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鑫其實心不在焉。


    她總在擔心爺爺, 想爸爸媽媽,他們什麽時候才能迴來。她害怕爺爺會出事。


    大個子做的晚飯。


    楊鑫沒想到他還會做飯。地裏拔了兩個蘿卜, 炒了蘿卜片,炒了臘肉,炒的小青菜。農村沒有什麽吃的, 也就是這些。


    “吃, 吃, 別客氣。”


    陳叔叔招唿她:“進南,快給你同學多盛點飯。”


    飯桌上,楊鑫才曉得, 為啥自己會來大個子家。陳叔叔說:“我也在江蘇那打過工,跟你爸媽一個廠子裏待過。都是老鄉, 在外麵互相照應就熟了。我在蘇州那, 經常去你家裏吃飯, 每次你媽都要做一桌的菜招待。都是自己人,吃菜吃菜。”


    楊鑫一隻手捧碗,數著米粒:“謝謝陳叔叔。”


    她好奇問:“陳叔叔, 你什麽時候迴來的啊?你不是一直在外麵嗎?”


    “前幾年在外麵。”


    陳叔叔說:“都是聽人家說,說城裏能掙錢, 城裏好做生意。我這年輕, 也想出去闖一闖, 廠子裏呆過, 也自己幹過包工。太累了, 掙的錢比在家裏也多不了多少。進南他奶奶耳朵聾了, 我要是把進南帶出去掙錢,他奶奶一個人在家沒人照顧。想想迴來就迴來吧,在家裏接點活兒幹也餓不死,這兩年不打算再出去啦。”


    “不出去啦?”


    “不出去了。”


    楊鑫問:“老家這邊的活好不好做呀?”


    “還行吧,這幾年活挺多。我現在做木工,空的時候還可以出去包工攬活建房子,有手藝,在哪都行。”


    楊鑫一聽才知道,大個子的爸爸原來是個全能手。人家不但會木工,還會開車,會打灶,會水泥工,水電工,還會畫圖紙會算賬,自己一個人能建大樓。難怪陳進南說不讀書,要跟他爸學呢。


    隻是想不通陳叔叔這麽能耐,陳進南卻笨的考零分。


    “他學的怎麽樣呀?”


    她問大個子。她挺好奇大個子現在的情況。


    “進南還不錯。”


    陳叔叔說:“他肯吃苦,也肯聽我的話,學的很快,以後跟著我幹,比他在學校念書強。他念書不行。”


    “我以前讀書成績可不差,他別的都好,就是這點不像我。”


    大個子在他爸爸心裏的形象竟然還不錯。楊鑫心說:陳叔叔肯定不知道陳進南以前在學校偷飯盒的事。


    陳進南明顯,很崇拜他爸爸。他爸爸說話,他基本不插嘴。他爸爸說:“進南,去給我盛碗飯。”陳進南就答應一聲,拿著碗去盛飯。他爸爸說:“給我盛點湯來。”他又去盛湯,養的跟個丫頭似的。


    陳進南的媽媽一直缺失,既沒有見到人,也沒聽到陳叔叔提,好像世上沒這個人。楊鑫心裏猜了一下,大概也明白陳進南那幾年在學校為什麽會是那個狀態。


    吃完飯,他爸爸拉了電燈,繼續去幹活,陳進南又係上圍裙,收拾碗筷洗碗。


    奶奶又聾又瞎,腿腳不便,基本不幹啥活了,隻是話多,拉著楊鑫問這問那。楊鑫要迴答吧,她又聽不見,兩人扯了嗓子在屋裏對話,三個字要重複好幾遍。陳進南洗完了碗,端了滿滿一大盆熱水來,放在他奶奶腳前,然後搬了個小板凳來坐下,幫奶奶洗腳。


    奶奶直誇:“進南好,進南孝順,天天幫我洗腳。”


    楊鑫心想:陳進南多大了?他今年得十七了吧?他當真是長大了,這些年變化很大,尤其是輟學後。明顯懂事多了。


    奶奶洗完腳,被陳進南扶著進了屋睡覺。楊鑫倒了盆裏的剩水,自己也去灶台打水,想洗臉洗腳。陳進南突然進來了,連忙阻止她:“你不要用這個盆洗,寫個是奶奶洗過的,她有腳氣。我給你另拿一個盆。”


    楊鑫鬆了手:“哦。”


    陳進南另給她找了一對新的塑料盆來。


    “這個白的洗臉,紅的洗腳。這個是帕子,一個擦臉,一個擦腳。”


    曾經把偷來的飯盒藏在桌子裏,放到發黴的大個子,而今認真地區分洗臉盆洗腳盆。


    楊鑫洗腳,陳進南拿來拖鞋,抱著褥子和床單,去給她鋪床。


    “你呢?”


    “你們還不睡嗎?”


    楊鑫坐在床上:“你爸要幹到啥時候啊?”


    陳進南說:“他要趕工,還要幹一陣。我要去幫他,你先睡吧。”


    “晚上還趕工啊?”


    陳進南說:“嗯,你先睡吧。”


    “好。”


    “你要不要蓋被?”


