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來,沁涼無比,他站了一會,下定決心,向著一個方向走去。 不管他們這些人是怎樣折騰的,經過了一番熱鬧,百花節好歹是熱熱鬧鬧地結束了。原定第二天午時就是胡蓬行刑的時刻,早上盧宏還特意去檢查了一下他是否還被押在赫赫的驛館裏麵。 他迴到了北巡檢司,一進門常彥博就問道:“怎麽樣,沒有逃跑吧?” 見盧宏搖了搖頭,他鬆一口氣,說道:“不知道為什麽,我這心裏麵總是有點發虛,仿佛感覺這麽難對付的人不可能老老實實的伏法。赫赫那幫蠻子還非要把人關在他們的驛館裏,也不知道看不看得住。” 盧宏道:“他都被抓了,不老實還能怎樣?不過這人就是個瘋子,好像不怕疼一樣,被鎮國公砍掉了半條手臂還能笑嘻嘻的,我隻怕他就算是綁上去淩遲還得喊兩聲痛快——那可就不解恨了。” 常彥博歎了口氣,剛要發表意見,們就被“砰”地一下推開了,整個房間裏的人全部向門口望去,看清楚來人是誰之後,又連忙都站了起來。 盧宏望著白亦陵少見冷峻的麵色,心頭一跳,問道:“六哥,出什麽事了?” “都跟我來。”白亦陵的目光飛快地將整個房間裏的人梭巡了一遍,說道,“赫赫驛館走水了!”第86章 胡蓬之死 晉國有專門負責滅火的軍巡鋪, 裏麵全都是精挑細選出來身形健壯的軍士, 什麽地方發生大火, 往往第一個通知的就是他們。這些人有的負責警戒彈壓, 有的專門維持秩序,此外,還有救護傷員、搶救財產、運水滅火等,分工極為明確。 但這一迴並非普通的火災,赫赫驛館出事,關係到兩國之間的往來,火災的起因及作俑者更是需要查明,軍巡鋪處理不了這些問題。據說放火的刺客已經被人堵在了驛館火圈當中, 但要生擒卻也十分棘手,因此火勢剛起, 北巡檢司便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白亦陵帶著人趕到的時候, 赫赫驛館周圍的一片已經戒嚴, 居民們也都被疏散開來,一半的建築搖搖欲墜,滾滾的濃煙在晴朗藍天之下翻湧, 火勢著實不小。 煙塵撲麵, 白亦陵禁不住咳嗽了幾聲,腳下卻沒停, 徑直大步趕到了戒嚴線的邊上, 一個軍巡鋪的軍官被熏得雙眼流淚, 還沒看清楚來的人是誰, 下意識地抬手一擋,喝道:“幹什麽的,站住!” “老周,是我。”白亦陵反手拖住他,“現在是什麽情況?赫赫大皇子呢?” 要是高歸烈被這場火燒死在裏麵,事情可就大了。 “遐光?” 武侯周榮目前兼任軍巡鋪統領,他被白亦陵一扯,認出了眼前的人,知道是北巡檢司的人到了。連忙揮手讓底下的軍士取來號衣號帽等防火穿戴來分給他們。 他一邊親自上手替白亦陵整理衣帽,一邊道:“他倒是救出來了。” 熱氣熏天,就是站在火場邊這麽兩分鍾,白亦陵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細的汗,他道:“那別的人呢?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周榮將他帽子上的兩條帶子係好,匆匆地說道:“不知道那幾個吃飽了撐的的狗崽子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半夜穿著黑衣摸到驛館裏麵放火,結果火勢剛剛起來,侍衛們還沒有驚覺,就被關在驛館裏麵的胡蓬發覺了,發了瘋一樣的叫嚷,驚動了旁人——不然這麽大的火勢,恐怕沒幾個人能活著出來。” 白亦陵皺眉道:“胡蓬呢?” “不知道!他武功已廢,又被鎖著,應該還困在火場裏麵,火勢太大了,我們的人沒辦法進行全麵的搜查,包括放火的那幾個黑衣人,也沒見到他們出來。” 周榮給他將號衣上搭配的麵罩拉起,煙塵被擋在了外麵,白亦陵也已經係好了自己的腰帶。 周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遐光,滅火的事情我們來,勞煩兄弟們在附近盯著點,別讓這些人跑了。