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唯別而已矣 聖三角 雲雨巫山枉斷腸


    聽到南希的感歎, 白落羽眉頭一皺,臉上掠過一陣疑惑。她輕輕抬起纖細的左手, 指尖微微顫抖著輕撫自己的左頰。


    那裏, 本應有著一道深痕的地方, 竟然光潔如新……


    她霍然起身,來到鑲著銀色花朵的木框穿衣鏡前,怔怔地望著鏡子中的自己, 竟然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應有一道猙獰深溝的臉上,此時白潤光滑,連毛孔都看不到一個。


    她輕輕搖晃著腦袋,來迴端詳鏡中的自己。訝然發現,與光滑白皙的臉頰正好相反, 頸間竟然多了一道新月狀的淡粉色疤痕。


    痕跡形狀圓潤規則,就如夜空中彎彎的一痕新月, 浮在肌理上, 粉粉嫩嫩, 倒像是故意紋上去的月亮刺青。


    白落羽腦中迅速閃迴那些如夢似幻的浮光掠影, 那是“她”——奈珈留下的咬痕。


    白落羽迴憶起那些旖旎纏綿的畫麵,“她”冰涼軟糯的唇吻上她的唇的觸感,那些輕羽點水的啄吻, 那些在近在耳邊的呢喃細語。


    心尖像被羽毛輕輕掃過一樣, 激起一陣綿密的麻癢, 一抹緋紅浮上雙頰。


    她望著鏡子中新月狀的咬痕, 長睫微垂, 秀眉下黑琉璃般烏亮的眼眸瑩瑩地閃了閃,癡癡地想:奈珈,你是奈珈。我記得的!


    白落羽再次抬眸,覺得心底有個地方酸酸楚楚,眼神又溫柔了幾分。


    她打量著鏡中人,那確實是自己。隻是眼角眉梢卻像是退卻了幾分從前的圓潤可愛,多了幾分不屬於自己的嫵媚迷人。


    眼睛依然是略顯圓潤的杏眼,隻是眼尾處有了一個輕微斜飛的角度,與下眼瞼的尾部微微泛起的粉紅色相交,讓眼神看去來朦朧迷離,多出幾絲自己不曾有的嬌媚風情來。


    誰看到她都會認出她還是原來的白落羽,卻又像是跟另一個夢幻迷離的的人臉重合了一樣。就像網上把幾個明星的臉部特征融合在一起的照片一樣,既能認出一個人的臉,卻又隱隱有著另一個人的影子。


    白落羽望著自己的倒影,怔怔地出神。她在自己臉上搜索“小姐姐”那張清麗絕俗的臉的影子,卻失落地發現,自己就算確實變好看了一點兒,也沒有一分像她。


    “好香!”南希湊到她身邊嗅了嗅,一臉曖昧的質問:“白,你換了香水嗎?”


    白落羽眼神迷離地搖了搖頭,舉起袖子嗅了嗅,自言自語道:“是尼羅河花園的味道吧?”


    “不是,是更好聞的味道,”南希閉著眼睛,皺眉思索,想要用她那業餘調香師對美的通感能力,在腦中描摹一番這個味道帶給她的靈感。


    半晌,南希才期期艾艾地吐出了一個詞匯,“嗯……高貴、誘惑、純真、女人味……”


    她閉著眼睛喃喃地說:“應該是……在一個古老的國度,非常非常古老……那裏有一位美麗的公主,長長的黑發,膚白勝雪,朱唇瀲灩,穿一身紅色的鑲著寶石的嫁衣,站在雪山之巔……四周全是皚皚白雪……”


    “雪峰頂上刮起了山嵐,風搖曳著她綴著水晶的鮮紅裙擺和一頭如瀑黑發,耳畔有唿唿的風聲和水晶碰撞的悅耳聲響。她在風中凜然迴頭,烏發隨著淩冽的寒風飄散,半遮住臉……恍惚間,一雙眼眸如火似電,純粹熾烈……”


    南希張開眼睛,認真地說:“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白落羽靜靜地立在鏡子前,眼神迷離,心馳神往,好像奈珈就在眼前。


