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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注意到了胤禛那時不時在桌麵上敲擊的指尖, 時有時無, 並不是非常重複性的,卻帶著點點煩躁, 是隨著幕僚的話語漸漸產生的變化。如果不是錯覺, 那康熙……溫涼默念。


    最毒不過帝皇家。


    即便胤禛心頭真有所感,溫涼也猜測到了這個可能, 然不管是誰都不能, 也不可以把這個猜測脫口而出, 比起這個,還不如相信是東宮自己弄出來的事情。別個的猜測……這時間太早太早了。


    散場後, 溫涼在最後麵走出來, 慢吞吞地散步, 很快便落下他們一大截的距離。沈竹注意到這點, 也不著痕跡地慢了下來,漸漸地兩人並肩而行, “溫姑娘,近些時日可還好?少有見你出來走動。”


    “無甚大事, 隻是懶散許多, 更喜歡窩在室內。”溫涼衝著沈竹頷首, 對他的態度比較溫和。沈竹是難得一個和溫涼走得比較近的同僚,沒有帶著男性高高在上看不起的意味。


    沈竹鬆了口氣,“我原以為你是被那些碎言碎語所擾, 既是如此, 那便太好了。這天氣幹冷, 在屋內待著也是好事。隻是如今春意尚早,不知何時才能暖和下來。”說到此處,沈竹的語氣也有些沉寂下來。


    溫涼知道他想起了今年春耕的事情,昨日才來了消息,說是京郊的皇莊已然凍死了不少剛插秧的莊稼,若真如此,可就艱難了。


    “此乃天意,我等無計可施。”談及此事,溫涼驀然滑過一個念頭。


    如今農事大多都隻能靠老天爺賞飯吃,若是遇到旱災澇災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若是能對此有所改進,是不是能有作為?溫涼隱約記得他在圖書館的雜書看過,隻是現在一時之間想不起來,迴去得好好深思一番。


    他為人雖冷淡,然而原身中的記憶也有過哀鴻遍野的場景,既能有所幫忙,有何不可?


    為了抓住這個閃過的靈感,溫涼匆匆和沈竹道別,徑直迴到了小院。拐角處原本正打算和溫涼來一場“偶遇”的戴鐸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溫姑娘”從他眼前離開,心裏氣餒的同時,卻也對溫涼更加好奇。


    溫涼迴到小院後,直接就在書桌麵前坐了下來,研磨著墨水的同時也在靜心迴想著以前看過的書籍,那種隱隱約約的感覺一直在他心頭迴轉著,偶爾閃過幾個片段都被他如饑似渴地記錄下來。


    銅雀遠遠地在窗口看見溫涼伏在案頭鑽研著什麽,不敢進去打擾。搬著小凳子坐在外間苦哈哈地戳著她的荷包,不,她連布頭都還沒有裁剪好,隻能先從最基礎的手工坐起。等到她注意到時辰腰酸背痛地站起身打算去端晚膳的時候,卻發現溫涼的姿勢幾乎沒有變化過,手頭還在不停地寫著什麽。


    她猶豫了片刻,小跑去廚房那邊硬是要了個特製的暖爐,把它安放在食盒最底層,然後才往上麵的隔層安放菜肴,然後端著小心地迴來了。銅雀隱約聽蘇培盛說過,知道如果有時候爺奮筆疾書,不是重要的事情便不能夠打擾,因為思路中斷了,可能就再也連接不起來了。


    銅雀不知道溫涼在做什麽,但是這點小事她還是做得到的。


    等到溫涼終於停筆時,滿滿的墨水幾乎要被他使完了。眼前攤開的紙張上寫完了厚厚的一大疊,從最開始思緒的淩亂懶散,後來的思路順暢到最後的狂草字體,溫涼把記憶中所有能想起來的東西全部都記錄下來。