隨時照應,你們自己小心!” 白亦陵道:“我有數,你快去吧,注意點。” 胡蓬是好不容易抓來的要犯,放火的幾個人是否能夠歸案,更是關係著這次大火的原因和目的,查明這些也是北巡檢司的主要目的。 軍巡鋪的人還在滅火,白亦陵帶著人在赫赫驛館的外圍繞了一圈,找到一個沒有完全被大火圍堵的豁口。 那原本是一座立在圍牆不遠處的二層小樓,此時圍牆已經塌了,小樓的第一層燒的正烈,第二層卻還保有著相對的完整,隻是周圍都被烈火圍著,一點借力的地方都沒有,卻也不好上去。 常彥博單膝跪地,彎下身子道:“六哥,你踩著我上去。” 白亦陵略一欠身:“得罪。” 他踩著常彥博的肩膀,又被盧宏托了一把,飛身向著小樓的第二層縱躍而上,身在半空的時候佩刀出鞘,在被火苗覆蓋的牆麵上一砍,火焰為他真力所激,倏地一壓,白亦陵已經借著這股勁翻了進去。 常彥博在地上叫了聲“好”,二樓甩出來一條繩子,他們剩下的這些人一一借力,被白亦陵探頭扯了進去,成功進入驛館。 整個驛館裏麵更是濃煙滾滾,熱氣逼人,烈火將木料燒的劈裏啪啦直響,在這響動之中隱約能聽見好像有人在慘叫,火光憧憧當中,腳下不時踩到焦屍,再聽見這樣的聲音,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白亦陵不由飛快地轉頭點數了一下他的手下,看見沒缺人才放心,他正在辨別慘叫聲是從什麽地方傳來的,突然就看見前方晃動的火光當中人影一閃。 他眼疾手快,一直暗扣著的幾枚袖箭頓時激射而出,同時高聲提醒道:“左前方注意!” 明明身法迅捷,在這樣的大火當中不想著逃生,還在來迴晃悠,必然是放火的刺客無疑。 果然,眼看袖箭飛來,對方連忙閃開,想也不想地轉頭狂奔,白亦陵手腕一翻長刀出鞘,側身閃過一處燃燒的木柱,徑直向那人後心攻去。 周圍又一連跑出來三個人,四散而逃,北巡檢司的人紛紛追繳,白亦陵麵前那個人眼看行跡徹底暴露,怒吼一聲,從地上撿起一截手臂粗細的斷裂木料,轉身向著白亦陵橫掃而來。 這人竟是臂力極強,招式未至,已經勁風撲麵,這一下要是打實了,恐怕白亦陵這把刀都扛不住。 危急之際他變招神速,未等對方的招到已經收手,足尖一點蹬上對方的木棍頂端,同時借勢飛起,竟然直接淩空飛身,撲向了另外一個正在跟盧宏纏鬥的高個刺客。 那個人專心致誌地跟盧宏對打,根本沒想到頭頂上竟然會劈下來一刀,來不及多想,連忙舉劍上架,結果一口血就噴了出來,差點栽倒。 白亦陵的內功本來就勝過他,再加上從上下擊的勢頭,因此一招就把對方震傷,他連停都沒停,一腳將人踢暈過去,腳尖挑起落在地上的長劍,旋身飛踢,劍光霍霍,飛向剛才掄起木棍那刺客的胸口。 他的招式神出鬼沒,正好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那人連忙一閃,卻沒躲過去,被刺中右胸,踉蹌了一下倒地。 在這種形勢之下,要的就是一個快字,白亦陵招式利落,轉眼間就收拾了兩個人,緊接著,另外兩名刺客也很快在其他人的攻擊下被生擒。 盧宏將他抓到的人手臂反扭在身後,抽出麻繩快速繞了幾下,打了個死結,跟著又將人敲暈,喘著粗氣說道:“應該沒有其他人了吧……” 他的尾音還沒有完全出來,便感到頭頂咯吱吱直響,緊接著腳下的地麵一震,上方一塊燃燒的屋頂已經坍塌下來,盧宏連忙拖著抓住的活口緊急閃開,白亦陵一左一右摟住兩個反應較慢的侍衛,同樣向前飛撲而出。 大家躲過了這一下橫禍,周圍的火勢卻是越來越大,白亦陵的衣角都燒著了一塊,常彥博眼疾手快,連忙幫他把著火的衣料斬下來。 被白亦陵救下的兩名侍衛又是感動又是慚愧,剛想說點什麽,已經被一把從地上揪了起來,白亦陵喝道:“別耽擱了,把刺客們帶出去,撤!” 剛才進來的小樓已經徹底塌了,烈火熊熊燒著,他們往驛館的西北方向衝去,沿路又救了兩個人,白亦陵放出煙花確定方位,周榮等人連忙來到外麵,噴水架梯,準備接應他們出來。 