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溫涼站在屋簷下抖擻著紙傘,寒風凜冽,這漫天大雪讓人冷徹心扉。仿佛還仍在寒冷冰凍的冬季一般,這落雪紛飛,絲毫不差。


    相較令人著惱的冬雪,如今春雪才是最麻煩的事情。連綿不斷的雪花看起來清透漂亮,然耕種的時節卻近在眼前,隻能傷了農物。朝廷上開始有官員在提及此事,若是這雪繼續這麽下下去,這新年便沒有什好兆頭了。然朝廷需要討論的事情過多,如今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也就說上幾句,無人為此唿走。


    “格格。”銅雀拿著件披風小跑過來,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驚擾了樹上皚皚白雪,頃刻落下不少紛飛雪花,“您清早出去的時候又沒有多穿兩件,要是受寒了可怎麽辦?”


    “無礙。”他冷淡地避開銅雀的手,抬腳往屋內走去,“若是待會有人來找我,除非是貝勒爺,不然盡數打發了。”


    銅雀扁扁嘴,抱著披風低低地應是。


    迴到屋內,通了地龍的裏屋讓溫涼凍僵的身體開始活絡過來,酥麻難忍的感覺也隨著知覺的恢複重新侵襲他。溫涼麵色不顯,徑直換了身舒服的衣裳,隨意地坐到榻上。


    今個兒貝勒爺特地把幾個知心的幕僚叫過去,另又讓人著手準備了不少東西,整個上午就圍繞著這些假設討論起來。期間發言最多的人,便是一個新來的幕僚——戴鐸。


    戴鐸是康熙三十七年末尾前來投奔的,雖些許落拓,因著溫涼曾經遞過去的手令,門房並沒有過多為難他便遞了折子上去。等胤禛看到這折子的時候,考校一二後,不多時便決定收留此人。


    今日戴鐸的表現,胤禛和溫涼也都看在眼裏。胤禛感慨的是溫涼看人的本事,溫涼卻是確定了他心中的另外一個判斷。


    戴鐸此人可以交往,卻不能夠深交。他看人太深,也不懂得如何掩飾自己。


    在今日的交談中,他急於求成,過多的表露了自己的意圖想法,雖然由此讓貝勒爺更加看重他,卻也因此讓他在胤禛心中掛上了詭謀的名頭,這不是一件好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大事盡成,當可鳥盡弓藏。


    溫涼不過這麽一想,又撒手丟開不管。於他而言,最大的問題在於如何讓康熙在心裏記掛上胤禛,卻又不過太過嚴苛而誤以為四子要奪位。


    這其中的分寸難以把握,而且現在的時間太早太早了,才堪堪康熙三十九年,距離康熙真正逝世的時間,還有足足二十二年,他不可能等夠這麽長的時間。溫和等不起,即使係統說時間上沒有任何問題,但溫涼無法相信他。


    引薦戴鐸,也是其中之一。他猶記得正是這位仁兄給胤禛出謀劃策,按照那個藏拙的方針安然度過了最危險的幾年。


    溫涼在記憶中確定了這點後,又想起戴鐸曾三次上門求見四貝勒,直到第三次的時候才真正見到胤禛,並成為他的幕僚。這其中足足相差了一年的時間,溫涼自然想方設法讓這個君臣相會的時間提前。


    隻是這還不夠。


    溫涼側身躺下來,完全沒在意耳邊叮當作響的珠翠,翻了個身麵向裏麵,微閉著眼眸細細思索著。


    如今太子胤礽才二十三歲,雖然因為去年分封諸皇子的原因有所收斂,但這位仍舊是康熙最鍾愛的孩子,索額圖被幽禁至少還得三四年後,隻有他消失後,太子才算是真正被斬斷一臂。這其中是否有值得施展的地方……


    “……格格,格格!”


    躺著的人驀然一驚,睜開了眼睛。隻見銅雀緊張地看著溫涼,而在她身後更是站著一個修長清冷的身影,讓他視線觸及便有所瑟縮,“貝勒爺?”他慢悠悠地坐起身來,先是眨了眨眼,停頓了少頃後拍了拍隔壁,“貝勒爺要不要坐下來手談一局?”


    這古怪的開局讓銅雀捂臉,小小聲地和胤禛解釋,“爺,格格每逢意識不大清醒的時候,就會做出一些……比較異於常人的事情,還望貝勒爺見諒。”她的格格喲!怎麽偏生在這個時候睡著了!