    陳進南問:“夏天不用蓋被,不過山上夜裏有點冷,你還是搭一下吧。我給你放在床上,你冷的話自己蓋。”


    楊鑫說:“好。”


    楊鑫躺在床上,蓋上被。她隱隱感覺到外麵有光亮,陳進南又穿上那件舊舊的牛仔衣,提著手電筒出去了。她睡了一覺,夜裏起床去解手,看到那工棚裏燈還亮著,陳家父子還在幹活。


    她還在讀書,十七歲的陳進南卻已經在承擔辛苦的生活和工作了。煮飯洗衣,還要幹活到夜裏一兩點。她感覺陳進南有點可憐,才念到四年級。可是又一想,誰不可憐呢?別人眼裏,她也可憐。


    睡到夜裏,她隱隱約約聽到開門關門聲,還有倒水聲,應該是陳家父子收工了。她被吵醒了,繼續睡,也沒睜眼睛。過了一會,陳進南進來了,看到她被子沒蓋好,給她蓋了一下被子。


    第二天,陳進南叫她起床吃早飯。


    吃了早飯,楊鑫繼續玩貓。


    兩隻貓在家裏陪她玩,一會抱這個,一會摸那個,也挺有意思。


    陳進南從工棚裏出來,身上穿著那件牛仔衣:“你有作業嗎?要做作業嗎?”


    楊鑫說:“不做。”


    陳進南說:“爸爸說,我今天不用幹活,讓我陪你玩。你想去後山上麵玩嗎?”


    楊鑫抱著貓站起來:“可以嗎?”


    陳進南說:“咱們可以到處轉一轉。”


    “你想不想吃板栗子?咱們去打板栗子吧,我們那後邊山上,老房子附近有板栗樹。最近可以打板栗了。”


    楊鑫跟著他上山。這路不好走,周圍沒有人家,人跡罕至,路上漫生了野草。陳進南一手提著她胳膊,拽著她往前走。


    “老房子很久不去了,路都被草堵了。”


    他拿了根棍子在前麵探路,提防炎夏草叢裏出沒的毒蛇。


    “遠不遠啊?”楊鑫說。


    “有點遠。”


    天氣很熱,一路聽到鳥叫,還有蟬聲。幸好山間有習習涼風時不時迎麵吹來,減輕了燥熱。她是山裏的孩子,爬山爬樹都很厲害,並不覺得累。


    陳進南說:“咱們可能要變親戚了。”


    楊鑫說:“為啥呀?”


    陳進南說:“你大姨,人家把她介紹給我爸,你大姨同意了。”


    楊鑫想起,她確實有個幾年前離了婚的大姨。


    不過,這關係太遠了嘛。


    本來大姨就來往的很少,又是再婚找的,基本上八竿子打不著。


    陳進南果然沒媽。隻是不知道是死了還是離婚了。她問了一句:“你媽媽呢?”


    陳進南說:“離婚了。”


    陳進南很介意他父母離婚的事,說這話的時候低著頭,表情悶悶的,好像受了委屈。


    楊鑫很不解。陳叔叔人看著挺好的呀,又有本事,又能掙錢,他媽幹啥要離婚?她問,陳進南說:“我爸以前脾氣不好,喝酒打牌,在外麵瞎搞,掙得錢拿去給別的女人花。我媽就跑出去打工了,去了雲南,然後就沒迴來。”


    楊鑫詫異說:“你爸爸以前還這樣啊?”


    “他現在不這樣了。”


    陳進南小聲說:“他現在改了,不打牌,迴家照顧奶奶。”


    最讓陳進南難過的事,不是他爸爸曾經那樣,而是他媽。他媽自從走了以後再也沒迴過家,也沒寫過信,更沒有打過電話,好像從來沒有生過這個兒子。他媽不理他爸他能想的通,但是他媽徹底拋棄兒子,他想不通。他以為他媽死了,但經常有老鄉迴來,帶信說在哪哪見到他媽了。他還曾經得到過一個他媽的電話號碼,他試著打過去,結果他媽一聽到他的聲音,立刻兇巴巴地說:“是不是你爸讓你打的?不要給我打電話了,煩不煩?我沒錢,別找我要錢。”然後啪的一聲,把電話掛了。


    過一陣再打,她就換號了。


    陳進南委屈地落了眼淚。


    別人都說媽媽愛兒子,但在他媽身上,這話卻不應驗。他隱隱記得小時候他媽也是抱過他的,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他媽連話都不想跟他說。


    後來他聽熟人說,他媽近兩年正為愛癡狂,找了個小白臉。他媽那邊要結婚,不能帶兒子,他爸這邊不服氣,也在找對象想再婚,曾屢次給他媽打電話,讓她把兒子帶走。陳進南他媽堅決不要,說:“兒子跟你姓還是跟我姓?跟你姓就是你陳家的人,該你撫養,跟我沒關係。反正我養不起,我也沒錢,你愛咋辦咋辦。他已經十幾歲了,又不吃奶粉,你隨便把他帶北京上海哪去打工。”


    楊鑫說:“你真可憐,你爸跟我爸一樣。”


    她想起陳叔叔要再婚,擔心說:“那萬一你爸也不要你呢?”


    陳進南小聲說:“不會的。我爸不會不要我的,我是陳家的獨苗。他隻是想讓我媽迴家,拿我威脅她。但我媽不吃這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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