正在北巡檢司的幾個人匆匆向外麵趕去的時候,斷後的盧宏忽然聽見一陣怪叫傳來,他迴頭看去,瞬間腦子裏麵轟的一炸,整個人嚇得臉色都白了,“啊”地一聲大喊出來。 常彥博一邊咳嗽一邊道:“你鬼叫什麽,還不快跑!” 他說著向迴頭去拉盧宏,結果轉身的動作定在一半,突然就忘記了動彈,嘴巴一下子張大。 ——在身後火焰熊熊的房屋之中,忽地衝出來一個全身著火的人影,他大聲嚎叫著,聲音淒厲無比,同時不停地跳躍打滾,掙紮著想要將身上的火焰熄滅。 看到這群人之後,不知道是想要尋求幫助,還是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他忽然張開雙臂,向著前方人群狂奔。 隨著距離逐漸靠近,大家才聽清楚,他口中隱約喊的是:“怕,怕啊……火啊……火啊!” 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扭曲嚎叫的火人向自己猛撲過來,這種衝擊實在是太大了,連澤安衛都有些扛不住,大家紛紛發出慘叫,扭過頭就向外麵跑,前方周榮已經帶著人用土袋和水槍硬生生在大火中開辟出了一條道路,一一將他們接應出去。 白亦陵出去之後,立刻搶過臨近一人手中的水桶,向著那個火人當頭就潑。周圍的人一開始都被嚇怕了,白亦陵這一潑,他們才反應過來那也是條人命,甭管好人壞人,都有可能是火災的知情者,得先救出來再說,立刻紛紛湊上去幫忙。 可惜火燒的實在太厲害,那個人也算是厲害,還有力氣瘋狂地打滾慘叫,眾人也不敢接近他,隻能遠遠地潑水,眼睜睜看著那掙紮於慘叫越來越微弱。 終於,對方不動彈了,火焰熄滅的時候,他已經被活活燒死。 屍體被拖出來放到一邊,剛從火場中出來的小夥子們紛紛坐倒在地上喘氣,又是被熱氣熏又是驚險逃命,每個人都是一臉黑灰,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軍巡鋪的人還在忙著救火,被北巡檢司揪出來的刺客捆成了粽子丟在一邊,休息片刻之後,盧宏站起身來,吩咐手下找來一塊濕布,彎腰去擦地上那個死人的臉,想要盡可能地辨認出他的身份。 白亦陵身體不好,被煙一熏,咳嗽的幾乎抬不起頭來,常彥博在旁邊給他拍背,緩了好一會,白亦陵才衝盧宏說道:“那是胡蓬。” 死者全身著火,臉上也已經燒的麵目全非,盧宏辨認了好一會,隻覺得稍微有點眼熟,被白亦陵這樣說了才反應過來,震驚道:“果然是他……怎會是他?” 他轉向白亦陵:“六哥,你沒事吧?我先去那邊的鋪子給你要碗熱水喝。” 常彥博道:“我派人去了。” 白亦陵擺了擺手,啞著嗓子道:“沒事,剛才動手的時候用勁大了,真力一時沒轉過來。現在好多了。” 旁邊有人輕輕叫了句“指揮使”,常彥博派出去的下屬小心翼翼將一碗水端到白亦陵麵前,這是他一路上從遠處的粥鋪裏麵要過來的,端到這裏還沒灑光,十分不容易。 白亦陵笑著衝他道謝,喝了一口水潤嗓,然後說道:“一開始他燒成那個樣子,我也看不清楚,是後來聽見喊聲才認出來的。胡蓬被狼養大,骨子裏就有獸性和狠勁,他幾乎什麽東西都不怕——不怕疼,不怕死,不怕被人憎恨,除了火。” 因為狼也怕火。 盧宏道:“原來如此,我還說這個人怎麽這麽能撐,都燒成那樣了,還能跟在咱們身後跑那麽遠。要是胡蓬,那就不奇怪了。” 常彥博道:“對對,剛才他嘴裏喊的一直是害怕什麽的,一般人在這種時候都應該叫疼,但是他不怕疼,就怕火……恐怕被火燒死,對於他來說,比原來判的淩遲更加可怕吧。” 以胡蓬的武功,要是放在過去,他怎麽也不會被火給燒死,但這迴功夫被廢,手腳上都有鐐銬,才會得了個這樣的下場,實在是命運奇詭,天道輪迴。 白亦陵一時沒有說話,三個人沉默了一瞬,最後還是白亦陵站起身來道:“歇好了嗎?去幹活吧,換一批軍巡鋪的兄弟們下來休息。” 常彥博迴過神來,連忙道:“六哥,你就別去了。” 