的不是愛護,而是擺脫不去的屈辱,她的自尊被打翻在地,那留下的殘骸又被小心翼翼地撿起。  ——那是她僅剩的東西。盛櫟隻能小心地抱在懷裏,用自己單薄的脊背保護住這僅剩的一縷微光。或許別人不明白,那卻是她的全部。  可惜,欲穿森林,卻陷泥淖,命運帶來的陰影,不是暗淡的燈火能夠驅散的。  盛冕看著跪在自己腳邊哭泣的盛櫟,先是心疼,但這心疼中又有氣惱和無奈。  他慢慢站了起來,凝視著盛櫟,神色由不忍變為了嚴肅,轉身走到了窗邊,向外麵望去。  早春時節,窗台上擺著的花已經疏落綻放,在陽光的照射下,散出明媚鮮妍的光彩。可是盛櫟的年紀還這樣小,卻日日都在憂慮和愁苦中度過,盛冕也不知道盛櫟是性情使然,還是他們對這個孩子的關心太不夠了。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從花盆中拿出了什麽,放在手裏擦拭,慢慢地道:“你且別哭,先想周家該怎麽辦。瑜信是個老實的孩子,但就是因為有的時候他的性子太溫吞了,反而什麽都撐不起來。今天在席上,爹一直沒有開口,想給他個說話的機會,可是你也看到了,他阻止不了他爹娘的行為。”  盛櫟逐漸轉移了注意力,遲疑道:“但,他們……他們不是已經被帶去北巡檢司了嗎?”  盛冕反問道:“難道你以為他們就出不來了?”  盛櫟默然。  盛冕道:“其實我想來想去,也隻有兩個法子,一個是你們兩個和離,另一個是瑜信外放。和離顯然是下策,按如果外放,我縱然能辦成,也得你們兩個都願意才是。”  盛櫟的身體微微一顫。剛剛成親,雖然周家多有不是之處,但不可否認,周高懷真的對她很好,而當初那句‘不管櫟娘出身如何,我隻是想娶她這個人’也讓盛櫟記憶猶新,她不願意和離。可是一旦外放……京官跟地方官的差別可不是一點半點……  她心亂如麻,盛冕也沒有一定要個答案,彎腰把盛櫟拉起來,說道:“爹本來想和你談一談,但有很多事,你自己想不明白,別人就是說的再多也沒用。”  他將剛才擦了半天的東西放在盛櫟手中,猶帶溫熱,原來是塊原本在花盆裏擱著的鵝卵石。盛櫟有些茫然,盛冕拍了拍她的肩:“去吧。”  就在父女兩人說話的時候,白亦陵和陸嶼也已經匆匆地趕進了宮中。白亦陵手上有任意出入皇宮的令牌,一路打馬徑直進去,門口的侍衛想攔,看清是這位小爺之後,連忙又行禮退到一邊。  白亦陵在馬上衝他微一頷首,手上韁繩一提,轉眼間就沒影了。馬頭上蹲坐著一隻威風的狐狸,風將火紅的絨毛吹的不住起伏。  過了沒多久,皇上急召幾名重臣覲見,大家到場之後,見陛下和白指揮使兩人已經在禦書房裏了。白指揮使翻著一本折子,皇上正笑容殷殷,湊在他身邊說著什麽,神色十分親昵。  見眾人都來了,白亦陵起身跟他們打了個招唿。群臣行禮之後陸嶼賜座,也沒多說什麽,將剛才那本折子遞給離自己身邊最近的李丞相,說道:“李相,給其餘幾位愛卿讀一讀吧。”  此時禦書房中站著的都是陸嶼較為器重的心腹大臣,他們被皇上臨時召來議事,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等到李相一讀,心裏才都是咯噔一聲——今年的會試出事了。  晉國這片地方,土地富庶,國力強盛,雖然朝廷勢力盤根錯節,但由於幾代統治者治國有方,這些勢力的角逐也影響不到平常百姓的生活。因此整個國度在生活富足的基礎上,也就更加追求華麗精美,看重門第出身,服飾容貌,多年以來,積習難改。  這種風貌要是放在日常生活中不過是習慣偏好而已,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但如果照應上官場政事,卻很容易產生一些弊端——譬如能夠參加科舉考試的條件。  這一現狀,太上皇在位之時,白亦陵就有所了解,但一來多年積壓,並非一時半會就能理出個頭緒來,二來也不是他的職責所在,什麽地方有什麽地方的規矩,自己的差使還沒辦好,就去幹涉他人的工作範圍,這也是官場大忌。  