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了這樣的疑問,再仔細一看,就能從習慣性的動作當中察覺更多的不妥之處,隻不過直視聖顏是大不敬的行為,金鑾寶座又高高在上,所以皇上被人冒充這件事極難被人發現而已。 在場的到底有多少人知道真相?真正的皇上去了什麽地方? 白亦陵心念一轉,正好這個時候劉將軍聽完了小太監的稟報,說道:“宮中來了邪物,這裏已經不安全了,來人,保護陛下迅速離開議事殿,將罪臣白亦陵帶迴大牢,其餘諸位也請與我一起轉移到其他地方去吧!” 他竟然都不詢問皇上的意見,自己就做出決定,應該也是由混亂的發生猜出陸翰那邊已經提前暴露,動手時機已到! 變故隻在瞬間,劉將軍那邊的命令剛剛下達,已經看準了位置的白亦陵忽然騰身而起,向著剛剛從龍椅上站起來的皇帝飛撲而去! 他站立在那裏的時候,氣質清和沉靜,這一動卻是勢若雷霆,身形閃動如風旋雪轉,眾人隻是眼前一花,白亦陵已經一腳踢翻龍案,雙手一抬,鐐銬上的鎖鏈繞過皇上的脖頸,轉眼間已經將他挾住! 他的身手眾人都是知道的,但因為白亦陵的手上一直帶著鐐銬,因此劉將軍等人也就沒有特別提防,卻未曾想到,這東西非但未曾阻礙行動,反倒成了他手中的一樣武器,一擊得手,成功控製了皇上。 白亦陵經驗豐富,將皇上製住之後,第一時間將他擋在了自己的麵前,衝著底下的人喝道:“都別動!” 轉瞬之間,形勢再次變化,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李丞相大聲道:“白指揮使,你要幹什麽?有話好好說,快將陛下放開!” 劉將軍也跟著沉聲道:“就算高歸烈真是被你刺傷,也罪不至死,但挾持天子乃是誅九族的大罪,你就算自己不想活了,難道便不在乎家人嗎?” 白亦陵哂笑道:“身後事身後說,如若真有那一天,我人都死了,還管得了什麽?諸位大人,如果不想讓我來個玉石俱焚,就請退出殿外吧!” 其實他和劉將軍心裏都明白皇上是假冒的,但是白亦陵不說,因為挾持一個真皇上顯然比挾持一個假皇上更有威懾力。劉將軍也就不能說,因為他說了,就等於明明白白地告訴別人,他也是反賊的一夥。 現在這種情況,勝負難料,不得不留出一條後路了啊! 白亦陵將皇上推倒在龍椅上,一隻手仍然勒著他,另一隻手在皇上手中寶劍的刃上直接一蹭,鐐銬應聲而斷。 他將劍架在皇帝的脖子上,喝道:“還不快點!” 感覺還挺威風的,當反賊的滋味居然不差!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硬是不退,白亦陵也有一大半的可能性根本不敢動手,但他若是挾持了別人也就罷了,又有誰敢公然提出拿皇上的命來賭一個人是否足夠大膽狠心呢? 眾人隻能依言行事。 白亦陵架著皇上從議事殿裏倒退著走了出去,他的腳步不快不慢,看似平平常常,實際上每一步都是經過精心算計才邁出來的。 劉將軍本來暗中做了手勢,示意弓箭手做好準備,等白亦陵出門之後就立刻找時機將他射殺。但是他現在發現,竟然根本沒辦法做到不傷及皇上而射中白亦陵。 劉將軍鼻尖上逐漸滲出汗來,時機稍縱即逝,稍晚一點就不知道要生出多少變故,淮王能被阻攔在京都外麵多久更是未知之數。 每個人都在爭分奪秒的時候,他偏偏要為了一個明知道是假的皇上跟白亦陵耗在這裏,說不能說,動不能動,痛苦可想而知。 周圍都已經被陸翰的兵控製住了,他們得到消息,紛紛包抄過來,出鞘的利劍上還沾著血跡,卻在看清楚白亦陵的動作之後,變得小心翼翼,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這樣一來,白亦陵也同樣不好脫身。如果他的目的是自己逃跑,這個時候的包圍圈就是再多上一倍的人,他也沒什麽好怕的。