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飛揚隨手翻了翻這些資料還有花名冊。


    “這個唐毅鬆在政研室工作多久了?”包飛揚很快指著花名冊上的一個名字說道。


    宋妍麗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麽包飛揚會關注到唐毅鬆這個名字,畢竟整個花名冊上有上百個人。


    “唐毅鬆是97屆浦江財大的畢業生,畢業後進入縣財政局工作,98年進入縣辦,是當時趙縣長的秘書,但時間不長,又被調去了政研室……”


    包飛揚並不認識唐毅鬆,唐毅鬆財大畢業生的簡曆在機關中也不算十分突出。


    在八十年代後期、九十年代前期,有一段時間是企業比機關吃香,不過九八年前後,經濟通縮,國企全麵虧損,經濟效益不好,這幾年社會熱度最高的詞匯就是下崗,浦江市有一個市政府重點工程,那就是4050工程,也就是四十歲到五十歲這個年齡段的市民的下崗再就業問題,已經成為社會主要矛盾。


    包飛揚的老丈人趙根正現在就負責國企改革工作,國企改革最重要的兩個問題,一個就是國有資產的流失,還有一個就是工人的就業。


    企業效益下降,國企不再成為就業的熱門選擇,而私企的待遇比較差,三資企業雖然熱門,但是門檻比較高,相比之下去機關的人就多了起來。


    包飛揚之所以知道唐毅鬆,是因為昨天晚上他在翻閱區裏訂閱的雜誌時候,在《春申財經》雜誌上看到了一片署名唐毅鬆的文章,作者單位就是匯潯縣政研室。


    《春申財經》是浦江經貿委、浦江經濟出版社聯合出版發行的一份月刊,影響力一般,不過唐毅鬆的文章,卻給包飛揚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包飛揚還特別關注了一下作者的情況,看到作者單位是匯潯的,當即就記住了。


    本來,包飛揚並不確定唐毅鬆是不是還在政研室,直到看到花名冊上唐毅鬆的名字。


    宋妍麗並沒有詳細介紹唐毅鬆的情況,不過包飛揚還是聽出了一些東西。從財政局到縣辦,副縣長秘書,唐毅鬆的起步可謂漂亮,但不久之後就去了政研室,其中恐怕有些故事。


    宋妍麗沒有說,畢竟涉及到一位副縣長,包飛揚也沒有問,作為區政府一把手,他總不能表現得很八卦。


    “宋主任,我在《春申財經》上看到唐毅鬆的一篇文章,寫得非常好,你通知一下,讓這個唐毅鬆現在就過來,我跟他談談。”包飛揚說道。


    唐毅鬆,並不是土生土長的浦江人,他是江北通城人,高考考上了浦江財經大學,華國最好的財經類大學之一。


    畢業以後,唐毅鬆留在浦江,進入匯潯縣財政局上班,成了新浦江人。


    唐毅鬆還記得當初他考上大學的時候,整個村子都沸騰了。


    九二年的時候,大學的錄取率還很低,甚至考上中專技校都能安排工作,考上大學就像中了狀元一樣。


    唐毅鬆是他們村裏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全村的人看到他的父母,都要豎起大拇指。


    唐毅鬆進入大學以後,學習非常努力,同時也開闊了眼界,懂得了很多東西,不過他也有自己的堅持。


    畢業以後,唐毅鬆進入財政局,他的父母更是逢人就說,全村人都知道他這個村裏第一個大學生當官了,成了財神爺。


    隻有唐毅鬆知道,走上工作崗位以後,他的書生意氣,還有農民家庭帶給他的質樸簡單,讓他屢屢碰壁。


    在財政局,唐毅鬆因為一次較真,指出一個項目款上存在的諸多問題,而被調離了原先的崗位,成了資料員。


    唐毅鬆苦悶之餘,隻好重新拿起書本,像學生時代一樣,讀書寫文章。


    唐毅鬆的專業功底深厚,文筆也不錯,他的文章時常能夠在報紙、雜誌上發表。


    一些專業文章,他就用唐毅鬆這個名字,還有一些針砭時政的文章,他用的都是筆名。


    唐毅鬆的努力並沒有白費,他在雜誌上發表的文章,被當時的縣長看到了,副縣長將他調到縣辦,唐毅鬆搖身一變,成了副縣長的秘書。


    唐毅鬆的級別雖然沒有變,還是主任科員,但是領導秘書是領導身邊的人,很多時候都可以代表領導,他成了縣長秘書以後,原先不待見他的財政局同事,甚至財政局的領導、局長,見到他都客客氣氣,甚至主動邀請他吃飯,打招唿,彌補以前的裂痕。


    唐毅鬆看在眼裏,更加感慨世情冷暖。


    有了這一番波折,他更加努力,也努力讓自己去適應社會,但到了關鍵時候,他的性格問題再次爆發,有一次一個包工頭給縣長送了二十萬,又塞給他一萬,唐毅鬆不敢要,又退不掉,他就匿名交給了紀委。


