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晨起梳洗罷, 見合陽和傅溫珩都在,合陽手裏拿著一封信,和傅溫珩說著什麽,一副開心的樣子。


    小皇帝問:“合陽,你在高興什麽?”


    合陽轉臉, 眉心的紅痣隨著眉毛動了一下,他揚了揚手中的信,問道:“陛下, 重陽宴,真的邀我母親來嗎?”


    小皇帝笑:“原來是這件事,自然,朕親口答應的。你有六年沒見過你母親了吧?原本是想讓你迴家見見, 後來又想,重陽有個家宴,那就順便請安樂公主來京赴宴好了。”


    合陽抱著信,一笑,眼眯了起來,睫毛擋住了眼中的光。


    “多謝陛下。”


    “還是說……”小皇帝奶聲奶氣道,“讓你迴家去看看更好?畢竟六年沒有迴過家,想來, 踏上故土的感覺, 會更親切一些吧?”


    合陽走來, 笑吟吟道:“我的家, 在陛下這裏。”


    小皇帝想矜持些, 但畢竟還是年紀小,平日裏思慮再多,再老成,這會兒聽見這句話,也不由微微笑了起來,顯然合陽的話,讓她十分受用。


    十幾歲的孩子,盡管嘴上不承認,但心裏卻很是喜歡被人捧著的感覺。


    傅溫珩抬眼,注視著合陽的背影,最終轉過頭去,目光望向前方,好半晌,他嘴角一勾,也笑了起來,有幾分勝券在握的意思,但很快,這抹笑容就消失了,臉冷的跟他爹娘似的。


    聖恭侯府中,沈非倚在蓮池邊,悠閑翻著書。


    她赤著腳,衣衫頭發都散著,大有天為衣地為裳的意思。


    隔著假山,一群戲子在水榭涼亭吟唱,唱的正是大延開國皇帝目睹兄長葬身火海,前朝末帝被叛軍刺殺,一片慘淡之際,當時隻有十九歲的開國世祖含淚踏著兄長的屍骨,毅然決然攻進昭陽宮。


    戲子們的表演被假山遮擋,沈非看不到,隻有咿咿呀呀的聲音從山後傳來。


    沈非翹著腿,一邊翻書,一邊隨著唱。


    “江山萬裏,萬萬百姓,掌天下,難比登天……”


    沈情哼唱道這裏,忽然一笑,舌尖濡濕了手指,又翻了一頁書,輕快地說:“又有何難?做皇帝難,做個寫書人,卻不難。凡人碌碌無為,忙來忙去一場空,什麽帝王將相,都不過如此。”


    她伸手,瓷杯舀起蓮池水,喝了一口,又道:“江山萬裏,萬萬百姓,要按我心意書寫這天下……簡單死了。”


    京城亂糟糟的,因涼州案,這幾個月上上下下都沒清閑的時候,然而正是在這最需要她的時候,沈非告病,每日在府中讀書聽戲。


    季昶忙個不停,忙著憂心朝局,忙著安撫門生,忙著打點上下關節,卻深知自己一人已無力扭轉局麵。


    他疲累不堪,拖著腳步迴府,見沈非舀蓮池水喝,大驚失色,連忙跑去,撲跪在蓮池旁,奪過沈非手中的瓷杯,握住她的手,說道:“非兒,不要喝這些髒水……”


    沈非一挑眉,斜眼看向他。


    “這些日子,你很忙啊。”沈非說。


    “你沒有告訴我接下來該怎麽做,我本來不敢逾越,可我實在不忍心看著你多年辛勞被他人分去,所以擅自行動……懷然,你不怪我嗎?”


    沈非說:“隨你。有時候你們忙來忙去,偶爾還能出現意料之外的驚喜。”


    “你……你不怕我……我做了什麽錯事,節外生枝嗎?”聖恭侯憂心忡忡道,“那年馮歌賦離京前到大理寺找那個喬仵作,我實在害怕會有人發現,會有人多想,所以就想解決掉他,沒有聽從你的安排,險些壞了你的規矩……”


    沈非撥動著聖恭侯額前垂下的碎發,臉上帶著笑,說道:“雖說,少了班淩,往後,驚喜和精彩程度會少許多,但你那時若真殺了他,也不影響結局,隻不過會無聊些,少一個衝突罷了。”


    聖恭侯道:“是我莽撞,我……”


    “你就是愛操心。”沈非說,“阿昶,你很好,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可是,若是我不懂,壞了您的大局……”


    沈非手一頓,慢慢收迴來,仰頭哈哈笑了起來。


    她說:“原來你們都當我是在下棋哈哈哈哈哈……”


    聖恭侯滿眼擔憂。


    沈非止了笑聲,又恢複往常那樣似笑非笑的表情,說道:“寫書人從落筆那一刻起,隻要定下了開頭,結局就已注定。剩下的,不管再怎麽變,添新的進來,或是有人提前退場,橫遭意外,都不會對結局產生影響。”


    沈非坐起來,指著天道:“這天下並非棋盤,而是一出戲本。筆在我手裏,我定下開頭,它便有了結尾,其他的,隻是精彩程度罷了,下棋?那也是我讓他們到棋盤上去的。你以為何為天?”