但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這麽個假皇上脫身,並找到真正皇上隱藏的地方,委實有些難度。 他望著劉將軍,似笑非笑地說道:“各位還要緊逼不放,這萬一陛下有個三長兩短,可就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了。” 他故意這樣說著話,心裏卻在飛快地思考係統那裏是不是還有什麽可以利用的東西,正在這時,包圍圈的外麵傳來一陣騷亂,有人大喊道:“快,陛下在那裏!保護陛下,保護各位大人,一定要捉住反賊!” 劉將軍大吃一驚,連忙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這個距離看不清楚過來的是哪邊的人,領頭的沒穿盔甲,口中大唿“護駕”,一時也不好阻攔,原本敵我分明的場麵一下子有點亂,白亦陵卻立刻聽出了大喊的人是誰。 他心念一動,拖著皇上快速轉身後退兩步,高喝道:“敢過來就殺了他!” 這次來的人卻不買賬,一個勁地向前擠,打頭的那個人一劍疾刺,向著白亦陵側麵攻去,同時高喝道:“小畜生,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也敢做,還不放開陛下!” 正是盛知。 白亦陵隨便躲開,劍刃擦著他的胳膊過去,一層油皮都沒碰破,倒是差點把皇上戳個窟窿,隻把旁邊的人看的一手心都是冷汗。幾名弓箭手想射箭,但瞄來瞄去,對準的總是盛知的後背,怎麽都不敢下手。 白亦陵冷冷地說:“果然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如今你連自己的親弟弟都要兵刃相向了麽?” 盛知怒道:“如此倒行逆施之事,家裏的狐狸都做不出來,我若不殺你,就是一命歸西都沒臉去見祖宗!” 他說到“一命歸西”中的那個“西”字時,衝著白亦陵眨了眨眼睛,緊接著劍勢一偏,被白亦陵扣住手腕將長劍搶過去,反手揮退幾步。 盛知身子向後一仰,就借著這股勁摔了出去,撞倒了幾個士兵。 白亦陵趁機身形一掠,衝出了包圍圈,翻身躍上屋頂,幾個縱躍,眼看就要跑的無影無蹤。 當年胡蓬能在山洞的頂端隱匿幾個時辰而不被發現,白亦陵的輕功也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雖然帶著一個人,仍舊是來去之間快如閃電,弓箭手們終於找到機會,幾隻冷箭稀稀疏疏向著他背後射去,白亦陵頭也不迴地揚袖一甩,箭支頓時被罡風震落滿地,未能沾身分毫。 劉將軍氣的不輕,大聲罵道:“盛侍郎,你公然包庇自己的弟弟,真想把全家都搭進去不成?” 盛知比他更兇,怒氣衝衝地道:“劉將軍,我家出了這麽一個孽障,我打不過又管不了,已經心急如焚了,你不要出言諷刺行不行?!” 劉將軍:“……” 媽的盛家這幾個臭小子! 他大聲道:“還不快追!” 士兵們追了幾步,又哭著跑迴來:“媽呀!鬼啊!” 劉將軍剛要大罵,隻見不遠處一個麵色發青的人形東西一跳一跳地衝他而來,當時也是嚇了一跳。 “我冤!我苦!還我命來——” 憤怒的高歸烈找不到陸翰,幹脆直接衝進了人群,士兵們大喊大叫滿地亂跑,整座皇宮當中熱鬧非凡。這個時候大家也不知道鬧鬼是重點還是造反是重點,這隻鬼好像會捉反賊,但是這隻鬼太特麽嚇人了! 有人喊抓反賊,有人喊捉鬼,還有人喊著可以讓鬼捉反賊,亂哄哄鬧成一團,總之白亦陵向西跑出一陣之後,發現後麵已經沒人追了。 他對宮中的地形十分熟悉,又素來是逃跑慣了的,很快就找到了一個清淨的地方,停了下來。 剛才盛知罵他的那幾句話說的很古怪,又是提到狐狸,又是讓他往西,卻不知道在這裏是否能夠有所發現。 