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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


    端午節前的幾日大雨不斷,到初六這日卻是風和日麗,上午的陽光也不甚熾烈,上饒至鉛山的官道上,周宣騎著“黑玫瑰”,未戴範陽笠,隻用三尺綢巾裹頭,身穿藍色絲質圓領夏衫,足蹬皂底軟靴,身子隨著馬步有節奏地微微搖晃,心裏感覺輕鬆愜意,突然放聲唱道:“總想對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麽豪邁!總想對你傾訴,我對生活是多麽熱愛――”


    打住,後麵不能再唱,有這兩句表達心情足矣!


    周宣笑吟吟看著眾人向他矚目,揮手道:“今晚趕到鉛山縣歇息,吃燒鵝、吃粽子、大碗喝酒,再慶端午節,這些日子大夥都辛苦了。”


    府兵和車夫們歡笑聲一片,周侯爺從來都不會虧待下人。


    “雲中鶴”韁繩拴在靜宜仙子那輛馬車的後欄上,跟著馬車有氣無力地前進,林涵蘊病著,連她的坐騎也沒勁。


    周宣催馬靠近那輛馬車,輕叩車廂,問:“道蘊姐姐,涵蘊好些了沒有?”


    車窗竹簾卷起,露出一張嬌紅的俏臉,臉形略長,眉目非常秀氣,有一種骨子裏的羞澀,說話姿態斯文優雅:“宣弟,涵蘊她就是懨懨的不想動,摸她額頭,有點低燒,她平時跳潑潑的,這樣子讓我很擔心。”


    林涵蘊弱弱的聲音說:“周宣哥哥我沒事,就是渾身乏力,夜裏睡不好,常常驚醒。”


    周宣問:“為什麽驚醒?夢到什麽了?”


    林涵蘊道:“也沒夢到什麽,就是睡著睡著,突然毛骨悚然的樣子,就醒了,還會出冷汗。”


    林涵蘊那日劃龍舟落水應該是著涼感了風寒,但在信州時,醫生給她開了一劑小柴胡湯,煎服下去卻效果不大。


    周宣說:“等下到鉛山時煎一碗生薑蔥湯熱熱的喝下去,發發汗就好了。”


    林涵蘊道:“早日到江州就吧,讓雀兒嫂嫂給我治病。”


    周宣笑道:“你這小毛病我就能治,殺――呃――”


    林涵蘊“格格”一笑,說:“殺雞焉用牛刀是吧?嘻嘻,我又不是雞――”


    周宣失笑。


    林涵蘊撒嬌道:“周宣哥哥你上來陪我,講個故事給我聽。”


    周宣看了靜宜仙子一眼,有點躊躇,靜宜仙子可不是象林涵蘊那麽隨便的。


    靜宜仙子道:“宣弟那你上來,女道去和茗風同車。”


    林涵蘊拉著靜宜仙子的手:“姐姐別走,姐姐和周宣哥哥一起陪我。”


    靜宜仙子輕輕咬了一下嘴唇,心想:“我與宣弟曾共騎一馬,肌膚相貼,這同車又算得了什麽,若刻意迴避反而著了痕跡。”便朝周宣點了一下頭。


    馬車停下,周宣將“黑玫瑰”韁繩係在馬車後欄,上了車,馬車繼續駛動起來。


    車廂裏有雛菊和蝴蝶蘭的香氣,還有淡淡的汗香,靜宜仙子道袍竹簪、盤腿打坐,林涵蘊歪靠在軟墊上,身上蓋著一方薄毯,見周宣上來,才坐直一些,那些小臉似乎清瘦了一些,顯得眼睛更大了。


    周宣拉過林涵蘊右手,說:“待本神醫給你號號脈。”學著秦雀的手法,指按寸、關、尺,裝模作樣。


    林涵蘊嘻嘻的笑,問:“醫生,小女子這病重不重啊,會不會死?”


    周宣眼睛一瞪:“本神醫在此,誰敢說死!”