直到此前他的轎子被一名相貌醜陋——不是不尊重人,是真的醜,官方認證不讓參加考試的那種——直到白亦陵的轎子被這樣一名相貌醜陋的男子攔住了,訴說他想要參加縣試的願望,才使得白亦陵開始關注這件事情,並向陸嶼上書,陸嶼登基當天舉行過大典之後,兩人還探討過這個問題。  隻是改革非朝夕,僅僅是一年的時間顯然不夠,沒想到這件事還沒有完全解決,會試上又發生了其他意外。  今年的會試剛剛結束,連榜都已經放了。整個考試過程由禮部官員直接負責,都是駕輕就熟的本職工作,過程中也沒聽說有過什麽差池。  放榜的日子本來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結果就在考生們紛紛去看成績的時候,突然發現,這一迴頭名會元的名字,有點眼熟。  會元名叫賀子成,今年二十五歲,祖上世代經商,是家中獨子,父母在他十來歲的年紀就已經病逝了,給他留下了一筆豐厚的財富。  這個賀子成的名字之所以被考生們看一眼就都認出來了,不是他才名盛學問好,而是因為他是個出了名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平日走雞鬥狗,夜夜笙歌,就連中舉都是走了大運的最後一名,據說還是因為複習的時候正好背中了考題。  要說青樓裏麵花魁們的芳名豔曲他一一記得,大家毫不懷疑,但要說他能中會元,所有人的心裏都是一個念頭——閣下是買通了哪位考官?這作弊作的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這樣一個人的名字被高高寫在榜首,實在是太拉仇恨了,不光落榜的考生不甘心,就是上了榜的也已被他壓在下麵為恥,當下不少人組織起來,又是擊鼓請命,又是圍堵禮部,鬧的沸沸揚揚。  白亦陵和陸嶼在鎮國公府的時候,事情剛剛鬧起來,禮部的官員們都匆匆趕去安撫人心,詢問情況,現在卻已經被堵在衙裏,有的人甚至還餓著肚子。  李丞相將奏章讀完之後,陸嶼道:“你們怎麽看?”  春日幹燥,白亦陵本來想開口說話,又覺得嗓子裏發癢,輕輕咳嗽了一聲,旁邊的李丞相已經說道:“如果賀子成的為人真的如同奏章裏麵所說,那麽這件事確實可疑。不過不論內情如何,這幫試子們一有不滿,就公然圍堵官員,行事卻是過火了。這種風氣如若縱容下去,體統何在?”  陸嶼道:“李相說的不錯。”  他雖然在跟李丞相說話,卻也一直分散了一半的注意力在白亦陵那頭,說了這一句之後又道:“說了這麽久,諸位愛卿想必也都口渴了,都先喝點茶。”  陸嶼一邊說一邊擺了擺手,示意內侍上茶。到場的人裏麵,吏部尚書孔帆的性格較為爽朗直率,他聽了還想著大夥總共來了也隻有一炷香的時間,就是李相讀了封奏折而已,剛開口想說自己不渴,可以發言,就被聶太師不動聲色地踩了一腳,朝著白亦陵的方向偏了偏頭。  孔帆頓時反應過來,連忙道:“是,謝陛下體恤。”  陸嶼笑道:“無妨,若是孔卿不想喝茶,就先說你要說的話吧。”  孔帆汗顏:“陛下說笑了。臣隻是覺得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如果僅僅因為對方的名聲而認為他的成績是作弊而來,未免太過草率,還應該向禮部各位大人了解一些情況才是。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是將考生們驅散,減少此事的影響,再進一步徹查。”  陸嶼頷首:“現在也隻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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