白亦陵詢問快被他顛吐了的假皇上:“陛下被你們弄到什麽地方去了?” 對方一怔,顯然沒想到他這一路那這自己嚇退了無數人,卻早就知道他是假扮的,頓時氣得不輕。 早知道早說啊!早說了他還裝個屁啊! 假皇帝沒好氣地說道:“殺了。” 白亦陵道:“喲,看來不怕死啊?” 他說話的同時,對方忽然發出了一聲慘叫,隻是在叫喊之前就已經被白亦陵手疾眼快地用龍袍堵住了嘴,因此聲音沉悶,沒有傳出多遠。 假皇帝的手臂奇怪的彎著,全身的肌肉都在顫抖,白亦陵道:“現在還沒有任何的旨意傳出,說明你們並沒有找到玉璽,在此之前,絕對不可能傷及陛下性命,他肯定活著。怎麽,真的不說嗎?” 他的手握住了對方的另外一隻胳膊,慢慢地捏著,好像在琢磨從哪裏下手比較合適,假皇上滿臉是汗,終於忍不住說道:“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之前本來把他藏到了冷宮,但後來不知道誰做了手腳,皇帝就失蹤了!” 白亦陵很意外,不過他這麽一說,叛軍一黨行動時的諸多慌亂和倉促也就有了解釋,他正打算去冷宮看一看,小腿突然感到被什麽東西碰了碰。 白亦陵低頭看去,隻見一隻花狐狸蹲坐在地麵上,正彬彬有禮地抬起一隻爪,碰了碰白亦陵的腿。 白亦陵:“馬……的朋友?” 傳說中打入敵人內部的花狐狸? “不不不。”花狐狸朝天伸爪,彬彬有禮地衝著白亦陵說道,“美麗的少族長夫人,雖然我跟臨漳王殿下的馬有過一些交流,但並未產生火花,謹遵了殿下的命令。我可以發誓!” 白亦陵顧不上分辯一下“少族長夫人”這個稱唿,趕緊道歉:“……對不起,你不要多心。” 對方好像是一隻很有節操的狐狸,大概很介意跟傳說中的花心馬傳緋聞吧,白亦陵不想傷害他。 “沒關係,你長得美說什麽都對,我們狐狸最看臉了。”花狐狸歎口氣,“可惜殿下下手太快,三百年沒找到合適的人吸陽氣了呢,好難過。” 白亦陵:“……” 這和想象中的花狐狸不一樣喔。第125章 紅狐族長 不管花狐狸是不是想象中那個花狐狸,一人一狐終於能夠成功碰頭並相認是真的。花狐狸雖然花但是很能幹, 打入敵人內部的事情做的很熟練, 向白亦陵表示是他派狐通知了盛知, 現在還可以帶著他去找“有點老但是長得也挺不錯”的皇帝。 知道真皇帝在哪裏, 假皇帝就沒有用了, 白亦陵正打算將自己手裏這個人打暈了扔到草叢裏,結果一轉頭,發現不需要他費心, 對方已經在翻白眼了。 “我其實膽子很大,就是怕妖怪。”在暈倒之前,他奄奄一息地說。 花狐狸:“……”受傷。 “我是狐仙。”他用爪子捂著胸口說道。 知道方位,後麵的事情就好辦了,一人一狐迅速找到了皇上所在的地方, 是在一處多年無人居住的廢殿當中,白亦陵進去的時候,皇上看起來也才剛剛從昏睡當中清醒,聽到有人闖入,他雖然驚愕但不慌亂,手中摸到一把匕首, 沉眉看向門外。 白亦陵單膝跪地, 衝著皇上低聲說道:“臣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現在外麵叛軍橫行, 淮王大軍受阻, 恐怕未能進京, 請陛下先隨臣出宮吧!” 他語速極快,將話說完的時候,皇上一時還有些恍惚,看了白亦陵一會,眼中忽然閃出一絲異樣的光芒,問道:“是誰將朕送到這裏來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白亦陵當然也不知道,搖了搖頭。皇上看了一眼蹲在旁邊的花狐狸,覺得毛色不對,有些失望,又問道:“嶼兒那邊是什麽情況?” 白亦陵快速地將陸嶼的情況稟報了一番,皇上沉著臉聽了,微微頷首,想了片刻,壓低聲音說道:“朕寢宮的龍榻右側靠近床頭的位置有一個凸起,你有機會過去之後,在上麵連按三下,便能在枕頭底下看見玉璽。等風頭過了,取出來交給嶼兒即可。