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媳婦火氣重,楊文修也沒法說什麽。


    羅紅英就是這種人。


    她比春狗強多了,不管是從哪方麵說。她對女兒沒壞心,楊文修知道,就是這個脾氣太大了。兩口子,都不會教孩子。


    天漸漸黑透了。


    廚房裏亮起昏暗的電燈,蚊子也出來了。楊鑫還站在地邊上。


    她不敢迴屋。


    楊文修出來拉她:“走,去爺爺屋裏吃飯去。”


    羅紅英也出來了。


    “飯煮好了,迴自己家吃。自己家沒飯是不是?整天去別人家吃。”


    楊文修說:“爺爺不是外人,走,去爺爺那吃。”


    羅紅英吼她:“迴來!”


    楊鑫生媽媽的氣了,頭也不迴,跟著楊文修走了。


    羅紅英氣道:“去吧,去吧,以後在你爺爺那住,別迴自己家來。我白養你了!”


    楊鑫心有點忐忑,臉上還掛著淚珠子。


    她還記著羅紅英生氣的話。


    楊文修炒了萵筍肉,給她盛了一碗白米飯,說:“別聽你媽的,你媽是個神經病。你是爺爺的親孫女,在爺爺這吃飯咋了?她就是個瘋子,成天對孩子發脾氣。”


    楊鑫一句話也不說。


    一頓飯吃的沒滋沒味。她頭一次感到這樣難過。


    晚飯後,楊文修正要給她洗臉,羅紅英來了。


    她臉上的氣好像消了,過來跟楊文修說話,語氣平和了很多:“爸,今天晚上她迴去睡吧。”


    楊文修不愛跟兒媳婦置氣,態度還是很好,說:“就在我這睡吧,也是一樣的。”


    羅紅英說:“今天我帶她睡吧,明天讓她跟你睡。”


    楊文修問楊鑫:“你要跟媽媽睡還是跟爺爺睡?”


    羅紅英嚴厲說:“跟我迴家睡。”


    楊鑫怕媽媽生氣,敢沒拒絕。羅紅英便拉著她走了。


    羅紅英打開一大盆熱水,給女兒洗臉。


    楊鑫低著頭不說話。


    羅紅英拿帕子給她擦手:“你還慪氣呢。”


    羅紅英說:“媽媽整天忙進忙出,忙了地裏忙家裏,一點閑工夫沒有。我沒空哄你。我不是你爺爺,整天拿著退休金,吃吃喝喝,到處閑耍,你要啥他給你買啥。你媽媽沒錢,還天天吃苦受累幹活。我要是有錢,我也能天天帶你吃帶你玩,可我沒錢,沒辦法。我心情不好訓你幾句,過去就過去了,我是你親媽,我能害你不成?我說你幾句,你就跟我置氣?你就跑爺爺那去,不要你媽了?”


    楊鑫吧嗒吧嗒直掉眼淚。


    羅紅英說:“我要是有錢就好了。我要是有錢,我也不跟誰發脾氣,我整天也心情暢快。誰叫我這麽窮。咱們家還欠著債呢。”


    春狗在一旁看女兒哭,樂的眉開眼笑的,指著她笑個不停:“你看她還流眼淚珠子呢。要吃白果果。你還要吃白果果不?


    春狗逗她:“讓你媽去給你炒白果果。”


    羅紅英火大道:“你他媽的滾一邊去行不行?已經逗哭了還逗。”


    春狗樂道:“小娃娃嘛,哭一會就好了。”


    羅紅英給楊鑫洗了臉腳,把她抱上床。


    金盼也上了床:“媽媽,那我們咋睡啊?”


    給新屋裝樓板的計劃落空了,而今一家四口,隻能擠這一張床。


    平常楊鑫跟爺爺奶奶那睡,羅紅英和春狗,加金盼三個,倒是勉強。今天楊鑫過來睡,便不好睡了。羅紅英罵春狗:“你去那頭睡床尾,今天我跟女兒睡。”


    春狗說:“你至於不至於……她們兩個娃娃睡那頭嘛,咱們兩個睡。”


    羅紅英說:“滾!”


