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公主班什涼的祖母是文帝的姐姐, 受封燕王, 封地涼州, 然至安樂公主這一代, 因西北三軍群龍無首, 先帝心思都在樓皇後與新後身上, 無暇顧及西北兵事,遂想了個懶法子, 削去原本安樂公主的燕王王爵,將西北三州兵權交給她,又把安樂公主的獨子班合陽接迴昭陽京為質。


    沈情不知道小皇帝身邊的那個合陽公子就是安樂公主家的獨子,但安樂公主班什涼是西北三州總兵統領她還是知曉的。


    可沈情稍微一琢磨, 就覺不對。


    總兵駐地在涼州城以南三十裏外的白郡, 按理說她不會來的這麽快,除非她事先就在涼州城邊駐紮。


    無亂卻私自帶兵離開駐地, 重兵圍城……班什涼要做什麽?


    沈情手腳冰冷,忍不住多想了。


    暗衛二提起她,兩步躍至暗三旁, 放下沈情。


    而一邊的小喬問暗衛二:“是她自己來的, 還是你們去請的?”


    暗衛二道:“她一直都在, 我們本想先到神女廟為您解圍,但剛入城區, 就看到西北軍連夜換防, 安樂公主也在。”


    “他們駐紮在何處?”


    “北郡半坡。”


    小喬愣了一下。


    北郡半坡, 就是花村現在的新址, 難道說,西北軍一直都在涼州城內,悄然駐紮在半坡上,隻等今天嗎?


    “何時駐紮在花村的?”


    “這屬下不知。”


    沈情小聲對小喬說道:“喂……安樂公主突然帶兵出現,我們還是謹慎些……”


    雖然範喜則可怕,但星夜帶兵前來,突然出現在這裏,守住涼州各大關隘炮樓,讓涼州行政官認罪伏法,解除武裝,有謀反嫌疑的總兵將領,更可怕好嗎?


    小喬道:“不必,她是合陽的母親,合陽你應該見過吧?”


    沈情:“咦?!”


    那個在小皇帝身邊,跟傅溫珩差不多年紀,悶頭畫畫,芝蘭玉樹般的公子哥?


    一個背著箭囊的西北軍士兵越牆而來,恭敬一禮,道:“沈大人,請沈大人喬仵作隨我到駐軍帳,此處就交給我們處理。”


    沈情看了眼城門上的安樂公主,她好似衝這邊點了點頭。


    沈情哦了一聲,道:“多謝。”


    等出了內城,沈情道:“能否與統領說一聲,金寨和高家村那邊還有一些窮兇極惡之人,平宣侯的親族以及金驁和金寨的獨眼神婆一定要緝拿歸案,他們身上有重要線索,此外,神女廟和金寨的神女像,還有這整個涼州城工程浩大的地下祭壇……這些就有勞各位了。”


    士兵領命。


    城外簡單紮起的駐軍帳中,暗九和綠水在此處暫歇。


    暗衛二和暗三悄然離開,一身傷的暗四坐在旁邊的樹杈中,吹了風哨,暗七似乎是十衛中的醫者,聽到風哨聲,嗖的一聲,也沒了影。


    沈情看見綠水姑娘醒了,要說的話就先放在了一旁,先問綠水:“可有傷到?”


    暗九在旁低聲道:“那群畜生!”


    沈情問:“你可是被獨眼老太騙到祭壇的?”


