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情給小皇帝匯報了平宣侯大獄中自縊的細節,不敢隱瞞, 一五一十說了。


    她不敢多言, 怕小皇帝疑她給同窗求情,包庇他的‘罪行’, 因而說要, 沈情乖覺站到一旁。


    小皇帝問程啟:“程少卿覺得呢。”


    程啟道:“賄賂獄卒進大獄接觸平宣侯高修的事情,臣正在查問, 五十兩銀票並非小數目,據臣所知,梁文先積蓄不足十兩,到底怎麽迴事,是有人有人指使還是故意栽贓陷害以轉移注意力掩蓋借刀殺人之事實, 臣會盡快查出,在查問清楚之前,吏部的梁文先暫且安頓在大理寺,請陛下放心。”


    小皇帝點了點頭,說道:“這次涼州案,沈司直居功至偉,該賞。朕思來想去,決意提一提你的品階。”


    她站起來, 搖著手中扇說道:“沈情,五品寺正, 繼續清查舊案, 朕之前所說, 現在依然不會變。”


    小皇帝扇指沈情:“你可明白了?”


    沈情心說,我哪敢揣度您的意思,您年紀小是小,可這心思卻不像個半大孩子該有的。


    沈情謝恩。


    小皇帝看起來很高興,步履輕快地坐迴去,拍了拍手,讓宮人叫來傅溫珩。


    “擬詔吧,發去吏部。”


    傅溫珩點了點頭,寫好讓小皇帝過目,小皇帝說:“拿去給沈相。”


    傅溫珩腳下一點,輕飄飄掠出門去,到前殿去給沈非看。


    沈非喝了半杯茶,目光一轉,瞧見傅溫珩進來,給她行了一禮,雙手把詔書托給她看。


    沈非笑眯眯道:“哦?看來我要恭喜我那學生了。”


    傅溫珩點了點頭,也是笑眯眯的。


    傅溫珩不會說話,舉國皆知。


    小皇帝派他來‘問’沈非的意思,真是用心良苦。


    沈非歎了口氣,印了章,一抬手,挑眉道:“年輕人還是要多磨練的好,不過……陛下考慮的也對,賢才的確應該早早提拔才是,我那學生心思單純,性子也直,既在涼州案中立下功勞,就應褒獎……五品寺正啊,運氣真好。”


    她說完,把詔書還給傅溫珩:“辛苦了。”


    傅溫珩點點頭,笑意盈盈地收下,轉身離開。


    滿屋的大臣們這才敢說話,七嘴八舌探沈非的口風。


    不管說什麽,沈非都隻是笑著說:“是她自己的運氣,後生可畏。”


    迴府後,聖恭侯帶著埋怨,說道:“聖上有意讓無法發聲的傅溫珩來,你也不好迴絕。”


    沈非臉上沒有多少表情,想了想,說道:“到底還是個孩子,做事孩子氣。她要一直如此,憑借不正經的胡鬧法子布局行事,長此以往,不好服眾。人啊,都是抱團的東西。野心,又是個費勁的東西,沒有幾個人會想為了自己的野心討那份苦吃,權不好掌,多數不是死在權上,而是死在累上,普通人,都想活的簡單些,因為這樣不累。朝臣也是如此,就像羊群,總想聽領頭羊的,小羊羔威嚴沒起來時,他們就會找合適的頭羊跟隨。如果她再這般下去,朝中做頭羊的,不是我,也會是別人。”


    聖恭侯又道:“懷然,這些日子,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傅瑤迴京後,朝中已轉了風向,宮中內務也被她攬去,就連咱們的那些門生,都惶惶不安起來。你再不行動,我怕是……”


    沈非卻笑道:“行動?何必要苦了自己?阿昶,你記住,一開始,我就贏了。”


    她笑眯眯望向天空:“我怎會被人影響,從用樓聞悅開局後,我便已經贏了。現在,我隻想看看他們,會以什麽樣的表情迎接結局。”


    季昶雙眼再次閃爍起了光芒,那不是愛意,而是比愛意更熾熱瘋狂的崇拜。


    那是信徒對神\\明的崇拜。


    沈非道:“商遇一直在稷山?”


    季昶說是。


    沈非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該讓他出來了,當年因他之故多出的小插曲,倒是添了許多趣味。現在也該讓他重新登場,好好把戲唱完再謝幕了。沈情的那個恩師,叫什麽?”


    聖恭侯愣了一愣,道:“懷然說的,可是崖州曾經的鐵判官紀鐵連?”


    “不錯,就是他。”沈非道,“他前些年死了夫人,辭了官,聽聞現在迴原籍雲州了?”


    聖恭侯點頭:“是,前些日子遞上來的消息裏有說過,紀鐵連迴原籍雲州,攢書去了,說是要寫什麽《洗冤集》。”


    “之前,崖州報上來那個懷疑武湖決堤一事是人為的折子,可是他寫的?”


