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衍和楚沉夏一路疾行,走到溪邊,劉衍看到地上躺著的幾十具屍體,心裏一震。他的將士,揮刀戰馬,浴血奮戰都沒有死,可現在就這麽不聲不響地死了。


    右衛將軍王鎮看到劉衍,起身道:“殿下,這些都是我營中出生入死的兄弟啊,他們可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


    劉衍向前走了兩步,正要蹲下去,卻被王鎮攔下,他語氣頗多沉痛:“他們死相殘忍,殿下還是不要看了。”


    “笑話,我征戰沙場什麽慘樣沒有見過?”劉衍低罵了一聲,即使是做了心裏準備,在翻過屍身看到糜爛的正臉時,還是不由得一驚。


    對於他們這種錚錚鐵骨的漢子來說,死並不可怕,不過是一刀子的事情,可誰也不願意死前還要受那麽多的折磨。


    王鎮重重歎了口氣:“有看到的士兵說,他們發了狂的抓撓自己的臉,露在外麵的皮膚沒有一處是好的。最終還是飽受折磨死去了,陳大夫說他們是重了毒,重了什麽毒卻查不出來。殿下,我軍中一定是混入了魯國的奸細,魯國的人都狡黠奸詐,假意投降假意求和就是要將我大宋軍隊搞垮啊!”


    劉衍起身背對著他,目光沉浮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王鎮等了一會,見他不說話,急道:“殿下,殿下應當機立斷啊,將混在軍營中的魯國人全數殺死,以絕後患啊。現在心軟,到時候死的就不止是我營中的幾十個兄弟了啊!”


    劉衍轉身凝目看著楚沉夏,緩緩問道:“你覺得如何?”


    楚沉夏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麽問,淡淡道:“當然不行。”


    王鎮一愣,十分意外地轉向楚沉夏,他居然用這樣的語氣和殿下說話,重點是殿下的臉上並無半分怒意,倒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見。


    劉衍也早已意料到他會這麽答,於是催促道:“你有什麽想法就說,不要每次等我問了你才說。”


    聽他這麽說,楚沉夏索性直接進入話題:“是,殿下不必著急,我方才問過了,這六十七名士兵與另外二百多人一起吃的晚飯,所以並不是在飯菜上中的毒。”


    劉衍點頭同意他的說法:“我也是這麽想的。”


    因為天氣太冷,兩人說話時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白氣,楚沉夏眼眸一緊,望向不遠處的軍營,輕聲道:“當務之急,是查清他們中的是什麽毒?”


    眼風掃到王震似乎想說些什麽,連忙搶在他前天道:“殿下,永明公主的隨身醫女孫半容應該知道此毒是什麽。”


    劉衍聽到孫半容三個字,腦海浮出她麵無表情的臉,不解道:“為什麽是她?還有你又是怎麽知道她的名字?”


    “殿下應該知道徐氏家族吧,這位孫姑娘就是徐熙老爺子唯一的徒弟。”


    徐氏家族是宋國無人不知的醫藥世家,徐熙的兩個兒子都被請進宮專門為皇子們治病,大兒子徐道度因為有腳病不能行走,皇帝派六皇子慶王親自帶兵將他接來皇宮。就連魯國也親自派人來請徐熙的愛徒出山為公主治病,可想而知,徐氏家族的地位是相當矚目顯赫的。在這個亂世,大夫都是舉足輕重的,人們寧可得罪官兵,也不會去得罪一個大夫。


    劉衍有些驚訝,迴想她的行為又覺得確實在情理之中,了然地點了點頭。


    “那我這就去請孫姑娘來。”王震十分著急地開口,得到劉衍肯定的眼神,腳步匆匆奔向了軍營。


    劉衍眉頭微皺,迴來走了兩步,眼眸猛地一抬,發問道:“那你又是什麽人?”


    “殿下疑心我?”楚沉夏怔了怔。


    “你自己不知道嗎?換了任何一個人都不會相信你隻是個普通士兵的,普通士兵敢這麽對我說話?”劉衍的目光牢牢鎖在他的臉上。


    楚沉夏連忙躬身行禮道:“是我太沒規矩冒犯了殿下,我會改的。”


    劉衍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我介意的不是你的態度,就算改了又如何?你內心的想法會因此消下去一分嗎?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費盡心思接近我究竟想做什麽?”