    靜宜仙子含笑看著周宣與涵蘊玩笑的樣子,感覺很溫馨,涵蘊先前懨懨的話都不想說,周宣一來她就快活起來了。


    林涵蘊道:“周宣哥哥,講個笑話給我聽,好久沒聽你講笑話了,上次講的某島國國王吃茶葉渣的笑話,我和姐姐每次說起來都要笑。”


    周宣想了想,說:“好,這次講個糊塗縣官的故事――有一天,一個農夫擊鼓含冤,縣官升堂問案:‘你因何喊冤?’農夫說:‘我明天會丟一頭牛,今天特來報告。’糊塗縣官一聽,驚堂木一拍:‘呔!大膽刁民!你明天丟牛為何昨天不來申冤?’兩邊的衙役一聽哄堂大笑,縣官一看衙役笑了,又拍了一下驚堂木:‘嘟!膽大的衙役,你們笑什麽?牛一定是讓你二人偷去了。”當差的一聽驚慌失措,急忙把衣服扣解開說:‘大老爺不信。’”


    林涵蘊笑得身子亂扭,說:“原來一群傻子,笑死我了!”


    靜宜仙子也忍不住笑出聲來,用手遮了一下唇,那一笑之媚,好比幽蘭綻放,蕩人心魄。


    林涵蘊道:“周宣哥哥,你講的這個糊塗縣官是不是李燾啊,那他可要把你家鄉治理得一團糟了。”


    周宣道:“難得糊塗。”


    閑話了一會,林涵蘊精神不濟,昏昏睡去。


    靜宜仙子摸了摸林涵蘊額頭,說:“還是有點低燒,到江州還有十多天路程呢,女道心下不安。”


    周宣安慰道:“姐姐不用擔心,涵蘊體質一向不錯,不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靜宜仙子點點頭,心道:“女道以前就是這樣的嬌小姐,看來宣弟不喜歡嬌小姐,喜歡涵蘊這樣活潑好動的,嗯,宣弟與涵蘊也算是天生一對,這次迴江州,宣弟應該會向爹爹提親讓涵蘊嫁給他了吧?然後宣弟會舉家遷往金陵,江州是不會再來了,涵蘊既有了好夫婿,女道也該歸白雲觀了。”


    這日傍晚,信州侯車隊到達鉛山縣城,鉛山縣令在東門等候多時了,上饒縣鄒、謝兩家的大案早已轟傳四方,隔了數十裏的鉛山縣令豈能不知,小心翼翼接待,迎入縣衙住下。


    周宣免不了要參加鉛山官吏與名流歡迎他的夜宴,小飲了幾杯,誇獎了當地官吏幾句,辭以旅途疲憊,便迴縣衙客房,卻見小茴香迎上來說:“姑爺,涵蘊小姐薑湯喝下去全吐了,好象燒更熱了,林大小姐都哭了。”


    周宣趕緊過去看,見林涵蘊躺在床上,半睡半醒,臉頰通紅,摸她額頭,熱度是比日間高。


    靜宜仙子眼淚盈盈道:“涵蘊這幾天都這樣,白天還好,晚上病情就加重,這會好象更嚴重了,宣弟,怎麽辦呀?”


    周宣道:“姐姐別急,我立即找當地名醫去。”轉身出來,正遇到前來問安的範判官,兩個人便一起去找鉛山縣令。


    鉛山縣令趕緊命差役去把縣城幾個有名的醫生都找來,一邊詢問林二小姐病情,聽周宣說林涵蘊是溺水受驚致病,而且夜裏常常驚醒,便對周宣道:“侯爺,林二小姐會不會是失魂啊?”


    “失魂?”周宣詫異地問:“什麽意思?”


    鉛山縣令道:“人有三魂六魄,驟然受驚,有時便會失魂落魄,魂魄不歸體,病就不會好。”


    “啊!”周宣知道小孩子會受驚致病,要請巫婆招魂,他以前也見識過,說來也奇怪,吃藥治不好,招魂卻好了,說道:“涵蘊又不是小孩子,她已經成人了啊。”


    鉛山縣令道:“成年人也偶爾會有失魂之象。”


    範判官道:“二小姐畢竟才及笄未久嘛。”


    周宣問:“如此說是要迴上饒招魂才行?”


    鉛山縣令道:“成人不比小兒,若無道術,招魂也無用,侯爺不需焦急,離縣城三十裏,有一座葛仙山,山上有個思遠道長,不僅道法精深,醫術亦極精湛,慣治疑難雜症,下官絕無虛言,本地百姓受思遠道長救治的甚眾。”


    後世葛仙子也很有名,葛玄、葛洪都是道教傳說中白日飛升的人物,葛洪尤善醫術,有《抱樸子》、《肘後備急方》傳世。


    周宣道:“那趕緊把思遠道長請來,連夜去請。”


