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兄,《西湖煙雨圖》,麻煩借給我賞玩幾天。”


    第二日,李良驥果然帶著七八個仆人殺了過來。


    鄭朝奉遠遠的站著,麵上頗有幾分尷尬的神情,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風剛打開門板推開門,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李良驥穿著一襲暗紫色的長裳,腰間係著紫玉的帶子,頭上戴著青色東坡巾,下巴微微揚起,語氣不善,依舊是一副傲氣十足的樣子。這話語,與其說是請求,倒不如說是命令。


    不知怎地,楚風並不會生他的氣,反而對李良驥的傲氣隻覺得有趣。他細細去想,這大概因為李良驥與他一位同學十分相像的緣故。


    初中的時候,楚風有個關係很好的哥們兒。因為家裏條件好的關係,走路橫著走,傲氣逼人的。最初楚風對他隻是敬而遠之,之後來來迴迴的相處,互相幫了對方一些小忙,楚風才發現這家夥雖然表麵傲慢的讓人牙根癢癢,可打心底卻是一個很好的人,於是不免稱兄道弟了幾年。


    高中之後,那哥們兒就被家裏安排著去了國外讀高中,有時差,又互相都忙著課業(對方應該是忙著泡妞打架之類),於是二人之間的牽連便漸漸少了。但記憶終究是記憶,忘卻不了的,便留在心底,影響人的一生。


    在楚風眼中,他下意識的將李良驥當做了同樣的人物,於是麵對著他的無禮請求微微一笑,側身抬手,將李良驥往屋內請。


    李良驥以為有戲,欣喜之餘又覺得楚風不給鄭朝奉麵子,很不地道,於是狠狠的瞪了楚風兩眼,這才走進了陸氏書畫行。


    楚風平白無故挨了兩記眼刀,也沒弄明白緣由,於是隻好搖頭一笑,不去追究。


    “怎麽如此逼仄!”


    仆從下人留在外麵,李良驥一個人走進來,眉頭就是一皺,恨不得拿袖子掩了口鼻。袖子抬到一半,又發現這屋子雖然逼仄些,卻幹淨整潔,倒也沒有什麽灰塵和難聞的味道,於是撇了撇嘴,收迴了手臂。


    “小本生意,與李兄是沒有辦法相比的。”楚風將他的一切動作盡收眼底,不由一笑。


    李良驥聽著這話就覺得難受,這楚風分明就是在挖苦他們家的“臨仿”生意嘛!說的這麽隱晦,就以為我聽不懂了麽!於是緊皺著眉頭,又橫了他一眼。


    楚風莫名其妙,眨了眨眼睛。


    “畫呢?”李良驥不願在這種地方多呆半刻,不耐煩的衝著楚風勾了勾手指。


    “不在我手裏,借出去了。”楚風微笑,如實相稟。


    李良驥一雙眼睛瞪得溜圓:“你騙誰!”


    楚風好脾氣的搖頭,笑了笑,轉身去倒茶:“誰也沒騙。”


    李良驥氣的幾乎鼓起來。真的拆房子他是不敢的,不說王法擺在那裏,就算是山陰陸氏他也得罪不起。可是一肚子火氣,真的很想找個辦法抒發啊!否則自己非得被氣炸了不可!


    這個時候,楚風將一杯茶遞到了李良驥眼前。


    李良驥便橫了茶盞一眼。


    “那我要是派人搜,也搜不到那幅畫咯?”


    楚風不解,搖了搖頭:“李兄不是去了水墨會當場?為何還要借畫?那畫如今在範家娘子的手上,李兄若是不相信,非要搜上一搜也沒什麽不可,隻是休要將東西弄亂就是。”


    麵對囂張跋扈的二世祖,楚風也不免有些無奈。


    這個時候,有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下巴抬得竟然比李良驥還高了一個角度,額前一片寸草不生,手中折扇在這樣初春的日子裏快速搖擺不停。


    “這就是陸氏書畫行麽!真是屁大點的地方!我說那個誰,你們撞上大運了,把那個什麽西湖什麽什麽圖拿出來,我家郎君要買!”


    昨日也有一個要買《西湖煙雨圖》的人,還算好說話,被楚風推辭了。但如今氣勢洶洶的這一位……楚風不禁皺了皺眉頭。


    剛想說些什麽,身旁的李良驥卻率先怒了。


    李良驥直接抄起楚風手中的茶盞,啪的衝著這胖子一甩,灑了他滿臉的茶水。


    “娘的!誰敢拿水噴你大爺!”胖子又驚又怒,暴跳如雷。


    “你爺爺我!”李良驥也不甘示弱,蹭蹭上前兩步就揪住了那胖子的衣領,冷笑道,“睜開你的狗眼瞧瞧爺爺是誰!你爺爺我要的東西,孫子你竟然想跟我搶?是不想活了麽!”