白亦陵按著常彥博的肩膀將他推出去,笑道:“不用管我,你自己小心就行了。” 驛館裏麵已經被澤安衛們冒著大火搜了一圈,確定沒有活人之後,救火的程序就變得簡單多了,軍巡鋪的人訓練有素地傳遞著土袋、水桶及水槍等撲火的東西,一次次地衝過去,逐步縮小燃燒範圍,壓滅火焰。 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隻有16歲,名叫梁況,他正滿頭大汗地往水桶裏拚命裝水,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抬頭一看,立刻道:“六哥!” 白亦陵將剛才被手下小心翼翼端過來的那碗水給了他:“你去歇歇,我幫你幹活。” 梁況看見清水,眼睛都亮了。他的位置離大火很近,早就被烤的嚴重脫水,連嘴唇都裂開了,恨不得將水缸裏的渾水都一口氣灌進肚子裏麵去,連忙雙手接過水碗,又問:“六哥,你呢?” 白亦陵接過梁況的活,將水桶灌滿,掛在吊繩上向前一推,又卸下另一隻空桶,道:“我喝過了。” 梁況嘿嘿笑著,咕咚咕咚把水喝幹淨,簡直爽的不行,抹了把嘴剛想把活接過來,忽然就看見一個人,正飛快地向火場裏麵衝進去。 這個時候無論是澤安衛還是軍巡鋪,穿的都是特製防火的號衣,放眼看去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的,但這個衝向火場的人卻是穿了件銀白色的廣袖長衫,十分紮眼,絕對不是他們的人,也不像身材粗壯的赫赫蠻子。 ——在這種時候,怎會有人往大火裏麵衝?不想活了嗎? 梁況急的把碗一扔,大吼道:“那邊的,別過去!” 他見對方似乎沒有聽見,連忙飛快地跑過去,想將人拉住。 他這麽一嚷,白亦陵也順著梁況的目光看過去,隻來得及看見那片衣角沒入到火圈之內,他神色一凜,也連忙站起來,轉眼間就跑到了梁況的前頭,看見人影之後伸手一撈。 濃煙當中什麽都看不清楚,白亦陵感覺到衣袖滑膩的觸感從他手指尖劃了過去,剛剛要再嚐試一迴,突然就聽見耳邊猛地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地麵震顫,烈火不知道燒到了什麽東西,前方一下子發生了爆炸! 這一下來的太突然,就算是以白亦陵的反應速度,也沒能完全躲開,頭頂的碎石殘木雨點一般打下來。他抬手護住頭臉,退了幾步,突然感到腰間一緊,已經被人抱著向後拖了出去。第87章 煙熏盧宏 白亦陵身上隻受了幾處擦傷, 唯獨額角被砸破了一塊, 傷口不深, 血倒是湧出來了不少,流的滿臉都是,也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誰。 依稀對方拿了塊帕子過來給他擦臉, 白亦陵坐起來,直接用袖子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睜開眼睛,發現剛才把自己從火堆裏拖出來的是個之前從來未曾見過的青年。 這個人的相貌完全可以稱得上“英俊”兩個字,但是他的眼睛偏小, 眉間帶著些許皺痕,臉上又絲毫不帶笑意, 看起來就給人一種在生悶氣或者剛剛倒了大黴一般的陰鬱感。 他就帶著這樣喪喪的表情, 衝白亦陵說道:“眼睛沒事吧?” 白亦陵:“……沒事,多謝兄台剛才冒險救我。請問閣下是? ” 其實要不是這個人將他拖出來, 他本來是打算開啟係統防護, 試試可不可以再次衝進火場救人。不過現在火勢猛烈, 那人又一心往裏麵衝, 即便是白亦陵真的進去了, 也未必能把他救出來, 麵前的青年卻是一片好心, 冒險幫他。 對方聽見他詢問名字, 扯了扯嘴唇, 淺淡地笑了一下, 他大概是很不習慣露出笑容的人,這表情僅僅是一揚唇就消失了,卻使他整張臉都生動起來:“我叫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