    *


    世界恢複了寧靜,一如既往的上課、下課、交報告,一如既往的做飯、打工、同學聚會。


    那些詭異離奇的遭遇,險象環生的處境,那些光怪陸離的人物,神秘莫測的表情,晦澀難懂的話語,像是奇幻故事裏的經曆,如今都與她再無交集了。


    隻是,白落羽發現,她生活中的一切微小的事物,都會讓她瞬間想起那個人——奈珈。


    偶爾看到長發女孩的背影,看到穿著紅色衣裙的學生經過眼前,看到朋友閃閃亮亮的漸層水晶指甲,看到一隻鳥兒啁啾著掠過枝頭,甚至看到超市裏成盒的草莓果,一罐平淡無奇的可口可樂。她都會凝神望著,出一小會兒神,忽而覺得一陣心悸,像有一隻小鳥在心中雀躍,忽而又湧上一種悵然若失的心情。


    有一天,教歐洲文學史的教授,在課上講彼特拉克的十四行詩,說他的詩韻律優美,以歌頌愛情為主,是歐洲的“詩聖”,隨即話鋒一帶,與中國的古詩做對比,突然叫白落羽,讓她用中文背一首中國韻律優美的古詩,給同學們感受一下中國的韻律。


    白落羽怔愣愣地起身,想都沒想,竟鬼使神差地吐出兩句:“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楚楚可憐,語帶哀戚,像是在質問誰一樣。教室裏為之靜默了一瞬。


    她又馬上反應過來這兩句不太對,趕忙接了另外一首:“牆頭馬上遙相望,一見識君即斷腸。”讀到“一見識君即斷腸”時,奈珈的清麗容顏,臨別輕吻在心中劃過,誦完詩,眼睛裏潤潤的,竟有些瑩瑩淚意。


    不懂中文的各國同學聽不出個所以然,聽著韻律好,讀得深情,竟癡癡地望著白落羽,對白落羽和神秘的東方文化麵露神往。


    一整個冬天,白落羽改變了很多。不知為何她舍棄了以前的穿衣風格,經常穿著一身紅色的衣裙。發型也不怎麽打理了,任由它們自在生長。


    舉止言行也與以前有所不同,少了小女孩的毛毛躁躁,舉手投足間多了幾分寧逸與優雅,幾分誘人的女人味,還摻雜了複雜的淒楚落寞,不知像誰。


    她在校園裏一臉漠然地穿過人群時,會引來更多的關注和迴頭率也不自知。


    一天晚上,白落羽翻著圖書館裏借來的,關於各國蛇神信仰的文字,一陣睡意襲來,她朦朧入睡。在夢中,隱隱聽到幾聲熟悉的啁啾,由遠及近,聲音逐漸轉輕,像兩隻小鳥拌嘴一樣在陽台上喁喁細語。


    她緩緩睜開眼睛,輕手輕腳地起身下床,趿著鞋來到落地窗前。窗外,幽藍天幕上滿布璀璨寒星,陽台的圍欄上蹲著兩個圓滾碩大的背影。一個灰底白花,一個白底灰花。


    那個身影,在她聳人聽聞的短暫旅行裏曾見過兩次,在一個破舊的深山站台上,白落羽第一次看到它時,嚇得驚恐萬狀。現在,不知為何,她竟很是平靜地望著它們。


    那兩個身影背對著她,臉衝窗外,嘰嘰咕咕地說著什麽。聽到白落羽的腳步聲,它倆齊刷刷的迴頭,白臉的那一隻依然鷹眼圓瞪,一臉威嚴。而第一次見的淺灰色那隻,眼睛卻是一睜一閉,看上去像睡眼惺忪,還從腋下伸出一隻“手”掻了搔眼瞼下的絨毛。


    白落羽懵懵懂懂地想著:原來它們也是一對啊。


    第二天醒來,白落羽披衣去窗外檢視了一遍,陽台上一切如常,連一個羽毛的蹤跡也沒有,昨晚看到的景象不知是真是幻。


    *


    初春的校園裏,長起了一簇簇豔紅的鬱金香。白落羽常常一個人帶著一本書,坐在學校花叢的長椅上,一邊喂鴿子一邊望著那些隨風搖曳的花朵發呆。


    腦子裏來來迴迴縈繞的都是那個人的影子。


    她倆在幽暗陰森的底下石室相遇的情景,女子隔著粼粼水波望著自己,璀璨如星辰的眼睛,驚鴻一現的話語,清光映雪的笑容,那個在絢爛煙花下的初吻,月台上在大衣裏擁住自己的溫熱身體,風姿凜然地站在工廠門前的身影,姝麗明豔的側臉,一次一次將自己翼護在身後的樣子……