    楚沉夏一早就想到他會這麽問,等了這麽久他終於還是問了出來,於是幹脆道:“我做這麽多的事,想方設法接近殿下,是為了有機會接觸朝堂,為我至親沉冤”


    劉衍眉間一跳,想起多年前的一樁慘案,胸口一悶,正要說些什麽,王震已經趕過來了。


    孫半容目光在屍體上略微一瞥,欠身行禮道:“殿下。”


    “不必多禮,勞煩半容姑娘去看看了。”劉衍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隻覺得麵前的女子雖不愛笑,一張臉倒也不讓人覺得冷冰冰,行事作風不卑不亢看著也舒服,偏偏整個人給人一種莫名的疏遠感。


    半容越過劉衍朝屍體走去,眼風看到靜默在一旁的楚沉夏,不由得偏頭去看,對上他冰冷的眼眸,心裏一驚,連忙加快腳步走到屍體前。


    劉衍看著她毫不介意地翻開屍體,在屍身上摸來摸去,抽了抽嘴角道:“原本這種事情是不該由女子做的,辛苦孫姑娘了。”


    半容聽到他從半容姑娘轉為孫姑娘,翻著屍身的手一愣,忽然受驚了一般將手縮迴,疾步走向劉衍。


    沒有表情的臉終於驚慌了一迴,語氣焦灼道:“還有誰碰過這些屍體了!立刻到我麵前來!”


    “怎麽了?”劉衍看著她這表情,心知事情不太好。


    “殿下,這些人是被一種名為疥蟲的毒蟲鑽進了皮膚,全身發癢潰爛而死。如果誰碰了這些屍體,我不保證會不會有疥蟲鑽到觸碰者身上。”孫半容指了指那堆屍體道,“即刻將屍體焚化,告誡士兵不要靠近溪水一帶,這裏有許多的疥蟲。”


    在場的人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士兵高喊著殿下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喘著大氣道:“殿...殿下,軍營裏也死人了。”


    “快過去看看!”劉衍想也不想就往軍營走去,王震連忙上前攔住他,低聲勸道:“殿下!剛剛你也碰了屍體了,讓大夫看一眼吧!看了我們才能放心啊!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們還有什麽臉迴金城啊!”


    劉衍迴頭看了一眼半容,半容肯定地點了點頭:“殿下要是真碰了那些屍體,還是讓我看上一眼比較穩妥。”


    說完這話,半容已經走到了他麵前,劉衍想也不想便將衣袖挽起。孫半容看到他滿臂的傷疤,目光一跳,倒不是看到這麽多傷疤被驚到的,隻是想不到麵容如玉,看似養尊處優的順王殿下竟然真的拿命在守這個國。


    溫熱的手臂觸碰到半容冰涼的手指,劉衍不由得微微一顫,半容斜斜看了他一眼,仔細拂過他手臂的每一處,又輕輕摁了兩下,才道:“並無異樣。”


    “嗯,我先過去看看,你替這裏觸碰過屍體的將士看完就過來找我。”劉衍手臂一甩,袖子就掉落下來,目光在她臉上落兩迴才收起。


    “殿下記得告訴其他將士,萬萬不可觸碰屍體。”半容一麵在王震手上摸索,頭也不抬地說道。


    劉衍微微點頭便匆匆走了過去,楚沉夏眼眸微緊,盯著孫半容看了一會,孫半容下意識地偏頭撇了他一眼,淡然道:“你碰了嗎?”


    明明沒碰,不知怎的,楚沉夏脫口而出:“碰了。”


    王震詫異道:“什麽時候碰的?我怎麽沒看見?”


    楚沉夏眉毛一揚,笑道:“我碰過殿下了。”


    半容目光落迴到王震手臂上,不再說話,王震當即反駁道:“大夫都說了殿下沒事,你碰了殿下會有什麽事?”


    楚沉夏淡淡一笑,目光越過半容,落在昏暗的林子裏,眼眸時沉時浮,不知在想些什麽。


    “你要幹什麽?”王震看著半容掏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比劃著,心裏不由得一震。


    楚沉夏打趣道:“我猜這位大夫是要替你刮骨療傷呢。”


    王震臉色有些難看,咬牙道:“那大夫你下手快些,我怕我撐不住。”


    半容撇了一眼楚沉夏,笑出聲來:“好,我快些。”


    王震一聽即刻緊閉著眼,半容朝一個舉著火把的士兵輕輕招手,匕首在火苗上烤了一會,在原來的傷口上滑裂開來,黑色的細足一驚,往裏爬了一爬,半容解下他身上的酒囊,斜斜看了一眼額間布滿汗的他。


    手一翻轉,酒囊中的酒一下子傾倒在他的手臂上,順著傷口流進血液,那隻拇指大的疥蟲驚慌失措地從皮肉裏爬出來,被酒水衝到草地,蜷在一起沒有動靜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北海無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公子謠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公子謠言並收藏北海無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