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腳步也越來越慢,楊鑫知道他很累。


    她長大了。


    爸爸迴家來一抱她,說:“嗬!這麽重了!”


    媽媽也說:“是重了,她都三歲多了呢。”


    爸爸說:“再過幾年,我就抱不動了。”


    “再過兩年就要上學啦。”


    爺爺的喘氣聲,讓她恍恍惚惚想起了熊碧雲臨終那天夜裏的歎息。


    唿哧唿哧。


    疲憊又辛苦,像是背著一座沉重的大山。


    楊鑫抱著他脖子,小聲地說:“爺爺……你累了,你把我放下來,讓我自己走吧。我自己可以走。”


    楊文修喘著氣:“你還在生病呢,爺爺背著你,不怕,爺爺是大人,爺爺不累。”


    楊鑫說:“爸爸說我重了。爺爺有心髒病,不能受累,爺爺讓我自己下來走吧。”


    楊文修的確也累的不行了。


    他的心髒病經不住累,便將楊鑫放了下來。


    楊鑫站定了,拉著他的手:“爺爺咱們一起走。”


    楊文修說:“走一會爺爺再背。”


    楊鑫說:“好。”


    她臉緋紅,頭暈乎乎的,兩條腿發軟,然而牽著楊文修的手,跟著爺爺的步伐,一點兒也不嬌氣。


    楊文修拉著這個三歲的小孫子,老手牽著小手,繼續走路。


    他人老了,走不動,楊鑫太小了,也走不動。


    祖孫倆慢慢地挪。


    這鄉間的小土路啊,貧窮的日複一日,他已經走過了五十多個春秋了,然而此時拉著楊鑫,又有了種別樣的希冀。


    他感到非常的感動和欣慰。


    他這輩子不太幸福,養了三個孩子,兩個不成器,一個秀英,被他耽誤了。幸虧到老了還有一個小孫子。這小孫子比熊碧雲,比他的兒子和女兒都好。


    他想起了死去的大孫子。


    楊鑫走了一段,又被楊文修背到了背上。


    楊文修歎氣說:“以前你哥哥,也跟你一樣聰明。我教他讀書認字,他一教就會。我背他去看病,他也說,爺爺累了,爺爺背不動,要自己走。你哥哥可惜啊。”


    楊鑫知道,她上頭有個哥哥,曾經最得爸媽和爺爺寵愛。


    “哥哥是咋死的呀?”


    楊文修說:“發高燒。我當時在學校,沒迴家。半夜發燒,你爸媽一直拖到天亮了才去找醫生,結果孩子就死了。咱們楊家唯一的兒子,最懂事最聰明的孩子,全是因為你爸媽,他們不好好照顧,好好的孩子丟了命。都長到八歲了。”


    “所以爺爺要帶你去看病。不管生的大病小病,嚴不嚴重,咱們都要去看醫生。”


    楊鑫迷迷糊糊聽著,趴在楊文修背上睡著了。


    楊文修背著楊鑫到鎮上,來到衛生所。


    他抱著楊鑫,坐在門診椅子上,跟穿白大褂的醫生說:“這孩子發燒了,你看看是要吃藥還是打針?實在不行就打針吧,打針見效快。吃藥半天見不著效果。”


    楊鑫一聽打針,嘴就咧開了:“我不要打針,我要吃藥。”


    楊文修拍著她小腦袋哄:“咱們聽醫生的話,醫生說打針就打針,醫生說吃藥就吃藥。”


    楊鑫眼淚汪汪:“我不打針。”


    她求楊文修:“爺爺,我不打針,我不要打針。”


    醫生說:“我先量量體溫。”


    楊文修說:“家裏有溫度計,出門前已經量過了,三十七度五。”


    醫生說:“這不算高燒啊?”


    楊文修說:“摸著額頭燙,還是看看吧。我怕家裏溫度計不準。”


    醫生拿來溫度計。


    楊鑫一看那玩意尖尖的,以為是針頭呢,哭的轉身趴在楊文修肩上:“我不要打針,我不要打針。”


    醫生笑說:“這不是針,這是體溫計。我先給你量量體溫。小朋友,把胳膊抬起來。”


    楊鑫抬起小胳膊。


    醫生把體溫計放在她腋下,說:“夾住。”


    楊文修按著她胳膊,說:“好,夾住了,夾一會就好了。”


    等待的時間裏,楊文修便開始哄楊鑫:“待會打個針,爺爺給你買餅幹,給你買雪糕吃。”


    楊鑫哭兮兮的,埋在他懷裏,不住地搖頭:“不要,不要打針。”


    楊文修哄說:“乖,隻打這一次,打完就不打了。打針疼一下就好了,吃藥的話要吃好幾天。你發燒了,一直燒著多難受。咱們打完針,晚上燒就能退了。”


    楊鑫說:“不嘛。”


    楊文修說:“你要吃啥,爺爺待會給你買啥。”


    楊鑫聽到這句話,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了。


    “我要吃幹脆麵。”


    她眼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珠:“還要吃冰棍。”


    楊文修說:“行,都給你買。”


    十分鍾後,醫生取出體溫計:“三十八度,有點高,打針吧。”


    楊文修笑說:“好,就打針。”