    胖子聽這聲音就覺得熟悉,這時候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定睛去瞧,一眼剛剛看清,胖子的雙腿就軟了,整個人的氣勢都委頓下來。


    “哎喲我的媽!原來是李二郎!真他娘的是瞎了我的狗眼,這屋裏光線昏暗,小的方才竟然沒看出來!李二郎您消消氣,就算是借十個膽子,小的也不敢從您手上搶東西啊!小的這就滾!這就滾!改日必當登門謝罪!”


    李良驥不屑的“嘖”了一聲,手上一推,冷笑道:“你給我馬不停蹄的滾!迴去告訴你們東家,這李氏書畫行的東西我包了,有一件算一件!以後想要從他這買東西,請先問過我李良驥!”


    “是是是!小的一定傳達!一定傳達!”


    胖子原本就熱汗津津,這時又冷汗如雨,唯唯諾諾、屁滾尿流的從門裏擠了出去,沒了蹤影。


    楚風在一旁看戲,隻覺得好笑。同時又不免對這李良驥有了另一層認識,原本以為隻是一個做臨仿書畫行的東家,現在看起來,恐怕是在杭州城裏頗有些名聲的。


    “小小布商也想學著附庸風雅,真是無聊透頂!”李良驥又罵了一句,這才轉迴頭去看楚風。心想著楚風你個文弱書生,方才的架勢總該嚇得你兩股戰戰、提淚橫流了吧!自己也算是好不容易能在你麵前逞個威風了!


    可是仔細去瞧,楚風依舊靠在櫃台旁微微而笑,哪有半點害怕畏懼的意思。


    李良驥自然是小瞧楚風了,他誤以為楚風這種細竹竿似的家夥,看起來就文文弱弱的,哪裏看過這樣的陣仗,必定會心驚膽戰。但楚風畢竟是九年製素質教育培養出來的學生,哪個學校、哪個男孩兒年少時沒有打過仗呢……刀片子砍人這種事情楚風倒是沒有做過,普通的拳打腳踢,他還是多少經曆過一些的。有多厲害,自然說不上,隻是單純的不會太過畏懼而已。


    沒有得到應有的反應,李良驥並不是很高興,不免再度橫了楚風一眼。


    楚風很無辜。


    “真借給範家了?”李良驥斜睨著看他。


    “是。”楚風笑道,“騙你做什麽,不過一幅畫而已。”


    “幾日能還?”


    “並未說明過。”


    “還迴來之後,能借我迴去瞧瞧不?”


    “當然。”


    “行!”李良驥睥睨著瀟灑出門,一撫衣袖,帶走一袖清風,“那你這破店麵我就不拆了!對了,若是再有方才那種人過來,要借走或是買走的,你就報上我的名號。敢跟爺爺搶東西,真是不想活了!”


    ……


    ……


    是日暮時,從越州山陰歸來的馬車,緩緩的駛入了杭州城。


    老張在駕車到達後院門口後,率先吆喝了一聲。


    楚風在屋內聽見,心下一喜,連忙出去開門,果然瞧見了下得車來的文端先生。


    “先生,一路辛苦!”楚風連忙上前去迎,麵露喜色。


    文端先生頷首而笑:“來迴不過一百多裏路,辛苦什麽的算不上。倒是辛苦了這匹老馬,幫著老夫馱了不少東西迴來。老張,不忙卸車轅,先將這老馬栓了,將車廂那些東西搬出來。”


    “好嘞!”老張應了一聲,將老馬在門前的馬栓上係了,便擼了袖子,衝著楚風打了個招唿,將半個身子探進車廂中,拾掇起東西來。


    “我也來幫忙。”楚風上前,笑道,“小子這幾日五禽戲也並未荒廢,文端先生和張大哥且瞧瞧,我是不是健壯了幾分。”


    說著便上前取了一個木匣子捧了,入手十分沉重,但還能承受,也不知裏麵裝了些什麽東西。


    文端先生見狀笑道:“果然健壯了些。很好,很好。”


    老張肩挑了一個扁擔,兩頭掛著同楚風手中一般的木匣子,這時候打量了楚風一番,笑著應和:“是,楚郎果然健壯。”


    楚風一時不敢多說,先牟足了力氣先將那木匣子搬進屋子裏放好了,這才笑道:“張大哥笑我是吧,我可聽得出來哦!”


    “哈哈哈!”老張也將肩膀上的扁擔卸了,大笑道,“楚郎君若是比老奴還健壯的話,豈不是要搶了老奴的飯碗嘛!”


    楚風搖頭笑道:“小子有生之年怕是不能夠了。”


    文端先生笑著問了問些近況,老張卸了馬車,便去做飯。


    “你小子且來瞧瞧,老夫給你帶了些什麽好東西迴來。”文端先生衝著楚風招了招手,笑意吟吟。


    “給我帶的東西?”楚風微微一愣,走上前去。


    文端先生笑道:“在鄉裏時間長,尋思著隨便找尋些東西,稀裏糊塗的就弄了這麽一大推迴來。你且瞧瞧,有喜歡的就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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