    鉛山縣令麵有難色道:“好教侯爺得知,這思遠道長五年前曾立誓終身不踏出葛仙山一步,要治病的還得登山求見才是。”一邊說一邊偷看周宣臉色,生怕這個信州侯年少氣盛、勃然大怒起來,怪罪到他頭上。


    周宣一笑:“高人總有怪癖嘛!方縣令,趕緊讓人準備繩輿軟轎,我要帶涵蘊連夜去葛仙山求醫。”


    說話間,三位鉛山名醫匆匆趕到,既然來了,周宣便領著他們去給林涵蘊診治,三位醫生望、聞、問、切之後,互相商議了一番,開出的還是一劑小柴胡湯。


    辭了三位名醫,周宣對靜宜仙子說了去葛仙山求醫的事,靜宜仙子秀美的眸子一亮,說道:“女道也久聞思遠道長的大名,很好,那就去吧。”


    周宣當即與靜宜仙子、林涵蘊準備準備葛仙山,讓茗風隨行服侍,範判官和三癡要跟去,其他人都留在這裏。


    半夜子時,六輛馬車和十幾名腳夫出了鉛山縣城西門,往葛仙山而去,鉛山方縣令與縣尉親自陪同,幾個衙役舉著火把照路,一路顛簸。


    周宣不願乘車,這道路不平整,坐車不舒服,還是騎馬自在些,行出六、七裏,突然聽林涵蘊驚叫一聲,隨即大哭起來。


    靜宜仙子急叫:“宣弟,宣弟,你上來,涵蘊她很害怕。”


    靜宜仙子的馬車停下,茗風下車讓周宣上去。


    周宣摸黑上了馬車,車裏沒有燈火,黑乎乎的,周宣手一按就摸到一隻纖細的腳踝,那隻腳很快縮迴去,肯定是靜宜仙子的。


    周宣探頭出車窗道:“老三,舉個火把過來照著。”


    三癡便從一個差役手裏接過一支火把,下馬過來在車窗外照著。


    周宣見林涵蘊這時又睡著了,唿吸比平常快,雙手縮在胸前,一副懼怕的樣子,不禁憐惜,過去握著林涵蘊小手,低聲道:“涵蘊妹妹,別怕,有我在呢。”


    林涵蘊緊顰的眉頭有些舒展開來,雙手緊緊抓住周宣的手,抵在她下巴上,睡得似乎安穩一些了。


    周宣對窗外道:“老三,不用照了,繼續趕路吧。”


    馬車搖晃顛簸著又駛動起來,周宣坐在林氏姐妹中間,雙手讓林涵蘊抓著,身子隨著馬車的搖晃而一俯一仰,忽然與靜宜仙子的頭撞到一起,靜宜仙子“啊”的輕唿一聲。


    “姐姐,我撞痛你了?”


    “沒事沒事。”


    “姐姐也躺著歇息一會吧,涵蘊由我照顧。”


    “不用不用,女道慣於打坐。”


    正說著,馬車一顛,兩個人又碰到一起,這迴是一片香膩,應該是周宣的嘴巴觸到靜宜仙子的額角,還好周宣不是暴牙,不然靜宜仙子要頭破血流。


    靜宜仙子大氣不敢出,尷尬到了極點,雙手緊緊抓著左邊車窗,免得身子再歪倒。


    林涵蘊突然身子一顫,又是一聲驚叫,周宣趕緊躺到她身邊,將她摟在懷裏安慰道:“別怕別怕。”


    林涵蘊就伏在周宣懷裏昏昏睡去。


    也許是周宣的懷抱格外溫暖安全,這以後林涵蘊再沒有驚叫,唿吸依然急促,但睡得還好。


    夜深人靜,隻有車輪轆轆、馬蹄得得,還有腳夫用方言在低聲說著什麽,馬車又高低顛簸,象個大搖籃,周宣也昏昏欲睡,強自支撐著和靜宜仙子說話,靜宜仙子卻隻是“嗯嗯”的作答,沒兩下,周宣睡著了。


    黑暗裏呆久了,車窗外也有火光照進來,靜宜仙子能看清車廂裏的每個角落,宣弟與涵蘊就那樣摟著睡著了,很香甜的樣子。


    靜宜仙子心裏既歡喜又酸楚:“涵蘊是有福的,有宣弟疼愛,一輩子會快快活活的,而我這次迴到江州,就絕足不再出門了,青燈黃卷是我的歸宿。”


    靜宜仙子這樣想著,獨自在黑暗裏含淚微笑,默誦了一迴《黃庭經》,也抵不住倦意,不知不覺就在周宣身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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