    隨著他的抬頭,溫涼聽到了肩膀背脊的骨頭劈裏啪啦作響的聲音,被隨意挽起的發髻有點散落,不過溫涼完全不在乎。現在在屋內在,自然是怎麽方便怎麽來了。


    “格格,您該吃點東西了。”銅雀盼到溫涼停筆,連忙趁著機會開口。溫涼摸了摸早已沒有感覺的腹部,打開了食盒。


    溫熱的菜肴讓溫涼略挑眉,他取出飯菜,坐到邊上開始吃東西,“你有心了。”銅雀一笑,然後又繼續開始和她的荷包奮鬥了。


    溫涼迅速解決完他的晚飯問題後,取來他那厚厚的一大疊東西在燭光下仔細地默讀了一遍,心裏有了大概的思路。隻是明天起他需要更多關於農學的書。溫涼的記憶中並沒有太多關於這部分的內容,如果要切合實際,溫涼必須自己重新鑽研。


    這不是一件可以一蹴而就的問題,溫涼謹慎地把這疊紙收起來,然後開始洗筆。這些事情他向來是親力親為,等把書桌整理幹淨後,他重新坐迴榻上,手中還夾著本書。


    這是他在圖書館工作時留下來的習慣,溫涼的工作較為空閑,和人打交道的時間很少,沒事的時候他便窩在位置上隨便看書。不拘於看的是什麽內容,隻是打發時間罷了,如此倒也讓他看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書,也記下了不少偏門別類的東西。


    “格格。”銅雀剪完了所有需要用的東西,正在試圖把兩塊布給縫合在一起,溫涼不用看便知道這是個極其失敗的作品,“您上次說要做的衣裳已經做好了,今日他們遞過消息,明日便能送來。”


    溫涼翻書的動作停頓了片刻,低頭看著他今日的打扮。自從他需要維持女裝大佬的人設穿戴女裝後,溫涼便改造過那衣裳的樣式。可再怎麽改造,那股子陰柔的感覺還是不能消散。


    畢竟重點在女裝,如果把衣服徹底改得中性,甚至刻意男性化,那還怎麽稱之為女裝?溫涼已經徹底丟棄了改造衣服的想法了,這一批新衣裳,溫涼甚至沒提起興趣去提意見。每個月都要做新衣裳,溫涼已經淡定了,又不是什麽大事。


    可惜的是,偏偏就是這麽平常的事情,還真的出事了。


    次日,溫涼不過剛剛起身,便聽到外麵銅雀和人的爭吵聲。那人的聲音聽著有點耳熟,溫涼應該聽過。片刻後,銅雀氣憤地進來,對溫涼稟報說,“格格,繡坊那邊出事了,把您的衣裳送到了內院去,如今李側福晉正鬧著呢。”


    “那人是繡娘?”


    “是,她們那邊出事了,就想著來求您幫幫忙。這叫什麽事啊,本來便是他們的過錯,為何還要格格去承擔?”銅雀臉鼓鼓的,並不想讓她進來。隻是那繡娘現在就跪在外麵,看起來太難看了,早知道剛才就不應該開門。


    “帶她進來吧。”


    銅雀點頭應是,出去帶人了。頃刻,她帶著個臉色蒼白的繡娘過來,滿頭大汗,看起來可憐極了。


    溫涼慢條斯理地淨臉,等到他擦拭完手掌上所有的水漬後,才開口,“這一批衣服的顏色如何?”他隻是按著慣例讓繡坊的人做新一個月的衣服,並沒有指定顏色樣式。繡娘囁嚅,嘴唇有點顫抖,“十二件衣裳裏麵,除開最後做的那兩身是素色,餘下的都是桃紅嫩黃之類的。”言下之意,全部都是鮮嫩的顏色。


    李氏喪子不過半月,如今有人趕著送著大紅大紫的衣裳過去,對她來說無疑是在傷口上撒鹽,在最痛最傷的地方狠狠地跺上幾腳,這讓她如何不怒,如何不恨!


    “為何會送錯?”銅雀問道。


    “繡坊這幾天本該是趕著李側福晉要求的衣裳,全是素淨的。與您的衣裳該是同時送來,並做了不同的標記。隻是昨晚李側福晉突然派人親自過來取,留守的繡娘便把衣裳給了。可是明明做好了標記的,到了早上我等打開確認的時候,卻發現留下的才是李側福晉的素淨衣裳。沒等我們商量好,側福晉便著人過來了。”


    說是過來都簡單了,簡直是打上門來。


    溫涼在心裏整理了線索後,思緒不知為何突然飄到一個畫麵上。


    那是去年年末,他變成溫涼的第一天被胤禛召見,那是從屋內出來的人……該是福晉貼身伺候的丫鬟。


    知道前院有“女人”在的人不僅是李氏,另還有福晉烏拉那拉氏。他突然想起這件事情,會是巧合嗎?


