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聿離開酒樓,迴到宮中後又做了一番詳細部署,待處理完細枝末節,天色已黑。


    墨書帶著宮女呈上自己精心製作的美味佳肴,一一擺在膳桌上,碟盤講究,擺放用心,絕頂的賣相和香氣,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但動心的絕不包括遲聿。


    「陛下,用膳吧。」


    墨書重複著每日飯點前必說的一句話,懷著同款忐忑期盼的心情,而遲聿的答覆,讓他失望的次數遠比驚喜多的多。


    遲聿丟下手中的印章,站起,腳下生風,越過墨書,朝殿外走去,「撤了。」


    墨書臉一垮,失落情緒還沒上來,就見遲聿好似要出去,抬腳就要跟,忽聽前頭已經走遠的遲聿下了命令,無情冰寒,「待著,孤不出皇宮。」


    墨書身影一頓,腦中靈光一閃,咂咂嘴,陛下肯定是去鍾靈宮了!隻有每次見言妃,陛下才不讓她跟著,而且明日陛下就要離京了,估摸著外出時日不會短,和言妃道個別也是應該!


    ……


    遲聿獨自一人踏進鍾靈宮,走入言一色寢殿時,就見她整個人埋在『食山食海』,吃的不亦樂乎,眉眼含笑。


    一手拿著個肉餅,一手捏著筷子挑麵條吃。


    遲聿波瀾不驚的神色破開一絲細微裂痕,但稍縱即逝,又迅速合上。


    流思和淺落一左一右站在言一色身邊,眼含擔憂,一副欲言又止、想說什麽又不敢說的樣子,兩人見遲聿過來,臉色一變,瞬間手腳僵硬,戰戰兢兢,跪地行禮,殿中其他宮女太監急忙跟上。


    「奴婢(奴才)參加陛下!陛下萬萬歲!」


    「出去。」


    「是,陛下!」


    流思和淺落飛速起身,帶著殿內其他宮女太監全部走到了殿外。


    待停下腳步,兩人對視一眼,一個無奈苦笑,一個神色複雜。


    「娘娘這大半月食量也太嚇人了,但願陛下能勸住娘娘!」


    「太醫來給娘娘看過了,說娘娘自小習武,身體強健,就算大吃大喝,也不會給身體帶來過重負擔,頂多……誒!總之,對娘娘也無害,陛下一貫寵著娘娘,這次估摸著也會順了娘娘的意,不會勸阻,任她一飽口腹之慾。」


    「可這樣下去,娘娘的體形……」


    「我懂你的顧慮,但娘娘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一意孤行,毫不在乎,咱們幹著急也沒用啊!」


    ……


    殿內,明亮溫暖的光線下,坐在膳桌前的言一色肌膚雪白到發光耀眼,她一手餅一手麵的姿勢雖然不雅,但卻別有豪放可愛的美感,紅唇微動,細嚼慢咽,水潤純淨的大眼睛專注盯在麵前一桌美食上,嘴上在吃,視線一一掠過羅漢大蝦、杏仁豆腐、獅子頭、東安雞……


    典型吃著碗裏看著鍋裏,一副貪吃模樣。


    遲聿走近,便聞到了食物散發出的濃烈香氣,越靠近,氣味越濃。


    遲聿鋒銳的墨眉微皺,不悅的眸光掃過道道佳肴,心中隱有怒氣,不由冷笑,看著好,聞著香,可吃到他嘴裏……他卻享受不了!


    能看能聞不能吃,老天這般戲弄他,他恨不得拿劍劈了一切能吃的東西,這些奇形怪狀的吃食,除了礙眼沒別的用!


    遲聿暗紅的眼眸中,紅色漸濃,越發妖異,他嫌惡地移開目光,大步走到言一色身邊,單手撈起她的腰,將她掛在身上,帶到了床榻邊,遠離那一桌讓人瞠目結舌的巨量美食。


    言一色坐在床邊,兩手向後撐在床上,小臉抬起,歪頭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遲聿,「陛下用膳了嗎?要不要一起吃?有什麽話可以邊吃邊談!」