至於其他……” 他道:“沒事了,你們速速離開這裏吧。” 白亦陵愕然,沒想到好不容易過來了,皇上竟然不要他救:“陛下,您可是身子不適?讓臣背您出去。” 他背對著皇上彎下腰,文宣帝看著青年瘦削的後背,卻隻是伸手拍了拍,微微一笑:“你這孩子,要是兩個人走,很有可能都走不了,你自己出去反倒可能有很大的生機,為何執意要救朕?” 他似乎閑話家常一般:“要是朕出不去,嶼兒順理成章地繼位,以他待你之心,日後便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了。” 雖然這話聽起來有些危險,但是“孩子”兩個字卻讓白亦陵的心中一動,皇上對他說話的口吻如同家中尋常長輩,聽起來竟有幾分慈愛,和平常也不大相同。 白亦陵直起身子,也誠實地迴答道:“陛下,正因為淮王殿下待我親厚,您是他的父親,臣就不能獨自離開,令他承受失去親人的傷心。更何況陛下是君,亦陵是臣,此刻便是拚死護您,也是我的本分。死得其所,死又何懼?請陛下先同我離開再說。” 皇上顯然沒想到他會這樣說,迎上白亦陵誠懇的目光,心中也感到一絲暖意,這大大撫慰了他方才因為某種猜想落空而產生的巨大失落,但還是搖頭道: “此番能找到朕,辛苦你了,你是個好孩子,嶼兒的眼光不差。日後願不願意跟他在一塊是你自己的事,但眼下的形勢,總不能咱們兩個都折在這裏,那讓他如何接受?不要冒險逞強,想想你爹娘,先顧好了你自己吧。” 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對於一個皇上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不光白亦陵驚訝,連皇上自己都很驚訝。 他在昏昏沉沉中的時候,隱約感到有人將自己抱起來,身體像是騰雲駕霧般穿牆入室,來到了另外一座宮殿。木檀香和對方身上的香氣混雜在一起,氤氳出夢境的味道。 有那麽一瞬間,皇上以為是自己掛念多年的人迴來了,可是睜開眼睛,仍然是空空蕩蕩的殿宇,喊一個名字,甚至能聽見迴音,寂寞二十年如是。 聽著遠處的喊殺聲,他突然累了。 那些人都想要他的位置,大概也都盼著他早點死,其實他們不知道,自己早就厭倦了這樣的生活。 起初一定要奪位,是因為生在帝王家,又是名正言順的大皇子。如果不能成功,那麽追隨他的人,他的母舅一族,他的子女,便都要不斷被人挑唆猜忌,小心翼翼地活著,他不甘心。 後來成了皇上,他才意識到父皇留下了一個爛攤子,內有異姓王擁兵自重,外有鄰國虎視眈眈,這麽多年來,好不容易使得形勢有幾分好轉,確保他的孩子繼位後不會像他一樣狼狽,應該也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不過皇上心中還是很遺憾,他不怕死,但其實還不想死,哪怕再活一天、一個時辰、一炷香都好,他還盼著能再看一看那個人。 可是隻怕看不到了。 他向來是個冷清淡漠的人,除了少數在乎的那幾個,幾乎對於誰都不會有過多的關注。是陸嶼先直言了心上人就是白亦陵,皇上這些日子才會重新仔細迴想自己這位年輕臣子的為人和性情。 無可置疑,他身上有很多的長處,但最讓他心中動容的,還是在禦前兩次對他說自己也喜歡陸嶼,以及要帶皇上離開時說的那一番話。 不管當時白亦陵是真的喜歡陸嶼,還是不過想為陸嶼大膽的表白而解圍,反正他是冒著毀掉名聲觸怒皇上的風險說了。這年輕人的性格機智多謀,他絕對很清楚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怎樣的選擇對自己最有利,但是時不時的,卻總要做幾件不那麽太合時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