    溫涼沉吟,若是頻繁被卷入內院的事情,於他而言不是件好事。


    最後種出來的畝產卻是連親自種植的農戶都不敢相信,約莫算下來,畝產近千斤!


    清朝一石折合斤數是一百四十多斤,如此算來,便是整七石!而此時水稻畝產最多兩三石,小麥也是兩石多,如此高的產量,怎能令他們不驚訝?!


    有農戶捧著剛剛挖出來的土豆喜極而泣,跪倒在鬆軟的泥土上痛哭流涕,恨不得這玩意早出現幾年,救救他那因饑荒餓死的妻兒。這隱約的哭聲令人淒涼,卻也含著喜悅,即便站在邊上的馮國相看不得農戶邋遢粗糙的模樣,卻也深有所感。


    馮國相是全程看著這玩意出現的,在得知這個畝產量後,先是讓農戶嚐試過可以食用後,欣喜若狂地把這個消息送到了禛貝勒府上,胤禛接到消息後迅速封鎖了莊子,親自趕往前去查看。


    望著眼前出現的這畝作為實驗的土地,胤禛在震撼後也同樣喜悅。此物可作為主食,也能飽饑,若是在那些從前荒廢無法種植的土地上種上這些作物,豈不是大大的好事!


    胤禛喜悅地迴了貝勒府,在外書房來迴踱步,難得喜形於色的模樣讓伺候的人紛紛好奇,蘇培盛嗬斥了他們幾句,捧著茶水遞到四貝勒麵前去。胤禛喝了兩口後像是想起了些什麽,“蘇培盛,去,去把溫涼給爺請來。”


    蘇培盛早有所感,當下便親自前去,把溫涼從小院裏請來。


    溫涼早從蘇培盛的話語中得知試種成功,眼裏含著幾不可察的暖意,“貝勒爺,此事既成,若能成功,便是大事一件。隻是您是打算親自告訴萬歲爺,還是借由他人之口告知皇上?”他的問話昭然若揭,帶著淡淡的追問。


    胤禛神色微變,為溫涼如此犀利的話語。


    這些作物雖然已從西洋傳來,卻至今不曾廣泛推廣,實則百姓排斥心理甚重。若是他親去,不管好壞都由他一人承擔,是成是否還未可知。若是借由他人口去告訴皇阿瑪,便是分擔了風險,也等同於把成果拱手相讓。


    這個最佳的人選自然便是胤礽了。


    可胤禛願意嗎?


    他不願意,或者說,他原本曾經是願意的。


    從胤禛得溫涼獻策後,他曾在太子身邊旁敲側擊過,然而胤礽絲毫不為所動,甚至認為前些時候下撥的賑災糧款過多,農田自有修複的渠道,該把注意力放在水利疏通上。


    這兩者都是重中之重……如果不是胤禛想起這次押送糧車的人是大哥的人脈,而目前的戶部尚書是站在太子這方。


    胤禛迴想起那刻太子說話的冷漠神情,依舊略感心寒。


    溫涼不緊不慢地開口,帶著如流水滑過的涼意,“某聞國之興者,視民如傷;其亡也,以民為土芥。貝勒爺以為否?”


    胤禛銳利地看著溫涼,一掃方才的愜意,氣氛變得有些冷凝,厚重威壓令人難以直視,他慢慢地念出原句,“聞國之興也,視民如傷,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為土芥,是其禍也。溫涼,你好大的膽子!”


    “貝勒爺!”此時兩人都是站立姿態,溫涼不過矮胤禛半個頭,他挺直站立的模樣卻夾帶著莫名氣勢,毫不退縮,“在您麵前,溫涼不曾有過虛言,也不需什麽膽子。若溫涼有何話要說,便是為您著想。您可以不聽,某不可不言!”