    以及,離別時那個迷離柔軟的輕吻,頸間蝕骨灼心的劇痛……


    她心裏沒來由地泛起一陣酸楚,對著腳邊低頭啄米的鴿子,噘著嘴語帶怨怒地歎了句:“撩完就跑,不娶何撩……”說完竟淚光潸然。


    白落羽舉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抬眸看到南希正站在身前,雙眉輕挑,一臉壞笑地望著她。


    南希賊兮兮地坐到白落羽身旁:“告訴你一件事,棒球隊的艾倫,我以前跟你說過吧。他已經愛你成癡了。據說,好幾次看到你走過棒球場,都忘了擊球。他已經跟朋友揚言,要找你參加派對,並向你告白。”


    南希一臉興奮,白落羽表情淡然。目光依然呆呆地望著鴿子,輕聲笑笑,不置可否。


    南希見她帶來的驚人消息,白落羽竟然不甚感興趣,滿臉不解地問:“白,你迴國以後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有魅力有女人味了,也變得……嗯……冷淡了,對一切都莫不關心了,怎麽?在中國遇到什麽事了嗎?”


    白落羽淡淡說道:“算是吧。”


    南希難掩好奇,激動地問:“是不是豔遇?”


    白落羽眼神迷離,想起那抹豔紅身影,不禁心中一蕩,隨即又變成了一陣刺痛,她長睫微垂,輕咬下唇,愴然地答道:“算是吧……”


    南希雙眼圓瞪,八卦之魂被瞬間喚醒。急切地說:“我就知道。書上說隻有愛情才能讓人真正成熟,你看你一迴來我就感覺到,你肯定是和什麽人墜入愛河了!”


    白落羽聽著南希的話,心裏湧起一陣酸楚,她下意識地輕撫胸口,沉默不語。


    南希追問道:“那個人呢?現在在哪兒?”


    白落羽像被戳到傷心處,秀眉一皺,露出一個被拋棄的小奶貓的淒楚表情。


    南希看在眼裏,棕色眼珠輕轉了轉:“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塔羅占星超級神的。就在文森街,新西蘭的神婆開的占卜店,算姻緣都說準。聽說人家是地地道道的女巫。”


    又是女巫?白落羽一臉木然,任憑南希拉著離開了鬱金香從的長椅。


    【聖三角】


    白落羽被南希帶領著,經過當地著名的“占卜一條街”。下午時光,街上人跡寥寥,一個又一個簡易的占卜攤位卻已經搭建好了。


    占卜師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婦女,偶爾也可以看到男巫,他們麵前的折疊桌上鋪著一塊紅絨布,隨意放著塔羅牌、蠟燭和水晶球之類的占卜道具。


    這條街的盡頭還聳立著一座古老的教堂,尖尖的穹頂高聳入雲,像是能刺破天空一樣。作為這條“占卜街”的背景,再合適不過。


    白落羽曾經一直疑惑,為何在這個發達國家,科技如此先進的今天,一個繁華的城市裏,人們竟會癡迷於玄學,沉迷占星聞卜和借助所謂的宇宙能量。


    但當她在短短的幾天時間裏,經曆了那麽多光怪離奇的遭遇,看到那些有異能的人連番上陣,各展神通,你來我往,以及真實發生在自己臉上的“神跡”,今天,當她看到這一街的“怪力亂神”,“玄之又玄”還有什麽疑惑的。她的經曆讓她不得不換一種全新的角度,重新審視這個世界。


