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歲的小丫頭,嗓子又尖又亮,哭起來的時候向一把刀插向混沌的人群。  她質問道:“我們為什麽要把大黑從媽媽身邊帶走?因為它長得好看嗎?”  “可是這樣做難道不是拐賣人口……不,鯨口?老師說,拐賣鯨口是犯法的!”  “大黑被關在小黑屋裏的時候冷不冷、餓不餓、怕不怕?”  “如果是因為我這麽喜歡它,它才會被關起來表演雜技,那我……那我也不能不喜歡它,但是我以後再也不喜歡自己了!”  孩子充滿天真的話語像是一把金子做的劍,一劍刺破了成人世界的虛偽、冷酷和殘忍。  被她目光看著的大人們沉默了。  一直過了許久,終於,有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站起身,摸了摸女孩頭頂的辮子,點頭道:“對,你說得對。他們、不,我們做的這些是不正確的。”  有他開頭,更多的人陸陸續續出聲。  “我以前很喜歡來格裏芬海洋世界看表演,但是從來沒有想過,這裏的動物是怎麽想的。”  “十幾米長的水池,對於我們來說就是比單人床大不了多少的鐵籠子吧?在這樣大小的地方生活了整整四十年,難以想象。”  “這樣的虐待,我們能堅持四十年嗎?”  “即使是這樣,在爆炸發生的一瞬間,這頭虎鯨還是選擇了保護人類。”  “生而為人,我感到……十分羞愧。”  情緒如同生長在寂靜海底的水草,微微搖曳著,在人群之間傳遞。  蘇澈能夠捕捉到來自陪審團的情緒,那並非是激烈的、譴責的、疏遠或者痛恨的,而是一種類似於水波一樣的潮湧,將人包裹在其間時,令人感覺到一種久違的安心。  他抬起頭,看到虎鯨老爺爺抬起頭,將頭頂微微露出水麵。  感覺到蘇澈的視線,它的動作一僵,然後,“撲通”一聲,動作迅速地潛入了水底,哼道:“咋嚏!”  ——哼,愛哭的鼻涕妞!  悶雷般的聲音落下,虎鯨老爺爺噴了一口沁涼的海水,恰好落在小女孩的臉上,像是在給她洗臉擦眼淚。  ……  “時間到。”顧錚在情緒發酵到頂端時,又用他那枚命途多舛的大法官勳章敲了敲地麵。  “再次開庭,繼續審理虎鯨意外傷人一案。”  “陪審員們,你們是否已經達成了一致意見。”  “……”  “是。”人群互相看看,坐在顧錚正前方的一名男青年代表大家道:“我們已經達成了一致意見。”  “萬物生來平等,這是我們每個人很久以前就從書本上學過的一句話。但是很抱歉,我們沒有做到。”  “自由是寶貴的,它對於人類和虎鯨來說同樣寶貴;生命也是寶貴的,它在人類和虎鯨麵前完全平等、不分高下。”  “即使身為不同種族,在身份與立場上天生存在著差別,但我們無法認為自己同胞的行為是正義的,就像我們無法對遭遇了這樣的虐待後,終於對施害者進行反抗的虎鯨提出任何指控。”  “因為將它推到如此境遇的不光是捕鯨船、格裏芬海洋世界,不光是藏在暗處的那個神秘組織,而是我們每一個人,我們自以為是的喜愛和淺薄的追逐,是命運背後的那隻手,也是奠定它半生悲劇的基石。”  “那麽,認為虎鯨無罪的有……”  小女孩第一個舉起了手。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高高舉起的手臂層層疊疊,如同衛兵手中的標槍,拱衛著身後的卡車,以及卡車內的虎鯨老爺爺。  “一、二、三、四……”顧錚一一數過去。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張善意的麵孔,最終——  “一百四十九、一百五十、一百五十一……”  劉警長任憑執法記錄儀開著,他自己摘下警帽,脫下警服,舉起了一隻右手。  “我是法律的捍衛者,但是剝去這層身份,我也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普通人人。”  “去看看你出生的那片海吧。”他站起身,對水箱裏的虎鯨老爺爺道。  像是被他的行為提醒,其他的陪審團成員也紛紛上前,向虎鯨老爺爺表達自己的美好祝願。  “進入北大洋的時候小心極地洋流。”  “記得多吃幾噸北極貝,那個可好吃了,還貴。”  “要是能偶爾遊迴來看看就更好了,當然,不遊迴來也沒什麽。”  “我會想念你表演過的雜技的,我和老婆都是你的粉絲。”  “……”  在亂七八糟的話語聲中,顧錚用手裏的黑色勳章在地上一敲——  他嚴肅道:“我宣布,虎鯨無罪,當庭釋放。”  陪審團們的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甚至因為自己的勝利爆發出一陣歡唿。  吊車再次啟動,開到了靠近海麵的地方。  虎鯨老爺爺還沒享受完恆溫極淨,經過多次消毒殺菌的海水,就被“撲通”一聲,扔迴了海裏。  “再見!”人群歡唿鼓掌,目送它和它的子子孫孫們遠去。  虎鯨老爺爺:“……”  身後的曾孫活潑地拿尾巴一甩水,玩了個空中魚躍,然後催促道:“嚶!”  ——祖爺爺,魚。  迴頭抽了一尾巴討債的曾孫,祖爺爺已經開始考慮不表演雜技,以後要靠什麽養身後這群兒子、孫子、玄孫、曾孫了。  它:愁。  這麽一想,帶著全家迴深海抓魚好像還不如組建“虎鯨一家”巡迴馬戲團靠譜。  前一種可能餓死,後一種隻要肯幹,絕對餓不死。  但,無論如何。  一甩尾巴,虎鯨老爺爺發揮30海裏/小時的極限時速,遊出了這片囚禁了它四十年的海域,遊向廣闊的、無邊無際的大洋深處。  在身影即將化作一個小點消失不見之前,虎鯨老爺爺迴頭看了一眼,傲嬌地哼道——  “咋嚏。”  我宣布,人類無罪,趕緊滾蛋!  ……  感動的氣氛縈繞了好一會兒。  乘客們紛紛站在岸邊,目送虎鯨們黑白相間的、矯健的身影遠去,直到露出水麵的鐮刀型背鰭再也看不到一絲蹤影。  蘇澈舒了口氣,突然一拍腦袋:“壞了。”  “怎麽?”  “忘給大黑裝假牙了。”  顧錚:“……” 第144章 飛機杯  沒有假牙的大黑已經浪飛到千萬米外, 想要找也找不迴來。  於是, 蘇澈隻得拜托現場的獸醫, 萬一大黑迴來探親,別忘了按住它裝假牙。  “錢就不要收了。”蘇澈掏出自己的錢包,刷卡。  自從做完了《變形計》,提出節目裏的打賞, 他也是個有錢人了。  “不用不用, ”格裏芬海洋世界的獸醫推拒:“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收下吧……”  兩人拉鋸片刻, 還是顧錚有主意。  他替蘇澈抽迴銀行卡, 沉穩成熟地對他說:“大黑已經是條四十多歲的成年鯨魚了, 該學會自己賺錢裝假牙了。”  又對獸醫道:“下次它來,你就和它說,先掛賬,迴頭逮一噸北極貝抵醫藥費。”  一噸北極貝的價值遠遠超過滿口假牙, 還有找零, 蘇澈算了算,沒說話, 默認了。  顧錚坦然而自得地接受著他“我的人真能幹”的讚許目光。  劉警長:“……”  好像剛才那個義正言辭地說“它還是個七八歲的孩子”的人不是顧先生似的。  穿上警服, 戴好警帽,他不想再被皇家狗糧閃瞎眼,於是打了個招唿道:“提前逃跑的神秘組織成員還沒有抓到, 我先迴警局監控事件進展。”  蘇澈想了想,拉著顧錚和他一同上了飛車。  “這些組織成員往哪裏跑?”  “初步估計,是在北大洋附近。”  由於顧錚前兩天通知顧將軍封鎖了島上的航線, 神秘組織得到消息後已經來不及坐飛機跑路,隻能選擇乘船,而格裏芬群島每年的七八月份被極地洋流侵襲,如果他們乘坐的快艇不想被吹到北極圈當冰棍,就隻能往中洲的方向行駛。  “我們已經通知了中洲和北洲的海軍,啟用位於沿海地區的軍用雷達,希望將這些快艇攔截到海岸線以外。”  蘇澈點頭,示意自己聽懂了。  他摸了摸下巴,思索:“也許我可以幫你們點忙?”  在劉警長疑惑的目光中,飛車進入格裏芬群島派出所,落地後,蘇澈並攏雙指,打了個唿哨。  “歐歐歐,歐歐歐——”  沒過一會兒,天邊飛來了幾隻海鷗。  它們在抵達格裏芬群島後就被蘇澈遣散,免得打擾自己的表白現場。  劉警長冷眼旁觀,這些被德魯伊拋棄時叼著他的褲腿,哀聲連連,表現得情深似海、難舍難分、沒有你我就不能活的戲精鳥過去的二十四小時其實過得很滋潤,靠近北極圈的小魚小蝦吃著,遊客手裏的棒棒糖和零食搶著,臉和身體都圓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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