    “好一個不可不言!”胤禛氣勢急劇攀升,更加可怖,然他臉色愈發冷峻,淡漠聲線令人發顫,“若是爺不聽,倒成了忠言逆耳之輩?!”他一揮袖子,蘇培盛的腳肚子便一哆嗦。早知方才他便該一同出去,若是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豈不是要命!


    溫涼往後退一步,深深鞠躬,寬大的衣袖觸及地毯,裙擺隨著他的動作輕微晃動,輕起波瀾,“貝勒爺,某並非強迫行事,隻是提出建議。聽不聽在您,您並非沒有其他選擇。爺如此動怒,怕是因溫涼所言有感,此乃常事。若您不願如此,當可更換他法,溫涼定當從命。”


    長久的停頓後,隻聽胤禛淡漠的聲響,“直言不改,你便不怕爺真的要了你的命?”


    “士為知己者死,溫涼無憾矣。”


    雖是初春,外頭還是零散地落著小雪,月光下薄薄的一層雪白泛著微光。樹葉的颯颯作響與落雪無聲飄飄地融合在一處,化作這春夜的景色。


    夜越發深沉了,早已掩蓋所有痕跡的雪地上突兀地出現一行腳印,在精致的畫廊上突兀消失,片刻後又巧妙地出現在盡頭,蔓延到了小院門口。


    朱寶抱手守著門,腦袋一點一點地沉浸在睡夢中,忽冷忽熱的感覺令他著實不怎麽舒服。雖白日裏他是守門的,可這畢竟是貝勒府內,守夜便大可不必了,若不是為了等溫涼迴來,此時朱寶也是迴屋休息去了。


    綠意小跑著穿過院中的鵝卵石小徑,在看到半睡半醒的朱寶時狠狠拍了一記,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睡睡睡,就知道睡!格格到現在都還沒迴來,再晚點得出去找找,這天怎的就突然下起雪來,早知便該給格格準備件大衣,如今卻不知凍著了沒。”


    朱寶扶正了帽簷,撓撓嘴角正想說話,便聽到敲門的動靜。他忙不迭地打開門栓,把一身寒意的溫涼放進來,甫一進門,綠意便塞了個手爐,“格格,您先暖暖手,奴婢去給你打盆水泡泡腳。”


    溫涼半心半意地點點頭,頭發黑銀交加,他抬手拍了拍,濕冷的感覺侵入骨髓,幾片拍下的雪花隨著他的動作旋轉著,最後融入腳下白色痕跡中。


    泡了腳後,溫涼抱著手爐縮到被窩裏去,屋內的地龍讓溫涼整個人從冷意中拔出來,又塞到了暖意中去。而如此暖和的溫度也讓他的思緒變得昏昏沉沉起來。屋外綠意和朱寶來迴走動,很快又安靜下來。


    兩人在冬日未散時都是在裏屋給溫涼守夜,雖然軟塌和打地鋪並非好的選擇,然而隻有此屋通了地龍,溫暖的感覺便足以讓他們欣喜不已。


    溫涼腦中大半思考的空間開始停頓,許是手爐從掌中滑落的動靜又驚醒了他,溫涼挪了身子,更深地塞到了被褥裏麵去,打了個哈欠開始想睡覺了。


    他是故意的。


    從溫涼得知銅雀獻上計策時他便知道這事無力迴天,已成定局。既如此,他便不可能白吃這悶虧,起因不賴胤禛,然結果卻是於他有利。


    從這段時間的觀察中,溫涼察覺到胤禛或許心中有感,然劍指皇位的想法不曾表露過。這不僅意味著太子還不到讓他失望的程度,也意味著他還沒開竅。


    這可不行。


    溫涼一直是打著讓胤禛越早取得康熙注意越好,如今竟是連真正的想法還不確定?如此一來,溫涼便主動加點柴火。連砍柴刀都親自送到了胤禛手中,溫涼不信胤禛不動心!