    科學的終極是神學。神在科學的每一扇門背後等待著世人。這句話,不期然間,在白落羽腦中浮現。


    南希帶著白落羽目不斜視地疾步走過那些隨意搭建在路邊的簡易占星店,向盡頭的一個胡同裏一拐,幾步就停在了一個小店門前。


    白落羽抬眸望去,整棟建築有一些複古的維多利亞風格,牆體成灰白色,錯落開設著幾家小店。


    她們麵前的這爿小店的牆上掛著一個招牌,上麵沒有任何文字描述,隻繪著一隻鉻藍色鍍黑邊的美麗燕尾蝶圖案。


    蝴蝶雙翅上的顏色,藍得像矢車菊又像一汪深邃的海水,讓白落羽心中莫名一動。


    蝴蝶可以在蛹中重組身體,破繭而出,象征著輪迴、靈魂的解脫、神的消息,以及——重獲新生。白落羽癡癡地想……


    店鋪裏的裝潢跟白落羽想象的占星店大相徑庭,並沒有印象中陰森神秘的妖氛鬼氣。相反,窗明幾淨,一派居家的溫馨整潔。


    神婆是一位中年女性,有著明顯的凱爾特人特征,一頭卷曲迷人的紅發,綠色的虹膜美麗深邃,像海水的一種漸變色。


    神婆在白落羽對麵的椅子上坐定後,雙手交疊在鋪著深紫色綢布的圓桌上,用一種別有深意的深沉眼神盯著白落羽端詳了很久,少見的綠色瞳眸深處,閃著探究和好奇的光。


    進門就被完全忽略的南希被冷凝的氣氛懾住,在一旁屏息凝神,連大氣也不敢喘。


    直到空氣都為之凝固了一瞬,紅發神婆才移開了視線。


    她用聽不出口音的英語衝著白落羽問她想要分析什麽的發展趨勢。南希和白落羽都在心中嘖嘖稱奇,她竟然可以看穿誰是帶著問題來的。


    南希嘴角勾起一個曖昧的笑,嘴快地說:“想要諮詢戀愛運勢。”


    神婆卻一瞬不瞬地望著白落羽,示意她給出答案。


    白落羽怔怔地沒有說話。紅發神婆給出建議:“我建議你應該探索一下你身處的環境,以及——你自己。”


    她墨綠色的雙瞳對上白落羽黑水晶一樣的翦水秋瞳,像是從中得到了答案。悠悠起身,在小窗下的水缸裏撈出用艾葉水浸泡的水晶球。


    她將水晶球放在圓桌中央,仿佛把水晶球當做一個透鏡在觀察白落羽,又仿佛隻是關注著水晶球中央的冰裂和棉絮,好像那裏真的能出現什麽幻象,啟迪未知。


    白落羽和南希對視了一眼,覺得這畫麵就如魔幻電影裏會出現的水晶球占卜場景一樣,透著魔法和神秘的氣息,都屏息凝神,表情緊張。


    半晌,神婆好像已經等到了幻象出現,看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幽幽開口。


    “無盡的貪婪、欲望,就像黏在蜜糖上麵的螞蟻,遍布在你的全身。”


    她抬起右手,食指骨節勾起,從白落羽的額頭向下一劃,再次強調,“遍布全身。”


    白落羽心中一凜,秀眉微蹙,心想:貪婪?欲望?她是在說我有嗎?


    隻聽神婆不疾不徐地繼續說:“你身上遍布著一個人的覬覦之心,有人想要得到你的——肉體。”


    白落羽聽到這句話悚然一驚,這句話與之前黑貓在深巷裏聳人聽聞的警告不謀而合。當她迴到了學校,迴到了日常的次序中,有悠長的時間來迴憶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通過陸薇琪和神庭的對話分析,那句警告隻是想要嚇走自己這個妨礙的威嚇。


    如今,聽到神婆的話,再一次讓她想起了那句驚悚的提醒。


    ——你已經被邪眼盯上了。她在覬覦你的血肉。


    白落羽長睫微顫,嘴裏吐出一句疑問:“美杜莎之眼?”


    紅發神婆眸光一晃,眼中快速掠過一絲訝然,頓了頓,隨即眸色幽幽地望著她,輕輕點了點頭。


    南希坐在一旁聽見兩人的你來我往,覺得雲山霧繞,不知何意,吃吃地插嘴:“你是說,那個,那個男的是覬覦白的身體,不是真心喜歡她嗎?”


