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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寂站起身來,走到床前, 背對著衛初宴站著,認真解著腰間的玉佩。動作生澀, 她自己從未做過這種事,隻是為了找一件事情做罷了。低頭佯裝忙碌,餘光掃到衛初宴推開門出去後, 趙寂心中一鬆, 拿手背揩掉了眼角的淚珠。


    衛初宴說的那些話從前從未有人跟她說過,但是心思細膩、觀察力又十分驚人的女孩此前隱隱約約也有了感覺。之前她分化為坤陰君, 母妃卻喂了她藥讓她暫時偽裝成了乾陽君,那時她便覺得不對, 可母妃隻說是不願她遠嫁,希望用這種手段將她留在身邊,她便乖巧地信了, 匈奴兇狠, 屢屢犯界, 齊朝皇室每隔三五年, 確是都會送坤陰君去和親。


    她麵上是信的, 但心中仍然存疑, 尤其是......當她發現母妃此次迴榆林, 總是將她支開, 神神秘秘地同舅舅商量些事情的時候,她總覺得不安。


    或許是為了表示決心,或許是為了安慰自己,她總將自己日後會封王的事情掛在嘴邊,可是,也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隱約已經預感到了什麽,而她很怕日後真的要去和哥哥姐姐爭。


    於是不去想,於是自欺欺人。


    衛初宴的一席話,打破了趙寂給自己構築的理想未來,她還小,總以為自己若是不去爭,那麽皇兄皇姐們也不會對她怎樣,可是衛初宴告訴她,即便她不爭,也沒人會信她。


    為什麽不信她呢?


    將好不容易解下的玉佩扔在床上,趙寂緊緊抿住唇,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


    得知主子要洗漱了,宮婢們很快將水抬到房間裏,又架好屏風,趙寂張開雙臂,習慣性地讓她們為自己寬衣,卻見到衛初宴還在房間裏,頓時,小臉有些繃不住了。


    “我洗澡的時候你不必幹站著,你又不懂如何給我寬衣,也不會伺候我洗澡,讓人帶你去洗漱吧。我睡的時候,你也得睡了。”


    極力壓抑著聲音裏的哭腔,趙寂隨便找了個理由把衛初宴支開,她本來就忍的很辛苦,若是再被衛初宴那雙沉靜的眸子多注視一會兒,她恐怕就要在這麽多宮人的麵前哭出來了。


    寬衣麽?如何會不懂呢......


    “是,那我便先退下了。”


    眸中暗沉,衛初宴向趙寂施了一禮,跟著一個婢女走了出去。房門打開,趙寂看著她的身影走進庭院,庭院中樹影幢幢,月光如洗,她一身青衣走在月光下,黃綠的螢火蟲繞著她的衣擺飛舞,過得不久,隨著那道纖細瘦弱的身影一同隱沒在了黑夜裏。


    趙寂這才坐進浴桶裏,把宮婢支開,抱著雙膝將小臉埋進了熱水之中,無聲地流著淚。


    她又記起了分化那天母妃端來的那碗藥的味道。生澀、微苦,隻小小的一碗,便讓整個寢殿都彌漫著苦澀的藥味,她躺在床頭,被母妃哄騙著喝下那碗藥,後來再醒來時,她才曉得,她這個坤陰君,變成了乾陽君啦。


    當然還是假的乾陽君。


    假的啊,怎麽去爭帝?即便能成,又要死多少人呢?讓太子哥哥安穩地即位不好嗎?她一點都不喜歡做皇帝啊。


    肩頭一聳一聳的,趙寂小聲地抽泣著,晶瑩的淚珠一串串地落進水裏,很快攪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了。


    ……


    宮中有規矩,未成婚的殿下們睡覺,是要有宮婢在寢殿中伺候的,並不是不讓宮婢睡覺,隻是要求每當小殿下們有動靜,她們得立刻醒來,小心伺候著。這裏不比宮中物什齊全,負責守夜的婢女都是在趙寂床前鋪一席被子睡覺的,衛初宴來了之後,因她接的是貼身婢女這個職位,睡在趙寂床前的便是她了。


