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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尚,是我啊……”


    冷七的聲音並不大,可他這一句話到底蘊含了多少難言的感情,或許隻有他自己知道。


    三年前,自己親口對李夢凱說,無論生了什麽事,一定要等自己迴來。


    可一直到今日,他們都不曾離開長沙。


    這世上,如今認識自己的人,都知道冷七死了,死於東北一場雪崩。


    可他們卻還在等自己,等一個已經死掉的人。


    百感交集的冷七,在對六清和尚說完這一句話,就默默的伸出手扶六清和尚起來。


    原本瘋子一樣又哭又笑的六清和尚變的異常的安靜,任由冷七雙手攙起自己。隻是雙眼卻寸目不離的盯著冷七的臉,一遍又一遍。


    冷七低著頭不做聲的把外套脫給六清。


    一瞬間,這個一向混不吝的大胖和尚,竟然在冷七脫下外套的那一刻,渾身顫抖,嗚咽泣不成聲。


    在這個時候,元真子和洛離魏威三個人終於也小跑著到了跟前。


    洛離紅著眼眶抿著嘴跑到六清和尚跟前,小心翼翼的拍打著六清和尚身上的土,似乎有很多話問,可到底還是沒開口。


    元真子心中又驚又疑惑,說起來和六清和尚也算早就認識了,冷七那群人,元真子自認為即使自己不能不全認識,可也至少有個臉熟。


    唯獨麵前這個人,他實在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


    可剛才,這個人所表現出來的憤怒是騙不了人的,說麵前這個人和六清和尚沒關係,鬼都不信。


    再迴想起這個人比自己還要敏銳的直覺,骨子裏依然傲氣的元真子終於忍不住衝冷七問出了憋在心底已久的一句話:“還未請教閣下名諱,認得李夢凱,又認得這和尚,我為何不知道有你這麽一個人?”


    之前逼問的是底細,這次問的是名諱,兩相比較,高低立現。


    冷七驀然迴過頭,不鹹不淡的道:“世上人多了去了,你不認識我不奇怪!”


    沙啞的嗓音讓元真子實在尋不到一絲頭緒。


    元真子皺著眉頭:“不可能!若真有比冷七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這一號人物,我元真子不可能不知道!可否告知名諱?”


    冷七一愣,深深的看了元真子一眼,這家夥要強的性子還是沒改。


    見元真子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冷七索性笑道:“無姓,當年師父在初七之夜救我於邪祟之手,故為我取名七夜!”


    街上無人又過於寂靜,冷七的聲音在空曠的夜間不斷迴蕩。


    “七夜?”元真子呢喃了兩聲,隻覺得這個名字隱隱曾在何處聽到過,卻忘了是在何處何人曾偶爾在自己麵前提起過。


    這種似聞未聞的感覺,飯反倒讓元真子釋然了,如此說來,倒還真有這麽一個人。


    想來是自己忘了吧!如此想著,元真子心底對這個名字的最後一絲質疑,也就沒有了。


    夜色下破舊的街上,有很多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黑的厲害。


    而就在冷七說出“當年師父在初七之夜救我於邪祟之手,故為我取名七夜!”這句話的時候,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離的不遠的一個黑暗角落裏,一道原本平穩細不可聞的唿吸聲忽然有些急促。


    見元真子打消了心頭疑慮,冷七看了看夜色,衝六清和尚說:“和尚,你當真不顧李夢凱的生死?”


    六清和尚眼中的怒火一閃而過,隨即黯淡,接著是自責,低著頭似乎在躲避冷七的目光。


    冷七心中有些酸澀,拍了拍六清和尚的肩膀,笑著說:“我知道,你不會的,走吧,去找梵誌,救李夢凱,新賬舊賬一起算!”


    六清和尚麵色赤紅,指關節白,猛的唾了口帶血的唾沫,嘶聲說:“若李子真出事,殺我於他陪葬!是和尚我對不住他!”


    冷七哈哈大笑,心中的抑鬱一掃而光,無論如何,投我以桃,報之以李。投我以惡,血債血償。


    元真子看著幾人的背影,躊躇了下,還是邁腳跟了上去……


    不久,那個漆黑的角落裏,一個破破爛爛的枯老身影,裹著那件辨不清顏色的軍綠大氅,兩隻幹癟的眼眶癡癡的望著冷七原本站的地方,就那麽望了很長很長時間,直到提著那不知已經多少歲月的酒葫蘆轉身離去,一個字都沒說。


    人都走了,街上也就徹底的冷清了。


    隻有一彎素月掛在濃的化不開的墨一樣的夜色中,像哭,又像笑。


    六清和尚在喘氣,喘的很重的那種!


    人隻有在體力耗費過度的時候才會出現這樣大口喘氣的情況。


    因為擔心李夢凱,冷七他們幾乎是一路跑著的。


    可這才多遠的路!


    即使換一個身子骨好的普通人也不至於會是這幅狼狽不堪的樣子!


    “灑家沒事,去救李子!別停下來!”


    六清和尚神色萎靡不振的拖動著腳下的步子,每一步都顯得異常吃力。


    冷七不理會六清和尚的話,捉起六清和尚的手腕,卻麵色大變,脈象虛浮,無神無力,浮脈之象下卻又暗藏著異常的火旺暴躁之象。


    “和尚,你……”


    六清和尚畏畏縮縮的抽迴手,低著頭:“去,別管我!去救李夢凱……”


    “李夢凱的醫術,你不該是這幅樣子啊!”


    冷七不解。


    六清和尚卻頹然的搖了搖頭,絕望的慘然一笑:“不怪李子,是我自己的病!誰也醫不好的!”


    “他入了心障了,念力深厚,卻佛心盡碎,所以才有外浮內燥的脈象。那無神無力之象映的是他的心,那火旺暴躁映的是他的身,不陰不陽,如此下去死是早晚的事!誰也救不了他,除了他自己!”


    魏威輕哼了一聲。


    “心障?”


    半晌,冷七想起三年前,六清和尚與梵誌鬥法之事,這才有些明白過來。


    可也正是明白過來,冷七突然就沉默了。


    魏威說的對,這世上除了六清和尚他自己,沒人能醫他。


    當一個靠信仰活著的人,突然懷疑他所一直堅持的信仰隻是自己蒙騙自己的一場虛妄而已的時候,那樣的痛苦,是無法想象的。


    而六清和尚如今這一切的根源都源於三年前那四個字:“因果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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