    沈非笑道:“執筆人,才是天。”


    季昶眼中閃爍著光,握著沈非的手。


    沈非拉近他,俯視著他,笑道:“阿昶,想知道你的結局嗎?”


    季昶抬頭望著她,搖了搖頭。


    沈非滿意的笑了起來:“阿昶……你可真好啊!”


    她笑完,忽然冷了臉,轉頭看向假山。


    假山那頭的水榭裏,戲子們正唱到:“順天意,承天運,開盛世,做明君……”


    沈非道:“可以讓他們歇息了。”


    她光腳站在地上,背著手,自言自語道:“帝者也要順天意,做皇帝有何意思?做權臣也不過是個奴才。做天,才是天下至尊。”


    她穿過院子,季昶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提著鞋緊緊跟著,生怕她著涼。


    沈非雙腳踩在草叢中,駐足,迴身道:“這些天,你也別忙了,放她們玩,玩夠了,差不多也該結局了。”


    季昶點頭,卻還是放心不下,問道:“那……沈寺正那頭?還需要我們插手嗎?”


    “商遇那個角色,應該唱什麽戲,我前些日子就已經把戲本子給他送去了,他唱得不錯,都照做了,我們隻管等著看結果就是。”沈非道,“原本,按照之前的計劃,我是想讓商遇早些登場,唱個大戲再謝幕,不過,現在這樣也很好,出乎意料的精彩。他被高修圈禁在稷山多年,多年未登場,這次重新登場,就一定要把戲唱出高\\潮來,希望他能好好用我送過去的大禮,給我看一出精彩的戲。”


    雲州山嵐書院坐落於嶽峰之上,書院廣袤,共有六個大院子,學生最多時,有三百多人。


    山嵐書院的倉庫依山而建,挨著書院但卻和書院並非一體,據說倉庫很大,裏頭有六層樓那麽高,比前頭的山嵐書院還要廣闊,本是前朝昭王一脈的秘密練兵場,修建了十餘年才完工。後來被大延的開國世祖改成了倉庫,屯糧藏書,大門鑰匙由山嵐書院的山長保管,裏頭六層樓閣的鑰匙,則分別由山嵐書院的六位學監保管。


    沈情和小喬登上山,拜訪山嵐書院的老山長時,這位教書育人多年的老山長正在親手掃門前落葉 ,書院裏空蕩蕩的,不聞讀書聲。


    小喬奇怪道:“書院的學生們呢?”


    沈情愣了一下,用胳膊肘戳了小喬一下,說道:“秋收忙,恐怕放秋收假,學生們都下山去了。”


    老山長扶著掃帚,笑眯眯點了點頭。


    小喬道:“全走了嗎?”


    老山長說:“走了大半,沒走的也有下山入城采買置辦東西的,剩下不到三十幾個,都在後院歇息溫書。你們要是明日來,定能聽見讀書聲,今日是秋假的最後一日了。”


    沈情笑了笑,畢恭畢敬道:“縣令跟您說了嗎?拜帖可否給您了?我們是來查驗官府收繳存放在此處的伏龍鐵刺的。”


    老山長道:“自然,昨日接到拜帖,我已安排好了,二位隨我來。”


    老山長走到花廳,給沈情和小喬沏了兩杯茶,讓他們稍作歇息,吩咐雜役:“大理寺的寺正沈情和喬仵作到了,去後山倉庫,叫王學監來此見過二位大人。”


    山長說:“伏龍鐵刺收在倉庫最頂層,是我們書院王羌王學監代管,昨日拜帖我已給他看過,請二位稍待,喝口茶潤潤口,他可能要晚一些才到。這些日子,書院在整理一些書,搬進搬出的,都是王羌在後山代為照看。”


    沈情微微抬眉,點了點頭。


    此時,後山倉庫門前,正有幾個人抬著兩箱書進進出出。


    雜役奔到倉庫裏,敲響大門旁的鐵鍾,叫道:“王學監,山長叫您去見客。”


    他說完,等待王羌迴話時,跟旁邊的勞力們寒暄:“搬了這麽多天了,快結束了吧?”


    勞力們道:“最後一批了,放到二層等王學監清點完,就結束了。”


    一個青臉漢子從二樓下來。


    雜役笑道:“王學監,您辛苦。劉學監迴家忙秋收,二層也都倚靠您操心了。”


    這位王學監道:“應該的,客人來了嗎?走。”


    他離開時,向倉庫的六樓看了一眼,除了一層二層,其餘都沒點燈,黑漆漆的。


    他輕聲道:“來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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