    銅雀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起,約莫是在去年年末的時候,格格突然就有了這個奇怪的毛病。


    一般情況下,格格都是在她端著水盆進來前就清醒了,但偶爾有極少的次數,她來的時候格格尚未起身,這個時候他意識朦朧,總會做出點不是那麽正常的事情。


    她記得最近的一次是在大半個月前,銅雀端著午膳進來,卻發現溫涼趴在桌麵上睡著了,銅雀安放好午膳後便去叫醒溫涼。


    原本以為格格臉色如常眼眸清澈應該是清醒了,結果她剛打算退下,溫涼就叫住了她,問她為什麽不坐下來吃飯。


    ……嗬嗬,即使格格麵無表情,但她靠著這幾年在旁伺候的時光硬生生從他的視線中察覺出淡淡的疑惑情緒!天知道那頓飯吞得她多胃疼!


    胤禛的視線往左側一掃,隨即定格在書櫃的棋盤,“可。”


    銅雀琢磨了片刻才迴過神來,貝勒爺這是在迴應格格的話,忙不迭去把棋盤端過來,隨後把按照在榻上的小桌上。


    蘇培盛隨著胤禛的動作安分地站到了後頭去,一言不發。


    自從上次溫涼告知了效忠胤禛的原因後,蘇培盛在溫涼麵前一貫是裝死的。他總覺得他離開前的那幾眼仿佛就在他身上刮似的,怪滲人的。要是平白無故招惹到貝勒爺看重的幕僚,於他而言也不是好事。


    胤禛在對麵落座後,就見溫涼慢吞吞地摸了摸白子,又摸了摸黑子,默不作聲地把黑子往胤禛那邊推了推。但這無聲的動作讓胤禛眼底泄露了幾分笑意,“你想同我下饒子琪?”


    圍棋規則中,高手執白,水平低者執黑先下。


    溫涼沒有動作,兩眼看起來有點迷茫。胤禛權當他默認了,夾了枚黑子,隨手下了一子。溫涼的右手在滑不溜秋的白子中摸了半天,然後輕飄飄地也隨著下了一子。


    你來我往間,竟是在短時間內就連續下了十幾子。隻是下了一會後,胤禛就發覺不大對勁,他停下動作仔細看著棋盤,發現溫涼的白子都毫無章法地排列著,但如果轉換個思路的話……他無奈地搖頭,按住溫涼的手腕,“你這是在和我下五子棋?”


    溫涼安靜地瞥了眼棋盤,趁著空隙用左手補上最後一步連成五子,然後彎彎眼抿抿唇。胤禛看出他懵懂間有幾分心滿意足,也眉目含笑隨他去了,本來他的心思就不在這上麵,隻是不曾想過他這個內斂沉寂的幕僚竟會有這樣的一麵。


    頃刻,溫涼的手指微動,眼眸變得靈活起來。視線落到胤禛還沒來得及收迴去的手掌,狐疑幾秒後,他身子微僵,掙脫了對麵人溫熱的手掌,靜靜地收迴了手。被他長久地握在手心的白子已然溫暖,再不如之前的冰涼。


    溫涼站起身來,躬身一禮,“還望貝勒恕罪。”


    胤禛見識了溫涼從迷茫懵懂到清明的時候,心情卻是很好,溫和地說道,“無甚大事,你且坐下來說話。”他原本過來隻是興起而為,早上戴鐸的確給了他莫大的驚喜,但到了中午時分,他卻突然想起早於戴鐸前來時溫涼的動作,經此一事,胤禛不認為溫涼在無的放矢,便想過來談談此事。


    隻是沒想到會撞見幕僚如此有趣的一麵,算是意外之喜吧。胤禛不是喜愛開玩笑的人,心裏這麽一想,轉瞬間便放下了,和溫涼談起了關於戴鐸的事情。溫涼也淡定如常,仿佛剛才被旁觀的人不是他,自然地迴答著胤禛的問題,直到他家老板滿意地離開。


    目送著胤禛的背影從眼前消失,溫涼冷靜地囑咐著銅雀,“從今往後,隻要是我迷糊的時候,你都不得在屋內待著。若是貝勒爺前來,便給我端來冷水淨臉,不得輕忽。”


    銅雀抿唇,認真地點頭。雖然看格格迷茫的時候很有趣,但是命也是很重要的,不能隨意拿來開玩笑。像是今天這樣的事情,要是恰好碰到了貝勒主子心情不好的時候,豈不是惹下大禍!


    溫涼把玩著手裏的白子,那溫暖的觸感還在手腕的皮膚殘留著,他站在棋盤前斟酌了片刻,把白子隨意地丟迴去,把棋子一顆顆撿迴去分好。殘破的局麵瞬間便被溫涼清理幹淨了。


    幹淨如初的棋盤上一如既往,如同幹淨的時間一般如潮水奔騰不息,轉眼間,禛貝勒府就出了件大事。


    二月裏,貝勒府上弘昐夭折了,胤禛大慟,沉寂數日。溫涼自個兒把外麵商鋪的幾件事擋了下來,免得這個時候撞上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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