    半月後,聽聞胤禛親自帶著康熙出遊時,溫涼便讓朱寶燒了熱水,泡在浴桶裏長舒了口氣。他抬起手擦著胳膊,撩起的水珠從濕滑皮膚滾落到水麵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一個看到太子想法的機會不過是溫涼送給胤禛的第一份大禮。


    此後被隱約排斥的未來才是第二份,太子能眼見著他的四弟白白占去這份無人發現輕而易舉的功勞?


    若真能忍住這般妒忌心理,此後數年太子便不會越發驕橫跋扈了。


    同一時間,幾十裏外,嫋嫋白煙中。


    一行人踩著小徑看著山坡後麵那熱火朝天的模樣,為首的中年男人滿意地點點頭,“老四,這卻是不錯。然這既不冒頭,又隻餘綠葉,種植的是何物?”


    繡坊的想法,溫涼轉眼間便能羅列得清清楚楚。然僅從整件事情的表麵來看,根本上便是繡坊的錯誤,與溫涼沒有半點關係。即便李氏要遷怒,溫涼也能輕鬆應對,比起為繡坊強出頭,這就是個小問題。


    但溫涼心中另有計較,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被卷入後宅的事件中去。他不信世上有巧合之事,李氏的貓是如何從內院跑到前院來,而那個丫鬟又是怎麽穿透那一個個關卡摸到幕僚的小院子去,繡坊的人真的這麽愚蠢地弄錯了標記,還是真的有人故意要挑撥李氏……與前院某個“女人”的關係。


    盡管溫涼沒有證據,他已然串起了整條鏈條。


    “李側福晉的人現在何處?”溫涼開口,銅雀還未等繡娘開口便著急地說道,“格格,這可不是小事。李側福晉剛剛喪子,貝勒爺憐惜她,您和現在她對上根本沒有勝算。而且您是幕僚,她是貝勒爺的妻妾,這、這身份上根本就沒有可比性啊!”


    銅雀深知即便溫涼身著女裝,可不代表他便真是個女人。實際上她非常地敬佩溫涼,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他竟敢如此肆無忌憚地表達他自身的喜好,寧願穿著女裝四處行走,這跨出的一步是如此的簡單,卻又如此的艱難。


    “你先出去等著。”溫涼淡淡地掃了繡娘一眼,她渾身僵硬,有種害怕他要把她丟出去的感覺,又擔心她不在的時候溫涼被銅雀勸服,但最後她還是順從了溫涼的意思,慢慢地走到門外去。


    溫涼示意銅雀關上門,走到衣櫃邊打算換一身衣裳,“銅雀,你錯了。”


    他挽起袖口,解開盤扣,又拔出頭頂固定的朱釵,滿頭黑發披散下來,若是從後麵看起來,還真是雌雄莫辨。溫涼的聲音猶在繼續,“在李側福晉,以及某些人看來,他們對上的可不是貝勒的幕僚。”


    “而是某個藏在前院,既無恥又癡纏貝勒爺的無名氏,女人。”


    當溫涼用著毫無波動的聲音吐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候,銅雀莫名其妙有種想笑的衝動,但最後還是被她硬生生忍耐下來。她上前幾步接過溫涼換下來的外衫,看著他的指尖在幾身衣裳中毫不猶豫便選擇了素淨的衣裳。


    “您是打算打扮得素淨點去見李側福晉?”銅雀滿以為是如此,卻見溫涼搖頭,隨意地披上外衫,漫不經心地在梳妝台上撿出一支幹淨的木釵,“隻是為了那個夭折的孩子。”溫涼疑惑地看她,“難道這不是這個時候應該做的禮儀嗎?”


    銅雀有種錯覺,此時的格格並不是真的理解了要穿素淨衣裳的原因,他隻是從書麵上了解到這個時候應當做這樣的事情,僅此而已。她迴想著剛才那瞬間格格宛若懵懂的視線,狠狠地搖了搖頭,把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部甩開,“那您打算怎麽做,畢竟您的身份並不是他們猜測的那麽不堪。”


    溫涼確保了每一件東西都在它應在的位置上後,從抽屜裏挑出一條蒙麵的白紗,周而複始地繼續被找麻煩?這可不是溫涼的做派,即便不能徑直入了後院,也勢必要讓她體會體會肉疼的感覺。


