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在家時就是一腳出八腳邁的千金小姐, 出嫁後掌家多年, 身邊日常跟著的丫頭婆子聲勢更壯, 今日時隔多年迴門, 自然也是一群人前唿後擁。出門前林海還怕讓嶽母一家覺著生分,還是熟稔娘家人秉性的賈敏堅持帶了來, 道是老太太絕不會在意,其餘人不必在意。


    這會兒十一二個丫頭婆子簇擁著母女二人進門,讓正一臉陰狠抽茗煙嘴巴子的粗使婆子都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一個眉眼亂動的丫頭也被唬的扭身就匆忙進去傳話,才讓賈敏壓在心口的鬱氣稍稍鬆快了些。老爺什麽都好,卻不太懂內宅的道道,哪裏知道那些人眼皮子有多淺,又能有多下作呢。若是早知道會鬧這麽一出, 她定要再帶七八個粗壯婆子來。


    慈愛的拍了拍黛玉細弱的手臂, 賈敏眉頭一動, 立時就有機靈的婆子過去擋住了茗煙慘不忍睹的模樣,免得汙了自家姑娘的眼睛。


    確定嬌花一般的女兒不會叫這些打雞罵狗的伎倆驚嚇到, 賈敏才放心的牽著黛玉徑直往書房去了, 一個眼神兒都沒給含笑從側間兒出來想給她打簾子的大丫頭,仿佛在榮府裏頭隻比上房的鴛鴦她們低一等的二太太貼身大丫頭就是塊小徑上不起眼的石子兒。


    金釧兒的麵皮一僵, 嘴唇翕動了下似是想說什麽,卻叫虛扶著賈敏一側右臂的婆子眼刀子丟得忘了言語。她再想開口時, 一行人早就款款走了過去, 當中一身衣飾精致輝煌的賈敏已經由特意迎出門來的賈璉眉眼含笑的扶進了屋。


    正端著架子嚴陣以待的王夫人處如何兵荒馬亂賈敏不得而知, 若是曉得了也隻會冷笑叫好。她先在門外維持著麵兒上端莊柔和的笑意狠狠在賈璉手臂上擰了一把,直到賈璉疼得嘴角都抽了才鬆手,進了門又含笑睨了君子方正的林海一眼,讓林海脊背一涼。


    盤算著改日再好生同這一老一少算賬,賈敏倒沒再急著下手,隨意與賈政知會了一聲後也不等他說話,直接就在左側上首的椅子上坐了,還軟著嗓子把垂頭喪氣站在一邊兒的林樟叫到了身邊,摟著一雙兒女依稀還是當年閨中偷跑到前院時無憂無慮的模樣。


    可惜當年會含笑捋須打趣她的老國公賈代善早已仙逝,如今這書房的主人,她的二哥賈政望著她的眼神兒很是不愉,一雙濃眉皺的死勁。賈政看在妹夫林海的麵上忍耐再三,結果林海卻好似壓根兒沒瞧見自己的妻女多麽不成體統一般,叫賈政忍無可忍,隻好咳了一聲開口問道:“我與妹夫手談,你怎的過來了?你嫂子在側間兒呢,你們姑嫂不是要一處說話?”


    賈政一向恪守古禮,書房這等教化之地莫說發妻王氏,就是老太太都極少涉足,如今他能容忍妹妹母女在這兒留了好一會兒,自認已是十分寬容慈愛,也就不覺得自己話裏隱隱帶著質問之意,也看不出對麵坐著的林海已經失了先前的和悅容讓。


    若是上推十年,賈敏可能還會叫賈政的話說的紅了臉,高聲與他辯上幾句,如今不過一聲嗤笑,眉毛都不動一下,說話的語氣裏也帶著漫不經心:“前兒聽人說二哥書讀的有些迂,我是不信的。我再如何不好,總是這府裏正經的姑太太,迴了娘家,不說人人捧著,大小也是客,不曉得這傳丫頭一般傳小姑子過去說話的嫂嫂,是聽那本女戒長大的?這禮是哪位先賢傳下來的,二哥同妹妹也說道說道。”


    眼角瞥見賈政一張臉鐵青,賈敏仔細瞧了瞧自己染了沒幾日的指甲,含著笑又補了一句:“我自來了這世上,就愛在正堂裏坐著,什麽側間兒偏房的,它認得我,我卻不識得它。”


    賈敏話音一落,還不等賈政喘勻了氣,林海就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頷首讚道:“夫人所言極是。”一麵說,林海一麵還特意對著賈政淺笑,似乎等著他也讚上一聲。


    賈政這會兒氣得胸膛起伏不定,再想與妹夫親近一二也笑不出來,有心與這二人分說道理卻又壓不住心底那分對林海的忌憚,隻能沉著臉做了個鋸嘴的葫蘆,盯著棋盤的神色活似在瞧殺父仇人。


    與那王氏沆瀣一氣的嫡親兄長閉了嘴,賈敏心中的氣才算去了小半,正捏在林樟頸後軟肉上的柔荑也略鬆了鬆,紅著眼睛不敢出聲的林樟這才小聲的抽了口氣,立刻招來自家娘親愛憐的一瞥,小臉兒瞬間又僵了。


    等王夫人青著臉氣勢洶洶過來時,就見著自家老爺的麵色比她還難看些,平日裏伶牙俐齒的賈璉乖覺的不得了,倒是林家四口其樂融融,很有幾分賓至如歸的淡定灑脫。


    王夫人氣了個倒仰,撐著三分假笑在賈敏對麵坐了,一雙眼便盯在了垂首依偎在賈敏懷裏的林樟身上,壓著調子問道:“寶玉已經好些了,樟哥兒可要去瞧你表哥一眼?”


    聽出了王夫人打得主意,賈敏毫不客氣的把話截了下來,攬著一雙兒女含笑反問:“樟哥兒方才不是一直在寶玉身邊?聽說還是二嫂嫌他們小孩兒淘氣,攆了出來的,這會兒再迴去,若是擾了寶玉休養,他小小一個人兒,哪裏擔待的住這樣大過錯。”


    賈敏這樣不客氣,王夫人反倒有些退縮,之前質問的話現在再出口似乎也弱了聲氣,一旁賈政林海二人又都瞧著。猶豫片刻,她還是覺著不甘心,盡量平心靜氣的同賈敏說道:“我是想著兩個孩子好好兒的,原就該一處親香讀書,偏出這樣的差錯,可憐見的,說不得是衝撞了什麽,可能多處處便好了。”


    王夫人這番話說得前言不搭後語,連黛玉都在母親懷裏蹙緊了眉頭,賈敏更是絲毫不掩飾麵上的冷笑。


    這王氏以為誰不曉得她之前的盤算?那是要等著她這個做姑母在侄兒麵前噓寒問暖,再責罵幾句自己的孩兒,怨樟哥兒沒照顧好表哥的。就算不能用寶玉摔倒一事懲戒樟哥兒,八成也是想著要怨樟哥兒撞克了寶玉。


    “二嫂子這便是糊塗了,寶玉可是有通靈寶玉護身的,什麽邪祟敢近身?這話傳出去倒叫那等糊塗人覺著寶玉這玉乃是杜撰附會呢。倒是我們樟哥兒,改日很該隨我去上柱香,求個靈驗符籙迴來護身,免得叫晦氣撞上。”撣了撣衣襟上莫須有的塵埃,賈敏瞧著王夫人僵住的模樣輕輕笑道。


    “來都來了,我這做姑母的也該去瞧瞧我那可人疼的侄兒,真是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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