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公主娘威武 第一次聽到有人被誇“乖”還迴答“過獎”的, 盛知從來沒見過白亦陵這樣, 忍不住撲哧笑了一聲,悄悄衝盛櫟說道: “真是不公平啊。我還是頭迴見娘給人包傷口這麽用心,原來每次輪到我和大哥三弟頭上的時候, 她下手都像是對付豬肉一樣。” 盛櫟道:“哥哥皮糙肉厚, 手重一點沒關係的。” 盛知:“……唉,你們這些看臉的女人啊,膚淺!” 盛櫟踩了他一腳,又道:“二哥,父親好像過來了。” 盛知並不驚訝, 懶懶地笑道:“傻妹妹, 不然你以為剛才另外那幾箭是誰射的?” 幾騎快馬飛馳而來, 鎮國公盛冕當先下馬, 快步走過來,詢問自己的妻子和兒女:“你們都沒事吧?” 陸茉道:“有驚無險, 你謝白指揮使吧。” 盛冕含笑,衝白亦陵道謝,白亦陵大鬆了一口氣,同他客氣了幾句。 這裏聲勢浩大地抓人, 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盛冕聽說出事的地方正是妻子而兒女們迴府的必經之路, 就帶著手下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 正好與白亦陵他們合力殺光了狼群。 盛冕道:“白指揮使, 如果我冒昧問一句, 為什麽這裏會出現這麽多的狼,會不會有些冒昧呢?” 他說話一向客氣斯文,白亦陵笑著說道:“國公爺客氣了。隻是目前追捕的一個兇犯向來喜歡與狼為伍,這些應該都是他帶來的。” 盛冕看著地上的狼屍,說道:“這種狼是胡狼,晉國應當是沒有此類狼種的,莫非這兇犯來自邊地?” 他和白亦陵說話的時候,北巡檢司的侍衛們已經都三三兩兩地湊了過來,處理現場,常彥博將地上的一具狼屍拖起來,剛好聽見了盛冕的話,驚訝道:“正是如此。沒想到國公您還對認狼很有心得啊。” 盛冕淡淡地笑著,說道:“幺子出事,也與狼有關係,知道這件事後,我專門研究了一番,所有不同狼種的外形、習性都有了解。胡狼的身形要比中土的灰狼小,但行動更加敏捷彪悍,牙齒也更加鋒利。” 看來這一陣子鎮國公府也沒閑著,盛冕與陸茉夫婦是打定了主意,說了不放棄尋找就真的不放棄,雖然想通過辨認將孩子帶走的野狼來尋找孩子這件事聽起來——似乎確實像是無稽之談,但盛冕還是堅持親自將這件事做了。 白亦陵道:“國公爺愛子之心拳拳,相信貴公子肯定會平安的。” 侍衛們逐漸都聚了過來,等著白亦陵示下,盛冕見狀,便道:“多謝白指揮使吉言。我不打擾你們公幹,就先走一步了。”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拍了拍白亦陵沒受傷的那半邊肩膀,溫和道:“年少有為是好的,但自己的身體也要注意。” 他的手掌寬大溫暖,白亦陵有些意外,微微一笑,說道:“多謝國公掛懷,下官會注意。” 盛知把陸茉手中的藥瓶拿過來,塞到白亦陵手裏,笑道:“這藥還有點作用,你們拿著用。兄弟,迴見。” 鎮國公一家子離開之後,閆洋才過來向白亦陵報告這一迴的情況。 這一迴來的人當中,除了白亦陵之外,另有兩個人被兇犯所砍傷,四人被惡狼咬傷,所幸傷勢都不重。 閆洋一邊說一邊看著白亦陵肩膀上的傷,慚愧道:“都是我舉止莽撞,請指揮使責罰。” 白亦陵將手按在他肩膀上:“要說責任,也應該是我部署失調,遇到變故又沒能及時下令的原因,怪不得你們。兇手可以再抓,人沒有大礙就好。這是剛才端敬公主贈的藥,你拿去給兄弟們用。” 白亦陵向來如此,平時的演練他要求極為嚴苛,但真的遇到這種不可避免的意外情況,他卻是有過獨自背,有功一起獎,從不苛責,也正因為如此,北巡檢司的一幫大小夥子誰的話都不聽,卻隻服白亦陵。 閆洋沒說什麽,迴手握住白亦陵的手用力攥了攥,而後又道:“但是那個人跑了,如果再胡亂殺人……” 白亦陵道:“他雖然跑了,身上的傷不輕,稍微有點頭腦,就不會再次作案將自己暴露。