    “正是。”聖恭侯不悅道,“他在碰崖州水患的案子。”


    沈非點頭道:“倒是個人物。”


    聖恭侯道:“聽聞歸隱之後,還與他的門生講崖州水患的疑點。”


    沈非笑道:“好,那就讓沈情,到雲州給她的恩師,奔喪去吧。”


    沈情升五品寺正那天,風和日麗,她換了嶄新的官服,進宮當麵謝了恩。


    小皇帝道:“朕之前承諾你的,現在還有效。你是朕一眼挑中的賢才,沈愛卿,朕希望你,知恩圖報,不忘初心。”


    “臣,謝主隆恩,定當報答。”


    “話說的不用太好聽。”小皇帝哼聲一笑,背著手走來,蹲下,歪頭看著沈情,低聲道,“沈寺正,我朝十八歲做五品寺正的,你是第一個,實話說,你就是功勞再大,這般迅速升遷也不合規矩,往後史書上添一筆,讚你是傳奇,說朕,可就不一定是好話了,平心而論,朕心裏是不太高興的。”


    沈情唿吸一滯,額上起了薄薄一層汗。


    “但朕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麽做。”小皇帝湊到沈情耳邊,笑著說道,“沈寺正,朕要你,去查皇陵。”


    沈情猛然抬頭,滿臉震驚。


    小皇帝站起身來,抿嘴一笑,說道:“比起朕,你更應該報答的,是他。”


    沈情看向兩旁。


    小皇帝斜眼道:“不必顧慮他人,這裏都是自己人。”


    聽她這麽說,沈情抬頭問道:“臣不是很明白,陛下的話……何意?”


    小皇帝笑了起來。


    “你說呢,沈寺正?”


    “臣……不敢妄自揣測。”


    “朕要真相。”小皇帝臉冷了下來,陰聲道,“這天下,應有是非曲直,朕是皇帝,怎能一輩子被浮雲蔽眼?沈寺正,朕要你,做朕的明鏡,明是非,斷真假。”


    沈情微怔。


    小皇帝眼望著遠方,慢聲道:“朕想看的第一個真相,就從皇陵開始。朕要你告訴朕,皇陵裏的人是誰,他為何會在那裏,在皇陵外活著的,又是誰。”


    沈情心差點嚇停,緩了緩,臉色蒼白道:“陛下指的是……”


    “你知道。”小皇帝指尖指著沈情,挑起一邊的眉,與小喬相似的眼看著沈情,用與小喬相似的神情對沈情說道,“沈寺正,你天天和他在一起,你該知道朕要的是什麽。朕要你,查個明白,聽懂了嗎?”


    沈情帶著一身冷汗迴到大理寺,同僚們紛紛圍上來賀喜。


    沈情餘光見程啟在旁邊坐著,示意她過去,於是寒暄了幾句打發了同僚,過去給程啟叩首。


    “下官感謝少卿大人提攜指點。”


    “你不必跟我說這些虛的。”程啟微微笑了笑,又壓下眉,正了臉色,說道,“沈情,我有件事,想交給你去查辦。”


    “少卿大人請講。”


    程啟拿出一封信,說道:“我想讓你去一趟雲州。”


    沈情驚訝抬首:“雲州?”


    程啟把信推給沈情,說道:“這是昨天從雲州遞來的消息。平宣侯高修一直在找一個人,這個人也出現在他的名冊上,雖然上麵標注的是尚未找到,但實際上,高修早在多年前就以掌握了他的行蹤,一直秘密圈禁在雲州稷山,用此人牽製沈非。”


    沈情訝然,低聲問道:“這個人可是曾經的引渡官……商遇?”


    程啟一愣。


    “你知道?”而後,他想了想,收起驚訝,點頭道,“也是,那個誰如今想起來了不少事,這些肯定跟你說過,你知道商遇也是意料之中的。”


    “少卿大人,想讓我去把他找迴來?”


    “……雲州報上來了個案子。”程啟指頭敲著信,垂眼說道,“出了樁命案。”


    “命案?”


    “沈情,若我沒記錯的話,崖州神斷紀鐵連……是你的老師?”


    “恩師。”沈情笑道,“我十四歲拜他為師,跟著他斷了數十起兇案,他於我有恩。”


    程啟說:“你看信吧。”


    沈情展開信,愣在原地,睜著雙眼,聲音都抖了起來:“……怎麽會?”


    程啟道:“沈情,據紀鐵連的門生說,他生前一直在寫《洗冤集》,其中二卷收錄了不少疑案與未解決的舊案,其中談到十二年前崖州武湖決堤一事。此外,商遇最後出現的地點,是紀鐵連在雲州的住處。”


    沈情耳朵嗡嗡作響,血都涼了。


    “我師父……”她眼淚流了下來,“我師父他……”


    他一生斷案無數,深受百姓愛戴,是個溫柔又聰明的老頭,在沈情眼裏,紀鐵連無所不能,她以為這樣的人,會長命百歲。


    沈情嘴一癟,抱著信哭了起來。


    小喬上樹,手指夾著刀片,剝了一塊蜂蜜放在口中,清甜新鮮的蜂蜜化開,他舒展開眉,笑了起來,又割了些,兜起來給沈情做蜜餅。


    他蹦下樹,抬頭,問道:“要說什麽事?”


    過了一會兒,暗九無聲無息從另一棵樹上滑下來,道:“暗三說,沈大人……可能要去雲州。”


    小喬慢慢睜大了眼。


    “雲州?”他微蹙起眉,“這麽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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