    楊鑫被媽媽摟在懷裏,心裏才稍稍舒服一點。


    她抱著媽媽。


    媽媽身上芬芳暖和,抱著很有安全感。


    春狗把煙灰缸挪到床尾,卷在被子裏,點了一隻煙。


    火柴剛劃亮,羅紅英就使勁踢了他一腳:“你他媽能不能別在床上抽煙了?整天就知道抽抽抽,要抽滾屋子外麵去抽。”


    春狗說:“哎你煩不煩,抽根煙也不行了?”


    羅紅英說:“滾外麵去抽。他媽的嗆死了。”


    春狗厚臉皮,笑嘻嘻說:“我把門給你打開。”


    羅紅英說:“滾出去!”


    春狗說:“外麵冷的很啊!把老子凍感冒了咋辦?”


    羅紅英使勁踢他。春狗隻好穿著秋褲下了床,門外黑夜裏站了一會,哆哆嗦嗦又迴來了,他急急忙忙掀開被子鑽進來:“不行,外麵冷得很,雞.巴卵子都要凍掉了。”


    羅紅英說:“你他媽的,臉比城牆還厚。你就是個豬臉。”


    “豬都沒有你臉皮厚。”


    春狗重新躺下,美滋滋的抽煙。


    楊鑫說:“爸爸討厭!”


    春狗聽見了,笑瞪她:“你說啥?”


    楊鑫迴瞪他:“爸爸不聽話,爸爸討厭。”


    羅紅英被楊鑫這句逗笑了,說:“就是討厭。你說,你說春狗討厭,讓他滾出去。”


    楊鑫學著說:“春狗討厭,爸爸滾出去。”


    春狗手伸進被子裏,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腳,狠狠撓她腳底板:“你再說,你再說。”


    楊鑫咯咯地笑,扭開扭去:“爸爸討厭!爸爸滾出去!”


    春狗鬧著鬧著,就跳到了床的這頭來,把金盼趕到那頭睡去了。楊鑫鑽在媽媽懷裏,就見春狗在媽媽背後,把一隻手伸在被子裏,好像是捏了一把。羅紅英噴笑,胳膊肘一抬,往後打去:“日你媽,滾開!”


    春狗不滾,笑嘻嘻跟她鬧,手在被子底下摸索,弄的羅紅英笑不停,翻來滾去扭秧歌似的。


    楊鑫在媽媽懷裏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和姐姐睡在床那頭,春狗和羅紅英睡到一頭去了。


    春狗在床上舉著煙,又他媽的在抽煙。


    晨起一支煙,快活賽神仙。


    羅紅英趁著天剛亮,在床上打毛線呢!


    “賽你媽的神仙,早點短命吧。”


    她嘻嘻笑道:“死了你就成神仙了。”


    春狗掐她胳膊:“這短命婆娘,又咒我。”


    羅紅英笑個不停:“你自己說的要成神仙嘛,死了可不就成神仙了。”


    楊鑫鑽過來說:“媽媽,我要跟你一塊睡。”


    羅紅英老母雞抱小雞似的將她摟到胳膊底下。


    春狗放下煙,把女兒抱過來,用自己粗糙的下巴去蹭她小臉。


    楊鑫被他胡子紮得疼,打他:“爸爸討厭!”


    春狗是個小孩兒脾氣,貪吃貪玩愛偷懶,時常把羅紅英氣個半死,又拿他沒辦法。好在他除了懶,並沒有亂發脾氣,或打老婆的惡習,整天被羅紅英罵的龜孫子似的,也隻嬉皮笑臉。家裏真遇到大事,地裏有重活,他還是要擔當的,所以羅紅英也就隻能湊合過。


    傍晚,楊鑫坐在門口吃麵條。


    她吃辣!


    一碗麵條,放一大勺辣椒,羅紅英說:“夠了不?”