這裏有暫留的狼屍和碎衣服,你去牽幾隻狼狗過來,再安排人手下去,這陣子全力搜捕。” 閆洋答應一聲,拿著藥走了,白亦陵眉間依舊殘存著幾縷隱憂,靠在盛家那駕破碎的馬車上麵,若有所思。 剛才那個人……交手的時候,為什麽會讓他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到底是誰呢? 肩膀上的傷口火辣辣的,藥勁過去,疼痛感湧了上來,倒是原本有些困乏的他提了提神。 白亦陵疲憊地捏了捏眉心,站直了身體,眼看著下屬們也都收拾妥當了,拍了拍巴掌,正打算說話,忽然聽見不遠處常彥博的聲音大聲嚷嚷了幾句什麽,其中隱約還夾雜著女子的哭泣聲。 白亦陵快步走了過去,隻見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姑娘正坐在地上哭,眉初給了她一塊牌子,常彥博對麵還站著個醉醺醺的男人,手臂揮舞,嚷嚷著什麽。 白亦陵道:“幹什麽呢?” 常彥博轉頭道:“六哥,我實在是跟這個男的說不明白話……” 白亦陵聽他氣憤地說了一會才明白過來,原來地上哭泣的姑娘正是剛才匆匆跑出來之後,讓大家誤以為是兇手的女孩,名字叫琥珀。 常彥博過來問她話,她也支支吾吾地說不上什麽來,隻是交代自己原本就住在首飾鋪後麵的一戶人家當中,家中起初有四口人,母親和繼父在三年前不慎跌落山崖而亡,兄長也在上個月病逝了,現在隻剩了她孤零零的一個。 常彥博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女子不會武功,說話怯生生的,論理說不應該和兇徒有什麽關係。但是她跑出來的時機太巧,他們查案子自然不能輕易錯過任何一點漏洞,所以就要求琥珀找人證明自己的身份。 琥珀起初不願意,但也沒有其他辦法,帶著常彥博敲了一戶人家的門,指著裏麵出來的一個男人說那是她親爹。 結果男人竟然不認,琥珀堅持聲稱那是她的親生父親,反倒被重重扇了一個耳光,常彥博這才急了。 他跟白亦陵說完之後,手都按在刀柄上了,怒道:“說話就說話,你居然動手打一個姑娘家,還是不是男人了!她不是你女兒嗎?” 男人大聲道:“這位官爺,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能認!這丫頭是從哪裏冒出來得我都不知道。剛剛外頭那麽亂,這又夜黑風高的,她敲開門就管我叫爹,又不肯走,我也是沒有辦法了啊!” 琥珀心中又氣又急,她這一天當中,先是因為傅敏的責難,失去了未婚夫和一切的財產,又在匆匆追出去之後被狼群和緝拿現場嚇了個夠嗆,現在如果父親再不肯認她,還不知道會不會被當成罪犯的同夥給抓迴去。 簡直是不幸到了極點! 她大聲道:“我不是來向你要錢的,不是讓你養我!你幫我證明一下身份就行了,爹,你不能這麽絕情啊!” 常彥博皺眉:“你們兩個,到底誰說的是真的?” 男人道:“小丫頭,話不能亂說,爹不能亂認……呃!” 話沒說完,一把明晃晃的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男人全身僵直,一動都不敢動。 白亦陵冷冷地聲音從麵前傳來:“你到底是不是她爹?” 男人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陣仗,兩腿發抖,張口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白亦陵暴喝道:“說話!” 男人:“是、是……我是她爹。” 白亦陵瞪了他一眼,刷一聲把刀插迴鞘中。 平白被耽擱了半天時間,常彥博氣道:“嘿,我說你這個人可真不是東西,你自己生的閨女,還要別人逼迫著才認?為人父母的,太差勁了吧!” 