    她理所當然地把那一晚送白落羽迴來的亞裔男子當成白落羽近日來意誌消沉的原因。


    神婆抬起長睫,不疾不徐地對白落羽說:“她已經覬覦你的肉體很久了。”她帶著貓眼銀飾的手在白落羽麵前畫了一個優美的弧形。


    雖然是對白落羽說的,但神婆在語氣中重點強調了“她”字,也算是迴應了南希的疑問。


    “她……”南希滿臉不解,托腮沉思。


    白落羽第二次聽到這樣的話,倒是比上一次坦然自若了很多,她臉上浮起淡淡一絲苦笑,腦中掠過奈珈張開淬血朱唇,咬住她的畫麵。


    澀然心想:如果奈珈想要我的身體,那就……


    白落羽想到了什麽,仰起脖子,右手拂在左肩,將肩膀上早春的紅色織物拉下來一些,將臉側過去,讓神婆看她的頸間。


    一道有著新月形美麗弧度和淡淡櫻色的疤痕躍然眼前。


    神婆綠瞳果然閃動起興趣盎然的火焰。她緩緩探出右手,用塗著鮮紅蔻丹的指尖輕輕觸碰白落羽脖子上的痕跡。


    手指在觸碰到白落羽肌膚的一瞬,發生了輕微的劈啪放電,有淡淡的藍紫色弧光一掠而過。


    神婆收迴了手,望著沈默不語。


    南希睜大了眼睛,一臉不敢置信的愕然。她常常跟白落羽在一起,自然早就注意到這道新月形的印記。隻是向白落羽問起,她也隻是所答非所問,一副不想透露太多的樣子。


    南希是知道白落羽的,她是不會跑去紋身店,專門做一個“割肉紋身”的。所以一直覺得這個印記透著詭異離奇。


    而那道弧光可以算得上她人生中第一次看到超自然現象了,不禁震驚地吐出心中的疑慮:“是、是什麽?是不是惡、惡魔的印記?”


    “惡魔的印記?”神婆收斂了眸光,輕輕一笑,隨即說道:“那是中世紀的叫法了。新教大規模屠殺女巫時期,在捉來的女人身上各處搜索‘惡魔的印記’,如果有的話,就被判定是跟惡魔訂下契約的女巫。”


    她頓了頓,“可惜,哪有這種東西?那隻是新教的臆想。”


    “那這是什麽?”白落羽怔然一問。


    神婆凝視著白落羽的頸間沉吟片刻,幽幽說道:“從形狀上看,月亮,一般象征著潮汐、生育、以及——女神。它依然出現了,就一定有所意義,不如靜觀其變。”


    聽到“女神”一詞,白落羽眼睛一亮。


    神婆繼續說:“我並未感覺到這個印記透著邪惡。所以,你應該更加關注一下你的處境。關注——你身上的……”她再次抬手,在白落羽身前一比,“——邪惡之眼。”


    神婆從黑絨袋裏取出一套塔羅牌,讓白落羽完成了洗牌切牌的流程,讓她冥想自己的疑問,將塔羅牌收集好,成90度逆時針轉向白落羽方向。


    白落羽按照神婆的指示,從22張大阿卡那牌中依次抽選出三張牌,排成聖三角牌陣。


    紅發神婆依照順序為白落羽揭開牌陣。


    第一張是“正位愚人”。按照聖三角牌陣的意義,第一張牌代表過去的經曆。


    年輕的旅人穿著華美的衣袍站在懸崖邊,與深淵一步之遙,他手拈一隻純白的玫瑰,肩抗一隻權杖,權杖上綁著行囊。頭上插著火紅的烈羽,腳邊一隻白狗在提醒他前方的危險。


    神婆指著那隻白玫瑰,又指了指旅人頭頂的紅羽,娓娓道來:“你有一顆純真善良的心和追求夢想的活力與勇氣。但是,”


    她尖尖的指甲點了點旅人腳邊的懸崖和權杖上的行囊,繼續說:“致命的危險和世俗的羈絆一直跟隨著你。”


    白落羽眼睫微跳,皺眉沉思。


    第二張牌揭開了,是一張“正位女祭司”,代表現在的處境。


    神婆略帶皺紋的嘴角輕輕上翹,用帶著貓眼石戒指的食指指了指牌麵上金黃色的新月,又比了比白落羽脖子上的痕跡。


    白落羽瞳眸一亮,仔細等待神婆的解釋。


    “她身前有一灘池水,池水中隱藏著巨大的秘密。身上的十字架象征著宗教和靈性密切相關。手中拿著一卷經卷,象征智慧,隻是智慧是合攏的,而不是展開的。有待你去探尋。她身後還蹲坐著一隻貓頭鷹……”


    白落羽心中一動。


    隻聽神婆繼續用不疾不徐的語氣,緩緩解牌:“她是月亮和智慧的象征,她望向遠處,能通過眼前的現實窺探深藏的秘密。”


    “這張牌是一張心靈力量牌,代表直覺和靈魂的覺醒,有秘密將要被揭曉,你也將獲得智慧。而且,很可能在一位女性導師的引導下。現在,一切潛伏在水底,你隻能耐心積攢能量。”