    楊鑫舉著碗,墊著腳,說:“再要一點,再要一點。”


    羅紅英又給她添一勺,楊鑫高興地說:“這下夠了。”


    麵條和辣椒,拌的紅通通的。羅紅英看了都感覺腸子疼要便秘了,這小丫頭就要這麽吃!


    不愧是四川人。


    她吃幹拌麵,不喝湯。她將麵條在筷子上纏,纏一圈,才送進嘴裏。羅紅英怕她辣,說:“給你加勺湯吧?”


    楊鑫說:“不要不要。”


    羅紅英說:“吃這麽辣,不怕肚子疼?”


    楊鑫說:“不要不要,我就要這麽吃。”


    羅紅英從廚房裏盛了一勺湯,硬給她添在碗裏。楊鑫看到美味的麵條被一勺湯和了,頓時氣地放下碗:“我不要喝湯!我不要喝湯!”


    她扯了嗓子喊起來,護食,氣的臉都紅了。羅紅英連忙說:“行行行,你不喝湯,你不喝湯。以後隨便你咋吃,我不管你了。”


    楊鑫叫道:“我就要吃幹拌麵!我就不吃湯麵!”


    羅紅英說:“你吃吧,你吃吧。吃了肚子疼別哭。”


    春狗在邊上看的直樂。


    小孩兒,就像小貓小狗一樣,太好玩了。


    楊鑫的習性……肖她爸……


    挑食。


    春狗此人,小姐身子丫鬟命,明明是個泥腳子農民,偏偏從小被楊文修慣壞了,一點苦都吃不得。頓頓要吃白米飯,要吃炒菜,要喝二兩酒。


    羅紅英抱怨說:“讓他吃麵條,吃稀飯,他媽的,就跟要逼他吃.屎一樣!”


    羅紅英煮稀飯,放酸菜,拌玉米麵,春狗不吃。羅紅英隻好每頓煮飯,專給他盛一碗白飯出來,自己再放大勺酸菜,如此省糧食。


    楊鑫也不吃酸菜,不吃玉米麵,羅紅英也要單獨給她盛一碗。


    不然她不吃。


    羅紅英想讓她吃酸菜,故意給她盛在碗裏。楊鑫坐在門坎上,非常執著地一片一片,把那酸菜葉子挑出來,扔到地裏。


    不吃!


    呸!呸!


    羅紅英嘲諷他們父女倆:“喉嚨細得很,咽不下棒子麵,咽不下酸菜。你以為你是城裏人呢。”


    沒可奈何。


    長相上,楊鑫也肖春狗。


    春狗的模樣,可是相當帥的!不然羅紅英也不能看上他,還一直忍受他的好吃懶做!


    春狗的帥,是很標準的帥。


    一雙深邃大眼,雙眼皮兒非常漂亮,又亮又有神。兩道濃眉有型,額頭飽滿臉型周正,鼻梁挺直,山根高的跟外國人似的,兩片嘴唇不厚不薄正飽滿,絡腮胡子一刮,整個麵孔,那叫一個剛毅,男人味十足,很像電影《魂斷藍橋》裏的男主人公。但鄉巴佬沒幾個認得羅伯特·泰勒,關於靚仔,大家隻認香港的四大天王。春狗作為十裏八鄉第一帥,自稱民間劉德華。劉德華都沒他自戀,村裏的婆娘媳婦撩了個遍。他不長進,可羅紅英眼睛瞎,看上他相貌好,就答應嫁給他,結果嫁過來就受苦了。


    羅紅英其實長的也漂亮,五官清秀,皮膚白,人又勤快,什麽男人嫁不到呢。可她相來相去,誰也沒有春狗長的帥。


    愛情呀,都是看臉。


    窮人,富人,有文化的,沒文化的,都一樣。


    羅紅英希望女兒像自己,但楊鑫不管是外貌還是習性,都有點像她那不成器的爸。


    她很聽話,很懂事,但隱隱表現出類似春狗的機靈和狡詐,小腦瓜子裏很有主意。不是踏踏實實、吃苦耐勞的性子。


    “跟你爸一個性子,以後長大了咋嫁人喲。”


    羅紅英說:“以後嫁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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