    遲聿站在她麵前,負手而立,他很高,身上氣勢又是霸道淩厲,給人十足的壓迫感,但言一色一貫不當迴事兒,仿佛五感遲鈍,什麽也察覺不到。


    遲聿每次和言一色單獨相處,哪怕言一色什麽也不做,隻要在他身邊,就會讓他潛意識中放鬆身體,改換心情,這一點連他自己都沒發覺。


    遲聿眯起眼,將言一色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審視之意昭然若揭。


    言一色換了坐姿,雙腿交疊,一手繞著自己胸前的青絲,嬌艷的紅唇勾起,大暴君的這種眼神,她很熟悉啊,就和他通知帶她去雁山的那一夜一樣……


    「言妃……」


    遲聿紆尊降貴地開了口,眸中深色晦暗不明,言辭懇切道,「你真的寬了一圈。」


    言一色纏繞青絲的手一鬆,瀟灑地將那一縷撩到了肩後,雙手一環,交疊在胸前,一臉不信,「陛下瞎說!」


    遲聿麵無表情,大掌一伸,捏住言一色的柔軟絲滑的下巴,手指繼而往她臉頰上走,結結實實捏了一把。


    「孤肯定,上次捏你臉時,沒捏出這麽多肉。」


    言一色臉色一沉,拉下他的手,「那又如何?臉是我的,我想讓它長多少肉就長多少!」


    遲聿沉默,發現自己竟無法反駁。


    「你每頓都吃這麽多。」


    遲聿背著身,手朝身後遠處的膳桌一指。


    言一色沒有什麽不好承認的,「是啊……我在宮中閑著也沒什麽事,該玩的都玩過了,還不如在殿內吃東西有意思,禦廚手藝是好,但還是比不上墨書。」


    她話落,唇角上揚,唇瓣抿成一條優美的弧線,眼中笑意閃動精芒,「陛下把墨書放在我宮中幾日……嗯……」


    遲聿不語,似乎沒聽見她說了什麽,一隻寬厚的大掌抬起,掌心蓋在她臉上,堵住了她開合的唇。


    就勢比了比他的手掌和她的臉龐大小,語氣愈發篤定,「你肯定胖了。」


    言一色眼角抽了抽,將遲聿的手從她臉上拿下來,站起來往旁邊走,兩手叉腰,留給遲聿一個越來越遠的背影,口吻不善,「好了陛下,別在不遺餘力用各種方式證實我胖了,我承認行不行?」


    遲聿抬腿,不疾不徐地追上她,「明日,墨書要隨孤外出,約莫一月才迴來。」


    言一色腳下一頓,忍不住轉頭瞅向遲聿,一臉恍然大悟,「陛下今夜過來,是要和我道別?」


    遲聿冷冷瞥她一眼,說的別有深意,「孤不怕告訴你,孤要離開叢京月餘,這期間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孤做好了所有部署,能滿足你任何心思,絕不會讓你失望。」


    言一色心下哼了一聲,麵兒上說的冠冕堂皇,實際是在警告她,不要在他外出期間想著逃跑,因為她被發現是必然,他留下的人會讓她好看!


    言一色故作不懂,笑容又甜又美,但眸光卻是帶著清涼冷意,「任何心思?陛下倒是說一說,我能有什麽心思,需要陛下的人來滿足。」


    遲聿也笑,唇邊弧線冷銳,「隻要不出京,你出宮做什麽都可以,上寺廟進香、上街逛廟會、去馬場打球、到山上避暑……都隨你,你一個命令,自有人打點好一切。」


    言一色心弦一動,認認真真瞅了遲聿一眼,壓下心中莫名升起的異樣,「聽起來很有意思,我記住了,陛下。」


    言一色腳步停住,遲聿愣了下,也頓住了步伐,抬眸一望,就見到了浴池。


    言一色笑地促狹,「我要進去洗浴,陛下迴避,還是……一起?」


    她話落,以為遲聿會甩給她一句不要臉,然後轉身走人,卻沒想到,遲聿會用一種難以說清的眼神深深看著她。


    言一色驟然心中警鈴大作,她腦中還停留在大暴君對女色沒有反應的最初印象上,可距離兩人初遇,已過了三四個月,人是會變的。


    想想最近,他對自己時不時的曖昧舉動……嗯,她竟然還敢出言挑逗,真他娘的失策!


    言一色懊惱地笑,遲聿沉默不語,兩人陷入一種,某個事件可能一觸即發的微妙氣氛中。


    但令人窒息的氣氛沒維持多久,遲聿沒有情緒地瞥了言一色一眼,轉身大步離去,丟下一句話,「孤嫌你胖!」


    言一色在原地愣了半秒,倒抽一口冷氣,逼自己冷靜,唇角僵硬地扯了扯,五指緩緩握成拳,一下子抵在額頭上,心中腹誹:雖然吃胖是她有意為之後的結果,但被大暴君用不鹹不淡的語氣指出來,聽著還真特麽不爽!


    ……


    翌日,遲聿帶著自己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叢京,前往南域。


    又過了幾日,遲聿抵達了南域附近,他沒有特意遮掩行蹤,也沒有用帝王的身份示人,所以南家人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且十分樂意裝作不知,他是叢葉國的皇帝陛下!


    南少主沒想到遲聿在挑起南家滔天怒火後,還敢出現在他們本家的地盤上,不怕來了就迴不去?


    他也懶的去猜遲聿到底什麽心思,又有什麽倚仗,一波波暗衛、殺手,齊齊向遲聿招唿一遍,先出了一口惡氣再說!


    ……


    言治經由來自言域本家的消息,才得知,遲聿竟然幾日前就離開了叢京,如今身在南域附近,與南少主小打小鬧,鬥的熱火朝天!


    言治看著手中信紙,一口堅實的牙險些咬碎!