    “打哪兒?”楊文修問。


    醫生說:“打手臂。”


    楊文修將楊鑫袖子挽起來,露出上胳膊。


    楊鑫看到醫生持著注射器來,熟練地敲碎針劑瓶,吸入藥水。那針頭尖尖的,一股透明的藥水射出來。她看到就膽戰心驚了,哭的鑽進楊文修懷裏。


    楊文修抱著她頭,擋著臉不讓她看,安慰說:“不疼不疼,一下子就過去了。”


    醫生笑說:“別怕,不疼的,就像螞蟻咬一下。”


    針終於打完了。


    楊鑫委委屈屈的,精神萎靡。楊文修給了錢,謝了醫生,拉著她出了衛生所。


    走在鎮上,經過原供銷社的大商店門口,楊文修低頭問道:“要不要買冰棍?”


    楊鑫沒了胃口,搖搖頭:“我不想吃了。”


    楊文修說:“發燒了,也不能吃這些東西,咱們下次再買吧。”


    楊鑫點點頭。


    楊文修於是蹲下,讓她爬到自己背上:“那就直接迴家吧,不逛了。”


    楊鑫很喜歡逛街的,逛商店,買吃的,買衣服,買玩具,她都喜歡。什麽都不買,就是到處看,她也喜歡。但是今天生了病,沒力氣。


    她爬上了楊文修的背。


    這針藥打了,人會犯困。迴家的路上,楊鑫就一直在睡覺。楊文修把她背迴家裏,給她放到床上,楊鑫小臉紅通通的,勉強睜開眼睛,說:“爺爺,我好困。”


    楊文修說:“困就睡一會。”


    楊文修給她脫了鞋子和衣服,抱著放到枕頭上,給她蓋上被。


    楊鑫昏昏沉沉的,兩個眼皮子直打架:“那晚飯咋辦啊?”


    她是個饞嘴貓,還惦記著晚飯,怕睡著了,錯過了吃飯。


    楊文修說:“吃晚飯我叫你。”


    楊鑫才放心了,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晚上,楊文修煮了她最愛吃的酸辣麵疙瘩,端到床邊去,喚她吃飯。


    楊鑫聽到叫吃飯,雖然已經病的氣息奄奄,然而還是坐了起來。她小臉兒慘白,精神非常差,病情看著比白天還要重。


    楊文修喂她吃了一勺麵疙瘩,楊鑫奶聲說:“苦的……”


    楊文修說:“不苦,哪裏苦,麵疙瘩很香的。”


    楊鑫說:“苦的,我不想吃。”


    楊文修估摸她是生了病,舌頭嚐不出味兒,也就放下了碗。她現在這樣子吃不下東西。


    “那就喝了藥,好好睡覺吧。睡一晚上出個汗,明天病就好了。”


    楊鑫乖乖吃藥,說:“明天早上我想吃豆漿飯。”


    真是個貪吃鬼,到啥時候了都不忘了吃。


    楊文修說:“好,你睡覺,明天早上給你煮豆漿飯。”


    楊文修給她捂緊了被。


    熊碧雲的床,已經從這間屋子裏搬出去了。楊鑫睡在爺爺床上,和楊文修一起睡。


    她迷迷糊糊,一直說夢話。


    她病的很重,楊文修哪敢睡,燈都沒關,隻是躺在床上,將她護在懷。


    她發燒,熱的厲害,一直在反複地踢被子,楊文修怕她踢了被子,受了涼病情更加重,一直反複給她蓋被。又怕她燒壞了,隻用被子搭著小肚,把頭和腳露在外麵。


    楊文修睜著眼睛,守她到半夜。


    他不時摸摸楊鑫的額頭,試她退燒了沒有。


    夜裏兩點多,楊文修摸到她仍然沒退燒,額頭上溫度反而更高。


    他放下不下,找來溫度計,夾在她胳肢窩下。過了一會,拔.出來一甩,看溫度:三十八度五。


    這已經是高燒了。


    下午退到了三十七度五,半夜又漲了。


    楊文修下床,穿了衣,出門去找村裏的赤腳醫生。醫生提著藥箱來,給楊鑫量了量體溫,說:“高燒容易反複,還是再打一針吧。”


    楊文修說:“那就給她打針。”


    估計下午紮的手臂,沒見效,還是得紮屁股。


    楊鑫下午打了一針,已經哭的不行了,這會又要打。她醒了,哭的嗷嗷不肯幹,楊文修給她脫了褲子,露出屁股蛋,緊緊給她按著,哄說:“乖乖地打一針,打一針就好了。動來動去,呆會醫生紮歪了,針頭紮斷了就壞了。聽爺爺的話。”


    醫生迅速給她紮了針,拔出了注射器,棉花止血。楊鑫哭的不行,楊文修將褲子給她拉上來穿好,哄說:“好了好了,打完了打完了。”


    醫生說:“蓋上被子睡一覺吧,明天早起就退燒了。”


    楊文修道了謝,送走醫生。


    楊文修還不放心,又倒了一些白酒出來,給楊鑫脫了衣服,用棉花蘸著酒在她身上擦了一遍。等酒揮發了,再給她蓋上被子。


    過了一個多小時,他再摸,發現她的燒終於退下去了。


    楊文修這才安下心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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