    這是重生以來,第一次距離趙寂這麽近。衛初宴把自己裹進被子裏,背對著趙寂睡著,不然,她會忍不住一直盯著床上那團小小的隆起看。


    每看一下,心頭就柔軟一分,她怕多看幾眼,以後就不舍得離開了。尤其.....現在的趙寂還令人這麽不放心。


    而趙寂,趙寂也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的,她曉得自己眼圈是紅的,她怕黑,屋裏仍然留了一盞油燈,所以如果不藏好來,也許會被衛初宴發現她哭過。


    不想教她發現。


    小孩子睡的快,覺也沉,這不僅適用於趙寂,也適用於還是孩子身體的衛初宴。這夜兩人雖各懷心思,但其實很快便睡著了,一張高高的床,一個矮矮的地鋪,熏人的春夜之中,女孩和少女的唿吸漸漸均勻起來,夜風被擋在窗外,幾乎密閉的房間裏,屋中的桃花香,漸漸清晰了起來......


    桃花勾起了另外一種暗香,那香味極淡,幾不可聞,羞澀地同勾魂的桃花香氣纏繞在一起,仿佛本就應該如此相依。


    桃花進了初宴的夢裏,化作了那些好像永遠都不會有日升的長夜,化作了飄散的帷幔,帷幔後是寬大的床,床邊層層衣袍堆疊......那些衣袍四處散落,從床上一直延伸到了床腳,到寢殿朱紅的大門前......


    她曾親手脫下過它們,從生澀到純熟,而現在重活一世,趙寂說她不懂為她寬衣。


    怎麽會不懂呢......


    她夢見她和趙寂走在長安繁華的街道上,青瓦飛簷,茶館中滿堂的談笑,酒肆裏粗獷的酒令,街道兩旁守著小攤吆喝的攤主,攤子上好玩的精巧玩意兒,好吃的米糕酥糖糖葫蘆……


    趙寂一身緇衣走在她身旁,錦緞的料子流水一般直瀉而下,顯出袍服的平整精致,她的發絲由一隻玉簪挽就,手上一隻同色的鐲子,衛初宴牽住她的手,她好奇的四處張望,桃花眼中水波蕩漾。走動間,兩人的手搖擺著,趙寂袍袖較寬,時不時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夢中的衛初宴陷入了迷茫,她從未與趙寂一同出過宮,趙寂好像永遠呆在她的皇宮裏,像前邊的幾任帝王那樣,在那座宮城中把玩天下,隻在春狩秋獵時離開皇宮。


    她也確信,從未與趙寂一同出現在集市中,夢裏的場景的確很美,但卻不是她熟悉的過去,她開始發現一切的不對。


    於是她便醒來了。


    於是悵然,於是頭疼。


    一手撐在被子之上,衛初宴自被窩中直起了身子,頭有些昏昏沉沉的,約摸是半夜驟然自夢中醒來的不適。


    醒來後第一眼,衛初宴望向了那張黃花梨的大床。


    屋內留的那盞油燈還亮著,不過比起睡前要黯淡很多了,約摸是燈芯快燃盡的緣故。橙黃色的燈光之下,床上那人四仰八叉的睡姿展露得一清二楚,被眼前的場景逗笑,初宴站起身來走到油燈旁將燈芯撥上來一些,立時,房中亮了許多。


    衛初宴便輕輕走到趙寂床前蹲下來看她。


    明明睡覺前是好好把自己裹在被子裏的,但到了此刻,趙寂儼然已是完全從錦被中滾了出來,麵對著床的外側熟睡著,將紅色錦被團成了一團抱在了懷中,一隻小腳還很有侵略性地橫在了被子上,精致腳踝吊在床沿。


    熟悉的充滿占有欲的姿勢。


    那床被子,約摸就是前世的她經常處在的位置。趙寂睡覺是有纏人的習慣,她總被趙寂勒得渾身酸痛,有時還會被突然鑽進她懷裏,趴在她心口睡覺的無賴帝王弄得氣悶,直接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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