    暴躁地將紙揉成一團,他忙叫來人,調動宮中的眼線,命人去鍾靈宮給言一色送口信,讓她想辦法來大將軍府一趟。


    做好安排後,言治渾身一鬆,一屁股坐在了檀木椅上,一手按壓著隱隱作痛的腦門,有章法地揉著。


    距離定好的繼承人比試大會還有七日,時間緊迫,這些天,言治因為受到遲聿明裏暗裏的阻攔,一直沒有機會聯繫上言一色,終日坐立不安,食不下咽,夜不安寢,愁白了頭髮,熬花了眼睛。


    眼下知道遲聿竟然已經不在宮中,心中霎時有了一線希望。


    ……


    言治在宮中的眼線,倒還真將消息帶給了言一色,她聽了那太監帶來的口信,不以為意地挑了下眉,揮手讓他出去,「你快走吧,走的快,說不定還能逃過一劫。」


    小太監繼續問,「那娘娘的答覆……」


    「我是不會去大將軍府的!」


    小太監張口還要勸,言一色抬手製止他,「別勸我,勸了也沒用,再好心提醒你一句,快走。」


    小太監也不是死板的人,立即懂了言一色話中的意思,不多言,腳下極快退出了鍾靈宮,可就在他往自己的住處走時,一人仿若幽靈般,從他背後冒出,抹了他的脖子。


    ……


    「什麽!人死了!」


    言治聽到手下人探查迴的宮中消息,忍不住大怒,拍案而起。


    「將軍,看來鍾靈宮裏外都有人密切監視,所以去給言妃娘娘傳口信的眼線才出來,就被人給一刀做掉了。」


    言治心頭一緊,眸光變換不定,終於,接受了這個他最不聽到的事實,頹然坐了迴去。


    言治神思不屬地喝下一口茶,心中一片疲累。


    在沒與暴君正麵交鋒之前,他沒想到看似根基尚淺的暴君,手中會握有令人恐懼的力量權勢,骨子裏會深藏令人心驚的霸氣果敢。


    虎符說不要就不要,鈺王府說滅就滅,慕王府的麵子說不給就不給,南家的暗樁產業說吞就吞,南少主說惹就惹。


    更別說,小小一個皇宮,被他掌控的密不透風了!


    他往日隻看到暴君殘忍嗜血的一麵,如今沉下心來細想,他的專製獨裁,驚才絕艷,王者之能,隻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如果他肯約束自己,一心治國,必將能成一代偉帝!


    可也隻是如果,暴君一貫任性妄為,睥睨天下,他會聽人勸阻,自我約束?哼,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也不知他大女兒,平日怎麽和暴君相處的!


    言治想到此,就抓心撓肺,言輕明明是他的女兒,可他卻連見她一麵都做不到!


    言治癒發煩躁了。


    「將軍,接下來怎麽辦?」


    言治到底是活了三十多年,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的大將軍,人生閱歷擺在那兒,幾個唿吸間,便慢慢冷靜下來。


    「修書一封給言家主,讓他想辦法再將比試大會推遲!」


    如今的形勢,看來隻要暴君不同意,他無論如何也帶不走言輕,短時間裏他想不到讓暴君妥協的法子,但比試大會開幕在即,他必須讓大哥再往後推遲日期!為他勸動暴君迴心轉意,爭取時間!


    言治想在遲聿這裏找突破口的盤算註定要落空,因為他努力錯了方向,癥結所在是言一色,就是因為她不願意參與言域紛爭,所以遲聿才毫不留情拒絕了言治,也就是說,隻要言一色不鬆口,遲聿對言治提出的豐厚條件,永遠隻有一個態度:沒的商量。


    ……


    遲聿隻是在南域附近停留,並沒有深入南域腹地,也沒有陪南少主玩多久,在興致不錯地斬殺他派來的數批殺手暗衛後,便收了手,悠閑地在一處山莊裏飲茶賞景,殺雞宰牛,也不怎麽出去。


    至於南少主會不會主動來招惹他?


    隻能說,南少主想,但他走不開,沒機會!


    因為南域主要的糧食供應禾田,突然遭受了蝗災!


    可這些地區的雨水雖說不上充足,但也絕算不上幹旱,竟然爆發大規模蝗災?


    很明顯就是人為!


    南少主不用想,就準確懷疑到了遲聿頭上,而不待他去試探遲聿一番,遲聿便讓人捎了一張字條,告訴他:就是孤做的!


    南少主怒極反笑,明白遲聿是有備而來,果斷放棄對遲聿的打擊報復,傾力投入了除蝗救災中。


    南少主沒再去找遲聿麻煩,而遲聿也不屑去理會暫缺鬥誌和殺意的南少主。


    又過了一段時間後,南少主穩住了災情,而遲聿也啟程迴京了。


    ……


    遲聿迴到皇宮中時,正好是離開了言一色一個月,而就在即將踏入千禦宮時,在宮門口看見了一個讓他想像不到的身影。


    遲聿以及跟在他身後的墨書,停下了腳步,兩人直視前方,永遠忘不了這一天。


    ------題外話------


    三更大概八九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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