    第三張牌是一張逆位的“命運之輪”,按照聖三角牌陣三張牌分別代表“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原則,最後一張牌預示著未來的趨勢。


    紅發神婆凝視著最後這張牌,眉頭輕皺,表情凝重。


    白落羽看到這張牌的中心有一個巨大的車輪,輪子正上方坐著源起於古埃及的,長著翅膀的女妖——斯芬克斯。


    輪子左側是一條頭向下的巨蛇,右側是狼頭人身的埃及死神——安努比斯。四角上分別繪著四個有羽翼的神物。天使、老鷹、公牛、獅子,他們手中各拿著一冊書。


    隻聽神婆淡淡說道:“命運之輪意味著改變與輪迴,逆位代表你要麵臨很嚴峻的考驗。”


    神婆布滿皺紋的手指劃過那張牌的四角:“他們象征著氣、火、水、土四大元素。”她指了指他們各自的書冊,說,“世界尚未明朗,他們都在認真參悟智慧。”


    “巨輪代表著你將要麵對的巨大改變,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命運的車輪將轆轆向前。”


    “蛇代表衰敗與失序,而托起命運之輪的死神安努比斯則代表新的起點與重生。輪子上的斯芬克斯手拿寶劍,卻斜斜指向天空。意味著未來的發展將大大出乎你的意料,巨大的秘密將浮出水麵。”


    白落羽不禁覺得全身掠過一陣涼意,有點緊張地攥緊了雙手。


    神婆墨綠色的瞳眸望著嬌美的亞裔女孩,眼中閃著複雜的同情,最後寬慰道:“年輕人,也許未來的轉變讓你有些無法接受,但同時也是智慧的成長之旅。生活將會向你打開一個全新的維度。”


    【雲雨巫山枉斷腸】


    3月春假,停課兩周,南希邀了幾個關係不錯的男男女女組了一個“熱帶海島遊”。


    白落羽本來不想來的。奈何南希無法忍受她的室友一天到晚長籲短歎,一臉如喪考妣的樣子,生拉硬拽把她帶上了。


    白落羽穿著一件小巧精致的紅色比基尼泳衣,從觀海別墅前的泳池迴來,晶瑩剔透的水珠一滴滴順著亞裔裏難得的白皙皮膚滑落,她也懶得去管,獨自一人打開了跟南希合住的酒店房間。


    窗外不遠處是一片有著綿軟白沙的私人沙灘,錯錯落落聳立著幾株椰樹。大海浩浩瀚瀚,明波千頃,色澤如藍玉髓一樣澄澈湛藍。一派蕉風椰雨的熱帶海島風光。


    白落羽來到巨大的飄窗前,伸手推開兩扇玻璃窗,一股沁涼的海風吹拂而來,將她濕漉漉的長發吹向身後。她抬手挽起一綹青絲,垂眸看了看發梢,頭發的長度已經堪堪到了胸脯。她癡癡地想:已經過去三個月了。


    這一排臨海建起的觀海別墅,設計十分精致巧妙,每一棟都隻有兩層,一樓門前不遠處就是一個長方形泳池,二樓有巨大的飄窗,方便遊客坐在窗前看海。


    白落羽坐在窗前望著遠方,怔怔地想著什麽事,突然聽到樓下一陣歡聲笑語。幾個男孩女孩站在窗下跟她打著手勢,讓她趕緊下來,一起去沙灘玩沙球。


    那其中還有南希口中一直戀慕自己的棒球隊隊長艾倫,他仰著頭單手夾著一個藍色衝浪板,正眼神灼灼地望著她,目光比熱帶海島的海風還要熾烈奔放。


    白落羽望著他們,年輕、鮮活和無所畏懼,在他們臉上洋溢。


    曾經自己也是這樣吧。她想,在還沒有遇到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人之前。


    白落羽在窗前敷衍了兩句,目送他們追逐著嬉鬧著,向遠處沙灘漸行漸遠的背影。


    她交疊起纖細勻長的雙腿,優美的踝骨處還係著一條玫瑰金的細鏈,上麵綴著一顆草莓果形狀的小吊墜。


    隨意坐在窗台上,任憑海風吹幹了一頭烏發,視線追逐著海上幾隻水鳥出了好一會兒神,又垂首把玩了一會兒紅色比基尼文胸上的純白飛邊,若有所思。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一陣強勢疾風襲來,唿唿地掠過耳際,再抬眸時,原來澄澈湛藍的天空已經變成了煙灰和水藍交織的複雜顏色,像一副淡彩渲染後用濃墨疊色的水彩畫。