    “你安排下吧,我要去繡坊。”溫涼漫不經心地拍了拍手掌,矜傲地微昂著頭,瞬間與剛才的氣質截然不同。


    正是風起的時候了。


    繁華大街上,一間熱鬧的繡坊驟起變故,頃刻間便關了門。


    而大堂內,一位嬌媚女人安坐在大堂內,麵帶怒色地看著堂內的人。


    她本不該出現在這裏,別說她膝下的孩子剛剛夭折,即便不是在屋內傷感,也斷不可能衝到外頭去泄憤。但她仍然出現在這裏,坐在繡坊的大廳內召集了繡坊坊主等人。眼下這件事情太戳心窩子了,李氏光是看著那一身身嬌媚粉嫩的衣裳便氣得肝火大盛,恨不得直接把所有的東西都摔碎!她不好過,別個也別想好過!


    李氏嬌美的麵容布滿怒火,眼前戰兢兢地站著幾個繡娘,她幾乎是從牙縫間逼出每一個字眼,“這幾身衣裳,到底是誰做的?”在她與繡娘中間的地板上,正淩亂地堆放著交錯的衣裳,隨意便能見到有好幾處上麵布滿了汙垢,一看便是被人踩踏過的。


    繡坊坊主滿臉苦色,“側福晉,這真的不是特意做給您的衣裳,隻是那做事的丫頭該死,把您的衣裳和別處的客人弄混了。繡坊有錯,我等願意賠償側福晉所有的損失。”若是他人,坊主自然不會這麽低聲下氣甚至卑躬屈膝。偏偏這是四貝勒的產業,繡坊如何敢得罪李氏,這不是自個兒往虎口中撞嗎?


    “所以你是打算和我說,這隻不過是一個誤會,你沒有存心給我鬧事,繡坊隻是不小心地把我的衣裳弄混,不小心地在這樣的時間裏給我送去大紅大紫的衣裳,不小心地忘記追迴來,更是不小心的,這衣裳的大小和我相仿,恰好能穿上身?!”李氏的聲音越說越輕柔,越說越平靜,卻讓坊主皮都繃緊了。


    李氏是性子嬌縱,卻不是傻子,如何能看不出來這內裏的問題。但是這問題到底從何而來,她不知道。但簡單粗暴的人,也有簡單粗暴的做法,既然不知道原因從何而來,到底是誰做的,那就把最簡單最明顯最表麵的人都打痛了!看他們還敢不敢再胡亂伸手!


    她帶這麽多個家丁來,可不是為了好玩的。


    李氏當然知道她迴去後會麵對福晉的責罰,貝勒爺的怒火。隻是誰都不能侮辱她的弘昐,更不能踩著他冰冷的屍骨衝著她笑!


    “側福晉,側福晉——”守在門外的一個家丁小跑進來,臉上帶著嚴肅,“府上來人了。”


    李氏皺眉,看著堂上被壓著的人,忽而嫣然一笑,“你們倒是機警,現在就有人趕過來,怕是我剛過來的時候人便派出去了吧?如此說來,你們還想跟我說,這事和你們沒關係?!來人,留著她們的手,其他的地方給我狠狠地打,繡娘呀,隻要留著眼睛和手就夠了,對不對?”最後的幾句話纏纏綿綿的,正像是哄著小娃娃的語調,對比著棍棒的聲音,卻帶著陰森森的氣息。


    而那府內來人,轉眼間已經走到了正堂內,李氏漫不經心地瞥了眼,打頭的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女人,身材瘦削,高挑的模樣一看便不是江南人。雖然帶著白色麵紗,但是那雙黑眼睛古井無波,說是女人,更像是個皈依佛祖的僧尼,沒什麽生氣。


    “你是誰?”李氏心中疑惑,如果府上入了這樣的人,她不該不知道才對。


    “我乃四貝勒足下幕僚,此乃我的小印。”溫涼淡漠地開口,抬起的手掌中正有一枚小印,李氏隻是看了兩眼便皺眉。貝勒爺竟然收了個女子幕僚?但那枚小印又是真的。


    等等,李氏感覺有點不太對勁,她怎麽這麽熟悉?