    綠水姑娘瘦削的肩膀抖動了起來。


    沈情道:“不怕不怕……已經過去了,我是大理寺的司直,就是京城來的官員,我既救你出來……”


    沈情還未說完,忽聽綠水姑娘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手腳在半空中抓舞著,尖叫著。


    “啊——”


    暗九湊過來,小聲跟沈情說了句話。


    沈情瞳孔一縮,臉色鐵青,她坐下來,輕輕安撫著綠水。


    一個時辰過後,綠水慢慢睡著。


    沈情深吸口氣,說道:“我知道了……”


    她剛剛從綠水口中,得知了涼州城又一罪惡。


    原來,並非所有的歌舞伎都成為了祭品。


    獨眼老太太假借神女之意,按照官員的需求,從歌舞坊挑出相貌身段符合條件的歌舞伎,接著,官員們借‘敬神祭祀’之名,入地宮尋歡,一夜歡愉後,一些死去的,受傷不能再侍候的歌舞伎,就由金寨收走,按照三陰一陽的法子,獻祭分食,求消百病,治金驁的不育不舉之症。


    有時,他們會問這些歌舞伎的出身,若有出身沒落世家,或是被世家大戶逐出的私生子女,不管相貌如何,都會被獨眼老太太騙去,直接生祭分食。


    小喬道:“他們認為身份高,命格貴的祭品,更能實現願望,神女會更高興。”


    沈情看向小喬,心中十分難過。


    小喬笑了一下:“都過去了。”


    沈情捋清了這幾條線後,痛心道:“八年前,他們就在玩弄無籍的女童了……隻是那時,平宣侯風頭正盛,先帝病重,朝中無暇顧及,才使涼州城敷衍了事,草草定案。後來他們學聰明了,搞了個神女廟,來藏這些罪證……真是罪不可恕!!”


    涼州城的罪惡,就像一個封閉的環。環中的每一個罪人,都各取所取,‘互利互惠’,從中汲取好處和庇護。


    官員大戶們通過斥巨額家產請高家村和金寨雕神像來向平宣侯買官,高家村又通過經營暗巷舞坊來為官員奉上‘安全’的歌舞伎供官員賞玩,官員盡興後,這些‘罪證’就會被盲信生祭治病的金驁分食,塑在神像中,封存。


    沈情重重歎息,失魂落魄道:“我到底……活在哪裏?”


    這是個,什麽樣的世道啊。


    小喬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低聲道:“沈情,有你,我信這世道,不會再壞下去。”


    帳外,角樓敲響了鍾,有士兵喊:“全城戒嚴,關城門,各家各戶無令不得出入,封查涼州府!”


    一夜風聲。


    昭陽宮華清殿外,竹影顫顫。合陽提著一壺茶,光著腳站在玉階上,說道:“聽到聲音了嗎?”


    傅溫珩斜倚在欄杆處,輕輕一笑,點了點頭。


    “今夜,很多人無眠。想來母親那邊,應該有眉目了。”


    傅溫珩動著指頭,無聲撫琴。


    合陽一笑,拎起茶壺,從懷中摸出一白玉杯,沏滿茶朝傅溫珩擲了過去。


    傅溫珩穩穩接住,呷了一口。


    “還要謝你,高修的侵地一案,我母親無權查問,還得靠程少卿和沈司直從旁協助。如今你母親接管宮中內務,我們做起事來,著實方便了不少。”合陽笑了笑,深吸口氣,道,“我答應過陛下,什麽都不必做,煩擾自會有人幫忙清除掉。”


    傅溫珩點了點頭,指了指他,豎起拇指。


    合陽道:“隻是不知,涼州侵地案,是否夠把高修除掉。”


    傅溫珩歎了口氣。


    合陽抿了口茶,潤了唇,輕聲道:“但願上蒼護佑,讓母親和沈大人,都能順利。”


    安樂公主清晨時分把沈情叫到了涼州府。


    沈情施了一禮,問道:“殿下怎會在此?”