男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白亦陵一眼,眼看他那把刀子已經收迴去了,這才稍微感覺到一絲安全感,賠笑著迴答道:“官爺,我這也是沒辦法,內子脾氣不好,我這個女兒不是她生的,若是我認了她被內子看見,家裏又要鬧上一場,何況她現在還闖了大禍……這、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常彥博翻了個白眼,不想跟這種人過多廢話,向他簡單詢問了一下琥珀的情況,雖然這位親爹對女兒了解不多,但也可以基本證明琥珀確實與這件案子扯不上關係,可以放掉。 常彥博找了點碎銀子給她,讓她拿著迴家去。 琥珀含著淚水接過銀子,向常彥博再三道謝。雖然這件事上她沒有了嫌疑,可是一旦明天傅敏派的人來了,琥珀知道,自己將再也沒有容身之地。 可惜戲文裏麵所講的那些終歸隻是虛話,常彥博這位好心的公子雖然救了她,卻顯然沒有將她帶迴家去的打算。 琥珀走了幾步,忍不住向著遠處黑茫茫的街道看過去,她心裏非常奇怪——傅敏怎麽會離開的那麽快,以至於自己追出來之後,竟然連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的是,其實傅敏根本就沒有離開,她隻是碰見了謝泰飛。 她這一趟是背著丈夫出來的,原本是想著很久沒有到琥珀家裏去看人,這迴說什麽也得去一趟,大不了快些離開就是了。結果沒想到聽見噩耗,震驚悲痛之餘就不由多耽擱了一會,卻沒想到謝泰飛會親自找來。 傅敏還沉浸在剛剛擺布了琥珀的得意當中,冷不防看見謝泰飛黑著臉迎麵而來,嚇了一跳,腳步停頓了一下。跟著她意識到,對方這個時候才過來,應該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於是心裏頭又重新踏實了。 因為兩人之前不久才發生過爭執,她心裏有氣,還想端著一把,就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慢慢走過去,冷淡地說道:“你怎麽來了——” 謝泰飛二話沒說,將她扯到路邊的陰影裏,抬起手來,重重地扇了她一個耳光。 上迴他推了傅敏一把,傅敏說他打了自己,坐在地上不肯起來,但這一迴,謝泰飛卻是沒摻一點水分的、實打實的真打。 傅敏被扇的踉蹌了兩下,本能地扶住身邊的牆壁,耳朵裏麵嗡嗡一陣迴響,半邊臉倏地腫起來老高,有那麽半晌,整個人都是懵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跟著傅敏出來的兩個心腹都被嚇了一跳,連忙過來扶她,傅敏一把甩開,眼淚嘩啦啦地就下來了——這次倒不是完全裝模作樣,有一半是疼的。 她嘶聲衝著謝泰飛叫:“你幹什麽!” 謝泰飛再也不想對她心軟了,冷聲道:“你又出來幹什麽?跟那個兇徒是一夥的,還是又在打什麽陰毒的壞主意!” 他說的話傅敏聽來卻是滿頭霧水,剛才北巡檢司在外麵抓人的時候,動靜確實不小,但前些年動亂的時候,叛軍當街互砍的事情都曾發生過,這種情況也不算稀罕,傅敏想著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沒有注意。 她的臉還在疼著,嘴都有些張不開,氣惱道:“什麽兇徒,我根本就聽不明白你的話!我不過是心裏憋屈,出來轉轉而已,謝泰飛,你瘋了吧你!” 謝泰飛狐疑地看著她,現在他是真的不知道這個女人說的話是哪句真哪句假。實際上他早已下令,將傅敏禁足在了家中,以免她出去惹是生非,但是礙著傅家的勢力,總也不能做的太過,下人們不敢阻攔,還是教她給跑了出來。 謝泰飛一看傅敏不在家,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氣勢洶洶出來找人,又遇到白亦陵他們剛剛離開,自然而然地就認為傅敏又在鬧什麽幺蛾子。 現在看她似乎真的什麽都不知道,謝泰飛也不覺得愧疚,反正憑著傅敏以前做的那些事,一個耳光根本就不算冤。 