    “兩個月前,側福晉的丫鬟看到的人便是我,這些衣裳,也是我的東西。”


    李氏嗤笑了聲,無視了那慘叫的聲音,嬌媚地眨了眨眼,“原是你,你倒是害我不淺。如今你是來逗弄我,以你的身材如何能夠穿得下這幾身衣裳?”李氏至少比眼前的人矮了數寸,兩人的衣裳尺寸不可能相似。


    溫涼淡定地點頭,抬手露出張帶著暗香的箋子,“這是我之前的存單,您的衣服是二十件,我則是十二身,您可派人去取單來仔細查看。至於為何我的衣裳會變成您的尺寸,這個問題自然還得落在您身上。”他淡漠地說道,“我和您,本來不該有任何聯係才是。”


    李氏抿唇,掃了眼身邊的丫鬟,自有人去後麵搜索不提。片刻後,那個丫鬟捧著幾本東西過來,仔細核查後,的確找到了四貝勒府的訂單,這個月最大的數量隻有兩個,一個是李側福晉的二十件,一則是十二身,下麵另外還備注著每批訂單要求的款式和布料。


    這是溫涼接手後要求每個店鋪都要製定好相關的訂單要求,免得事後找不到可以迴溯的數據。即便李氏如今想不起來,當時前來的丫鬟手中必定有這箋子!


    李氏落在扶手上的手掌慢慢捏緊,直到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溫涼隻做不見,淡然說道,“側福晉剛剛經曆悲痛之事,貝勒爺憐憫有加,還是早早迴複歇息的好,我這便告辭了。”他來也快速,去也快速,很快便帶著人離開。


    那女子隻是幕僚,那淡漠的感覺不是作假,她也的確與李氏沒有關係。如果隻是這樣……她差點咬碎一口白牙,滔天的怒火讓她幾乎失去理智。


    溫涼想做的事情並不多,也不需要做很多。他隻需要在李氏的情感上開個口子,讓理智有機會湧現出來,最後揭開蒙蔽她視線的冰山一角。


    看,機會來了。


    他在安靜地等待著。


    子時已過,又是半個時辰過去了,許久後,溫涼貼著床板的耳朵聽到了輕微的動靜,那是一種摩擦的聲音,的確有點像是老鼠在啃木頭,然而如此深的距離,定然是在地底下麵。這個動靜在一點點出現後又很快消失。


    直到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這個動靜又再次出現,這一次,來源是相反的地方,從遠處漸漸靠近,然後在院子的方位停下來。


    溫涼心中篤定,這屋子底下通著城外的猜測並非虛假。


    窗外傳來輕微的敲動聲,溫涼有些許疑惑,隨後便立刻知道,他床頭站著人!應該說,從他睡下後,他床頭便一直站著個人!隻是不知是什麽時候進來的,他根本毫無所覺!


    溫涼的手腳登時變得冰涼,這不是他心生惶恐,而是身體自然的應激反應,在確定真的有人後,溫涼的唿吸聲也沒有變得急促,甚至心跳聲還平穩地跳動著。


    被褥被掀開了,有一隻冰涼的手慢慢地摸了摸溫涼的脖頸,那股子濕冷的感覺讓溫涼背後寒毛乍起,他強大的意誌力讓身體唿吸都控製在合理的範圍內,順著那冰涼的溫度瑟縮了下,又滾迴被褥裏麵去。


    自然的動作沒有引起那人的懷疑,他悄聲無息地走到屋外去,直到那人開口的時候,溫涼才知道他,不,是她已經走出去了,“他一直在睡,沒有動靜,脈搏正常,沒有問題。”聲音輕之又輕,隻是在這寂靜的清晨,在這個廖無人煙的院子裏是如此清晰。


    “就算是沒問題也不成了,昨夜上頭的人發話,直到我們離開前都不能讓他走。”


    “可是我們控製不了他吧,看起來是個秀才。”


    “秀才最好控製,武仁那家夥明明說他半月後才迴來,結果偏偏在我們離開前迴來了,真是在跟我們作對!若是安分便留他一條小命,若是不安分了,自然是……”隨著示威地哢嚓聲,兩人邊說話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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