    起風了,大雨將至。


    她向遠處細沙灘上望了望。那些少男少女在白沙灘上興奮異常地嬉鬧著,仿佛對熱島上的暴雨十分期待,完全沒有返程的意思。


    海風隱隱約約夾帶著她們的歡唿雀躍,狂亂地吹拂進房間裏,把桌上的旅遊宣傳冊吹得四處翻飛。


    白落羽皺眉一把將窗戶合攏。隨即,眼神黯淡地將身體摔進鬆軟的大床上。


    望著頭頂雪白的天花板上,一樓泳池反射的粼粼波光,幽幽歎了一句:“思君令人老……”


    待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莫名其妙的話的時候,雙頰一陣微熱。


    迴憶起神婆的那句“她已經覬覦你的肉體很久了。”不覺恨恨地咬牙:要吃肉也不趁熱……


    屋外響起嘩嘩啦啦的雨聲,好像沒有前奏,大雨傾盆而落。


    雨聲像是有某種催眠的韻律,白落羽眼皮沉重,隱隱地想著這麽大的雨,南希她們應該快迴來了吧……


    朦朧中,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門口處響起,白落羽理所當然地覺得那就是南希。


    她翻了個身,懶洋洋地伸展了一下隻穿了紅色比基尼的纖細身體,用慵懶的聲線低低地說了一句:“你迴來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由遠及近,在大雨敲窗的背景音下顯得混沌不明,若有似無。


    白落羽懵懵然覺得鬆軟的床墊一側向下一沉,旋即,一隻沁涼柔滑的手撫上了她的手臂。


    白落羽想要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皮重逾千斤,全身酥軟不力,似乎連一根羽毛也無法抬起。


    有人就在她身邊,挑起她一縷微長的黑發,緩緩在指尖纏來繞去,發絲摩擦著發出細碎的窸窣聲,頭皮酥酥麻麻的,十分難耐。


    白落羽不禁皺起一雙好看的秀眉,猜想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還是誰在跟她開惡劣的玩笑。


    那人冰涼的指尖像一管細軟的羽毛,輕柔地拂過了她手臂內側的嬌嫩肌膚,一陣細膩綿癢在肌膚上蔓延。


    白落羽雖然眼不能視,卻感覺到有人欺身上前,這人的氣息強大,將她囫圇罩在身體下麵。


    一種直覺掠過白落羽的腦際,旋即,冰涼軟糯的唇瓣撫上她的唇,落下一個輕柔繾綣的吻。


    白落羽心中一陣激蕩,睫毛漸漸濕潤,片刻,匯聚成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快速沒入鬢間。


    那人用涼絲絲的軟唇輕輕劃到白落羽頸間,在有新月形狀的疤痕上壓下深深一吻。


    “奈珈——奈珈——奈珈——!”白落羽不知道自己竭力絞出喉間的,是否是隻有自己能聽到的氣音。


    隻是,當她說完,那人竟撤開了她的頸項,拉開一段距離凝眸望著她,一顆淚珠再次滾落,白落羽勉力啟口:“奈珈——”


    那人微微停頓了幾秒。旋即,如雨點般的輕吻簌簌落在她的臉頰上,吻去她臉上的淚痕。


    衝破了喉間的束縛,她覺得身體一輕,緩緩睜開雙眼,還沒等看清身上那人的輪廓,一條紅紗就罩在了眼前。


    她隱隱記得,那是她的紅色比基尼套裝搭配的一塊小小的披紗。


    視線像是被紅色渲染過了一樣,透過一片緋色紗霧,視野裏的景物全都籠上了一層夢幻色彩,像一場迷離綺靡的幻境。


    眼前的人影輪廓依稀,雖然看不清五官,卻是那個烙印在心底的人。


    那人沁涼滑潤的手指交織在自己的五指間,將她的細滑手掌壓下。俯身下來,綿密的吻又落在頸間。


    腳背上有微涼酥/癢的觸感,滑膩沁涼的東西輕柔地摩挲小腿上敏感的肌膚,一點一點向上蔓延。白落羽甚至能感覺到一顆一顆晶瑩鱗片的紋理。


    白落羽難耐地咬住下唇,忍過一陣心悸後,艱難啟口:“奈、奈珈——我——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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