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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姨娘沉吟了片刻, 招招手把荷香叫到近前,“你去開我的妝奩,裏頭有一串金絲玉瑪瑙手釧, 你拿出去當了, 換些銀兩,雇個穩妥的人去滄州府一趟。”


    荷香有些疑惑, “姨娘這是何意?”


    陳姨娘接著說:“到了滄州府, 仔細搜羅越姨娘家裏人欺男霸女的罪證,再帶上我哥哥的名帖,一並送到官府去。”


    陳姨娘有一個同胞庶兄,書讀得不錯,早些年中了舉人,如今也在外頭任父母官。


    她扶了扶發間的墜珠步搖,咬牙切齒地說:“她敢給我不痛快,我也不能讓她安生。”


    荷香重重點了點頭。


    “近來墨姐兒怎麽樣?”陳姨娘舒了一口氣, 揉著太陽穴問道。


    “四姑娘總默默的不說話, 婢子也不明白她在想什麽。”


    陳姨娘按了按眉心, 歎息了一聲, “這丫頭……”


    與此同時, 慈暉堂的老夫人正打量著小宋徹。宋如慧和宋如錦一雙姐妹,就在一旁翻花繩玩。


    越姨娘也來了。


    因著上迴劉氏以綠豆湯為例, 給宋如錦上了一堂生動的妻妾鬥法課, 所以現在宋如錦一看見越姨娘, 就覺得自己在看一碗綠豆湯。


    “這孩子生的瘦弱, 不似衍哥兒壯實。”老夫人年歲大了,眼睛不大好,湊近繈褓看了許久,才慢慢說道。


    宋如錦把花繩攪得一團糟,宋如慧一邊替她整理,一邊搭腔道:“衍弟自小養在祖母跟前,自是與旁人不同的。”


    老夫人笑得慈眉善目,“咱們的太子妃娘娘都這麽說了,那鐵定是沒有錯的。”


    現下都七月初了,滿打滿算,再有三個月,宋如慧就要嫁給太子了,如今正是最憧憬最羞澀的時候,最怕聽別人拿太子打趣她。現在聽老夫人這麽說,立時麵色微紅,耳垂也燙了起來。


    “這麽說,我的徹哥兒還有個太子妃姐姐。大姑娘以後可要多多幫襯弟弟。”綠豆湯,哦不,越姨娘柔柔地說。


    宋如慧抬眸看了她一眼,抿著唇沒說話。越姨娘隻比她大兩歲,她對上越姨娘的時候總覺得尷尬。


    “他算慧姐兒哪門子的弟弟。”老夫人一句話擋了迴去。


    越姨娘便有些訕訕。


    “論起來,衍哥兒還是早產兒呢。”老夫人看夠了孫兒,采杏扶著她坐迴位子,“徹哥兒如今也快九個月了吧?衍哥兒九個月的時候都會說話了。”


    包在大紅錦緞繈褓裏的宋徹又黑又瘦,小小的一團,逗他說話,他也說不出來,隻能咿咿呀呀地哼幾聲。


    宋如錦與有榮焉:“衍弟聰明著呢,旁人一概都是比不過的。”


    坐在下首的越姨娘拿紈扇掩了半張臉,盈盈一雙水目怯怯地望過來,“二姑娘,衍哥兒出生在侯府,自小金蓴玉粒喂著養大,我們徹哥兒是鄉下長大的,喝糙米粥,吃糟糠醃菜。這如何能相提並論?”


    其實今日老夫人派人去把宋徹抱過來瞧瞧,特意叮囑了越姨娘不必跟來,哪知道越姨娘就當沒聽見一樣,一路覥著臉隨著老夫人跟前的嬤嬤來了慈暉堂,不知道的還當她在老夫人這兒多得臉呢。


    來都來了,趕走也不合適,老夫人便由著她在這兒坐著,心中著實嫌她身份低微,不懂規矩,不會看人臉色。


    現下她又駁了宋如錦一句,老夫人便護起短來:“主子們說話,你一個下人插什麽嘴。”


    越姨娘便噎了噎,抬頭望見老夫人冷峻的麵色,頓時不敢多說什麽,隻是眼中朦朦朧朧騰起了一層水氣,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係統慨歎不已:“這個越姨娘,心裏都快恨死老夫人了,臉上竟然還能做出一副柔弱怯懦的表情,影後影後,佩服佩服。”


    宋如錦聞言就忍不住朝越姨娘那兒望去,正好對上她一雙泫然欲泣的眸子。


    “宿主,別看了,你這種智商根本玩不過她。”


    越姨娘迴去之後,身邊服侍的蓮月就忍不住嗤笑,“說了別去,姨娘非要去,可不是上趕著討人嫌。”


    蓮月是家生子,父親是宋懷遠跟前得臉的管事,母親是服侍二夫人梳頭的嬤嬤。侯府這樣的人家,三等仆婦的吃穿比外頭小門小戶的姑娘還要好,蓮月自小也是被當成小姐一樣養大的。