    後來,唐毅鬆又收到幾次紅包,他都這樣做了。


    唐毅鬆是匿名上繳,但是有一次上繳的時候,匯款單上不小心寫了自己的名字,他的行為就曝光了。


    很快,他就被打發到政研室,而縣長也被調到別的區當副區長了。


    從縣長到副區長,級別沒有變,但是從一把手到副手,也可以看成是貶職,考慮到當時匯潯縣改區已經比較明朗,這個調動應該看成是不小的處分。


    不過,畢竟沒有真正的處分,而區裏的情況也比匯潯縣更好,這位楊縣長日後的前程依然很好。


    而調到政研室以後,唐毅鬆再次變成了閑人,這一次他受到的冷遇更多,耳朵裏都是各種冷嘲熱諷。


    唐毅鬆變得非常消沉,雖然他還是喜歡看書、閱讀、分析,但是已經很少寫文章了。


    人閑下來以後,他倒是喜歡上到處閑逛,去桃花林、去海邊、江邊采風,拍照,寫遊記散文,看起來十分瀟灑。


    不過,偶爾唐毅鬆還是會感覺到十分苦悶,曾經的夢想會突然跳出來,在他耳邊發問:唐毅鬆,你就打算這樣一輩子了嗎?你的人生就這樣了嗎?你甘心嗎?


    唐毅鬆當然不甘心,有一次心血來潮,寫了一篇有關旅遊業發展前景,以及匯潯區旅遊產業規劃的文章,投遞給《春申財經》。


    唐毅鬆在《春申財經》上發表過不少文章,主編就是財大的前輩,跟他也比較熟悉,他的文章很快就在雜誌上發表了。


    唐毅鬆振奮了幾天,但是迴到工作崗位,麵對殘酷的現實,他很快又覺得沒有意思,變得意誌消沉起來。


    “唐毅鬆,宋主任讓你現在去一趟區長的辦公室!”政研室副主任馬建飛走進辦公室,笑嗬嗬地對唐毅鬆說道。


    唐毅鬆愣了愣:“馬主任,你剛剛說什麽?”


    馬建飛習慣性地皺了皺眉頭,這個唐毅鬆,說話好像不經過腦子一樣,哪有跟領導這樣說話的?


    不過,他很快想到宋妍麗的電話,臉上立刻又露出親切的笑容:“宋主任讓你去一趟區長的辦公室,新來的包區長看到你在雜誌上發表的文章了,可能會有些問題要問你,還不趕緊過去?”


    馬建飛走過去,熱情地拍了拍唐毅鬆的肩膀:“小唐啊,新來的區長看上你了,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你可要把握好了啊!”


    “哦……”


    唐毅鬆的心中頓時蕩起一片波瀾,但很快又平靜下來。同樣的機遇,他已經遇到過一次了,但是機會最終變成了他的毒藥。


    有的時候,唐毅鬆覺得自己並不適合這個官場,他算是看出來了,官場上最重要的就是和光同塵,這裏不需要個性,排斥特立獨行。如果你不能適應,那就會被淘汰。


    唐毅鬆甚至覺得自己更適合搞研究,或者像政研室這種清閑的工作,可以看自己喜歡的書,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還沒有什麽工作壓力。


    新來的這個區長這些天是區裏最熱門的話題,據說還不到三十歲,十分年輕。


    唐毅鬆大學裏的時候,曾經也幻想過自己三十歲就能主政一方,後來才知道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出現,官場是一個非常講究資曆的地方。拋開資曆,主政一方,需要處理的事情千頭萬緒,涉及到千家萬戶,沒有足夠的經驗和能力也沒有可能勝任這樣的工作。


    然而,唐毅鬆曾經的夢想,現在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竟然在包飛揚的身上出現了。


    與市裏、區裏一些領導認為包飛揚是來摘桃子的,並不歡迎他這個空降兵不同,基層的幹部並不關心這個,反正包飛揚不來,區長的位置也輪不到他們,他們對包飛揚的態度更多是好奇,還有酸酸的嫉妒,但要說敵視,遠遠談不上。


    就好比現在,政研室辦公室的工作人員都很羨慕地看著唐毅鬆,羨慕他有這樣的機會。


    如果同樣的機會落到他們頭上,他們才不會管包飛揚是不是空降兵,是不是被其他領導排擠,肯定要牢牢抓住這樣的機會。


    包飛揚不被本地派待見又怎麽樣?組織任命都已經下來了,包飛揚就是實實在在的副書記、區長,哪怕現在是代區長,按照基層的選舉辦法,這個代區長將來肯定會成為區長。


    包飛揚太年輕,工作能力不夠?當領導要什麽能力,讓下麵的人做事情就行了。


    市裏有的領導不喜歡包飛揚?包飛揚能夠當上副書記、區長,說明他的後台特別強硬,跟著他走,絕對沒有問題。


    然而,唐毅鬆卻有些猶豫。


    他擔心這一次的機會,會像上一次一樣,成為一個坑。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還不如不當這個秘書,繼續在政研室當閑人好了。


    隻是,在唐毅鬆的內心深處,他又不甘心就這樣沉寂下去。


    帶著這種複雜的心情,唐毅鬆來到包飛揚的辦公室門口,伸手敲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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