他從前有多憐惜,現在就有多絕情,冷然道:“我說過不許你踏出永定侯府的大門,瞧瞧你幹的那些事,滿京都人盡皆知,還有臉出來轉?迴去!” 傅敏氣的渾身發抖,春夜裏和風柔煦,吹在她的身上,卻覺冰寒刺骨。 正是這樣不堪的時刻,身後偏生卻傳來一陣嘚嘚的馬蹄聲響,一道柔和低沉的男聲響起,語氣中帶著些許歉意:“……也是我考慮的不周到,沒有再帶一架馬車過來。這匹是軍馬,你還騎得習慣麽?” 一個女人的聲音笑起來:“原來跟著你出去打仗,騎的都是這種馬呀。怎麽,難道你覺得我歲數大了,上不得馬了?” 兩人的聲音逐漸清晰,那個男子說道:“怎麽會。在我眼裏,你從來都沒有變過。” 女人聽了這話,立刻說道:“你也是,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仍舊比兒子還要英俊瀟灑。” 她說的爽朗,男人卻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無奈地笑了起來。 這兩人正是盛冕和陸茉,盛櫟也在一邊笑著說“娘說的沒錯”,盛知卻抗議道:“娘,你好歹也說成是‘我和爹一樣英俊瀟灑’呀!” 這一家四口帶著幾個隨從,迎頭走了過來,謝泰飛和傅敏避無可避,即使再狼狽,也隻能上去打招唿了。 傅敏聽到陸茉的聲音,心頭就是一陣撕裂般的疼痛。這女人過得很好,她的丈夫對她百般嗬護,雖然失去了一個小兒子,但其他的孩子依舊個個都出類拔萃,對父母也孝順依賴,而自己,卻這樣狼狽地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光是這樣想著,就好像有一把鋸子,一下下地拉扯著,將她的心髒鋸成兩半,從中汩汩留出怨恨的黑水,將整個胸腔泡的腐爛。 星月流離之下,陸茉騎在馬上,英姿颯爽,眉目含笑,仿佛這春日的花草蓬勃,帶著一種昂揚熱烈美麗。盛冕陪在她的身邊,眉眼溫潤,氣質沉靜。 傅敏猛地去看謝泰飛,隻見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陸茉的身上,似乎有些晃神。 傅敏立刻忘記了自己剛才還在怨恨這個粗暴對待自己的男人,她強行挽住謝泰飛的手臂,揚起下巴衝著陸茉笑道:“原來是端柔公主和鎮國公呀,二位有禮了。” 她的姿態像是在向麵前的人宣告,她過得也很不錯,和她的夫君恩恩愛愛,依舊是那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侯夫人,見到了誰都不羨慕。 陸茉和傅敏早在沒嫁人的時候就認識了,她素來知道這個女人的性情。現在眼看傅敏別別扭扭地挽著謝泰飛,夫妻兩人卻是一個陰沉,一個狼狽,心裏隻覺得好笑。 她倒也沒有點破,隻是點了個頭,說道:“很久不見了,你們也好。” 盛知和盛櫟很有規矩地下馬,跟兩名長輩打了招唿,謝泰飛和盛冕客客氣氣地寒暄了幾句,忍不住又看了陸茉一眼。 正像剛才夫妻兩個人打趣時說的那樣,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跡,即使已經年過四旬,陸茉看起來仍然是貌美而有風情的。他們一家人過得真好,夫妻感情和睦,兒女也大方懂事。 謝泰飛忍不住去想,如果、如果當初自己沒有拒絕那門婚事…… 這些年來,他不是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隻是念頭每每冒出來,就會覺得對賢惠的妻子心裏有愧,又硬生生的按捺了迴去。但不可否認的是,比起傅敏這種習慣於柔弱和依賴的女人,性格疏闊爽朗的陸茉身上,又有著另外一種感染力。 時至今日,他看透了自己的妻子,生活更是一團糟,再見到昔日舊人,心頭更是五味陳雜,一時不知道是悔是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