    因此把她撥過來服侍這個出身貧苦的越姨娘,她心底是一萬個不樂意。


    越姨娘聽了她的冷嘲熱諷,倒也沒什麽反應,隻是垂下眼睫,低柔地說了句:“蓮月,給我倒杯茶罷。”


    蓮月隨手拿來茶壺倒了杯茶,重重地往越姨娘麵前一放。瞧見她滿頭的珠翠,心裏愈發看她不起——但凡越姨娘得了賞賜,就往頭上身上招唿,真真一副沒見過世麵的做派。


    越姨娘端起茶杯,也不喝,就拿在手上端詳。精細的官窯瓷杯,青花紋,杯子底部是一圈海水紋樣,杯身則是惟妙惟肖的纏枝瓜果。


    隻是裏麵盛的茶已經放了很久,茶湯泛黃,上麵還飄著一根孤零零的茶葉。越姨娘輕聲道:“蓮月,茶涼了。”


    “姨娘將就著喝吧,天氣熱,哪需要喝熱茶。”蓮月說完,懶得在越姨娘跟前服侍,徑自甩簾子走了。


    屋子裏隻剩下越姨娘一人。她收起柔弱嬌怯的表情,撫平了一直似蹙非蹙的嫦娥眉,走去小廚房燒了一鍋水,給自己泡了一壺熱茶。神色掙紮了片刻,便對準自己白皙柔軟的手背澆了下去。


    她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肉,從她把發簪插進繼父胸膛的那一刻起就不是。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劉氏便得了消息:宋懷遠把越姨娘身邊的丫頭趕去京郊的莊子了。


    周嬤嬤一邊服侍她起床,一邊說著,“……已經打聽過了,那丫頭名叫蓮月,越姨娘名字裏也有一個‘蓮’字,所以犯了忌諱,幹脆遠遠地打發走了。”


    “什麽時候一個姨娘也要旁人避諱了。”劉氏冷笑,“一看就是托詞,肯定還有旁的緣故。”


    “旁的倒沒打聽出來。不過老婦看見越姨娘手背又紅又腫,還有一溜燙出來的水泡,估摸著是那蓮月沒服侍好,惹侯爺生氣了。”


    劉氏也沒深想,轉而問道:“錦姐兒可來了?”


    “已經來了,正用著早膳呢。”


    劉氏連忙披上竹青色絲綢罩衣,快步朝外走去,“我去瞧瞧她穿戴得妥不妥當。頭一迴去公主府,可不能出岔子。”


    朗月高懸,清輝散落,遠處大張旗鼓行來的儀仗越發清晰分明。


    徐牧之定定地看了一會兒,轉身走了。


    華平縣主追上去,小聲道:“你去哪兒啊?”


    “迴家。”


    “迴家作甚?”


    “不迴家難道留在這兒等著覲見太子殿下?”


    華平縣主急道:“你不去看燈會啦?”


    徐牧之頓住了腳步,聾拉著腦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不去了。”


    此時的忠勤侯一家也得到了消息,闔家上下都在府門前跪迎太子尊駕。


    宋如錦默默地嘀咕:“不能出去看燈會了……這個太子真討厭啊!”


    係統緊張兮兮地說:“這話你在心裏想想就行了,可千萬別跟別人說啊。”真怕這個傻孩子到處和人嚷嚷太子的不是。


    一群人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太子才姍姍來遲,親自扶起宋懷遠,道:“太傅不必如此多禮。”


    宋懷遠順勢站起來,拱手說了一些“承蒙殿下屈尊過府,臣蓬蓽生輝”之類的套話。


    太子又道:“此行一則是為看望太傅、慶賀佳節,二則是為傳父皇旨意。”


    說著,朝一旁的宮侍使了個眼色。


    宮侍掐著尖細的嗓子高聲道:“奉聖上旨意,賜忠勤侯燕窩火熏酥雞一品,水晶芙蓉肘子一品,銀碟時蔬小菜四品……”


    一份份菜肴端到了眾人麵前。


    上元節賜菜是大夏朝約定俗成的慣例。雖說從皇城到侯府隔了那麽遠的距離,又是冬天,這些看似精致的菜品早就涼透了,但侯府眾人還是覺得榮幸之至,此起彼伏地叩首拜謝今上恩典。


    隨後,宋懷遠請太子去正堂稍事歇息。太子勤學好問,即便時逢佳節也不忘請教太傅經濟之道。二人足足聊了大半個時辰。


    最後,太子臨走前又頒下一道旨意,賜予忠勤侯嫡長女宋氏四匹並蒂蓮刻絲蜀錦、一對和田玉三環同心佩,還有一整套的二鳳銜珠赤金頭麵。


    不消一日,太子上元夜的行徑就被朝中眾臣子知曉了。眾人聞弦歌而知雅意,紛紛借著“探看忠勤侯幼子宋衍”的名義來侯府拜訪,關係好的就多嘴問幾句,提前恭賀一聲“令嬡大福”,關係不好的也會讓家中女眷給忠勤侯夫人遞帖子,日後常常來往,多多結交,著意親近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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