    安樂公主從懷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紙上的血手印觸目驚心。


    她道:“我也有要案要辦。七年前,花村六十七口人血書上報平宣侯的父兄勾結涼州府郡守範喜則,公然侵占花村耕地,強遷祖墳。這封血書當時並未被送出涼州府,直至半個月前,聖上下旨說要查辦各地舊案,這封血書才輾轉到了我手中。”


    安樂公主把這張血書給沈情過目,自己垂眼,悠然喝了口茶,才又道:“我與沈大人前後腳到的涼州城,見沈大人在此查案,我本想迴去,不料今夜在山上見涼州城內起火,又從……沈大人的‘朋友’那裏得知神女廟騷亂,這便趕來支援大人了。”


    安樂公主挑了挑眉,總結道:“好在還是趕上了。”


    沈情不知道這個安樂公主知道多少,城府多深,反正安樂公主說的這段理由,沈情是不能盡信的。


    查案?她一個統領,血書,也應及時上報,怎會帶兵駐守此處查案?這不合常理。


    安樂公主見她猶疑,笑了一笑,輕聲道:“沈知恩,聖上能倚靠的,隻我們與你們。”


    沈情一愣。


    這是何意?


    “試才試忠……程啟挑了個好苗子。”


    沈情有些明白了。


    她的意思,是在說,她與程啟、朔陽侯一邊?


    “半個月前,聖上有鋤奸之意。”安樂公主慢聲道,“聖上之意從宮中傳至涼州地,做臣子的,自然要盡心盡力。京城、涼州。”


    安樂公主指了指沈情,又指了指自己。


    “隻是沒想到,沈大人明察秋毫,侵地案……竟然變成了平宣侯親族與涼州郡守範喜則勾結,製造民亂的誅九族之大罪。”


    安樂公主微微傾身,笑眼看向沈情,道:“辛苦大人。年紀輕輕,卻有大作為。”


    沈情幡然醒悟,她懂了!


    從一開始,程啟給她的那遝案宗,就是有意引她來涼州查案,目的是為了讓她與在涼州的西北軍統領安樂公主攜手,扳倒平宣侯。


    隻是,他們當時想用侵地案扳倒平宣侯,可誤打誤撞,讓沈情查出了個罪惡滔天震驚天下的涼州案!


    “那殿下,是想如何向聖上呈報昨夜之事?”


    安樂公主道:“沈大人查出涼州驚天大案,郡守範喜則意圖擊殺大人,造成涼州民亂,於是大人血書傳報,向在白郡駐守的我軍求助,我帶兵前來,讚管涼州城,救出大人,化險為夷,共同將罪證一一呈報給聖上。”


    空了一空,安樂公主笑問:“昨夜,讓大人受驚了。”


    沈情:“……也辛苦殿下了,下官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好,也隻能這麽說了。


    安樂公主舉起茶杯,敬沈情,道:“聖上明年親政,身為臣子,為君分憂是應該的。”


    沈情連忙也舉起茶杯,點頭道:“誠然。”


    七月二十七日,朝廷驚聞涼州案,聖太後聽說惡徒們竟用神女坐像毀屍滅跡,捂著心口,差點當朝昏厥過去。


    皇帝一紙詔令,京兆府抄了昭陽京的平宣侯府,找到平宣侯買官賣官的賬簿,當即將平宣侯羈押至大獄,聽候發落。


    不久後,小皇帝以聖太後受到驚嚇身體不適需靜養為由,封鎖了聖太後的昭仁宮。


    迴京船上,沈情看著茫茫江水,突然問道:“那個……喬兒,你有沒有覺得,暗九……”


    “嗯?”


    “就是暗九吧……她可能,看不慣我?”


    小喬笑道:“你終於發現了。”


    沈情驚道:“為何?”


    小喬:“你猜。”


    沈情:“……這,難道是,我平時的所作所為,她看不慣?”


    “你再想。”小喬笑。


    沈情沉默了許久,摸著鼻子,輕咳一聲道:“……不敢想,我怕我自作多情。”


    “你沒有。”小喬說,“她就是在嫉妒你。”


    “……啊。”沈情幹笑,“那怎麽會,我有什麽好嫉妒的。”


    “因為我和你走得近。”小喬說,“她能看出,你對我很重要。”


    沈情紅著臉,慢吞吞挪走自己,好半晌,對著江水傻笑起來,撓頭道:“嘿嘿……不能吧,一定是我自作多情……”


    小喬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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