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看見了柳眉胳膊上的傷痕以後,張生就知道,那個商人對柳眉不好。


    但是他已經恨了她了,她是為了錦衣玉食,出賣了自己,也背叛了他,那樣的苦她該自己受著。


    隻是他沒有想到,柳眉嫁給那個商人以後,沒有熬過三個月,就死了。


    都說她是患了惡疾去的,但張生知道,柳眉就是活活地被商人折磨死的。


    甚至,柳眉都沒有被好好地下葬,被商人匆匆忙忙地葬在了亂墳崗。


    張生不能再見柳眉一麵,連屍體都不能。


    其實他在一個夜晚,挖過柳眉的墳墓,看了她最後一眼。


    一向美得明媚的女子,變得無比清瘦,身上全是被折磨過的傷痕。


    張生抱著柳眉那具殘破不堪的屍體,心裏是濃的化不開的恨意,卻痛哭了出來。


    由愛故生恨,但恨又何嚐不是因為太愛……


    張生一直麻痹自己,柳眉罪該萬死,她背叛他在先,她受得苦,都是自找的……


    但是這麽多年來,他經常到亂墳崗看一看,那麽多的無名墳丘,中間雜草叢生,他卻還是能一眼看到柳眉的墳丘,她在墳裏孤獨地沉睡著,他則在現實中孤獨地麻木著……


    張生說:“她們都該死,誰讓她們借著那一副好容顏去墮落……她們都該死。”說這話的時候,他指著張慧和小桃,沒有指祁繡影。


    魚初笙就不明白了,劉淑和張慧都是尋常百姓家的女兒,又怎麽墮落了?再說小桃,她也隻是婉兒姑娘的貼身丫鬟啊……


    魚初笙問出聲:“我能明白你對柳眉的憎恨,是因為覺得她為了金錢背叛了你,變得墮落,但是這些姑娘,她們又怎麽墮落了?”


    張生冷笑,指著小桃:“她是花月樓的姑娘,不墮落嗎?不髒嗎?”


    小桃本來縮著的身子,顫抖了一下。


    魚初笙解釋:“其實,小桃隻是一個丫鬟,並不是那裏的姑娘。”


    張生怔了一下,繼續指著張慧出聲:“那她呢?小小年紀,跟店裏的小廝卿卿我我……”


    原來那天晚上,張生看到藥鋪裏的小李和張慧關係親昵。


    魚初笙勾著唇角,說的話毫不留情:“是你太敏感了,你當初和柳眉好的時候,不親昵嗎?”


    張生對於男女關係的那根神經,太敏感了。


    魚初笙也知道了他為什麽抓劉淑了,她經常和自己的未婚夫相會,在他眼裏,這是不自尊的表現,也是一種墮落。


    恐怕自從柳眉嫁給那個商人以後,張生就開始有了這種心理,但凡女子和男子有些親昵,都讓他覺得厭惡。


    在他的認知裏,那些女子,拿自己的容貌,做著肮髒的勾當。


    至於祁繡影,是個例外,隻因為她和柳眉有一點想象,張生才一時起了歹心。


    他抓她們的時候,她們在他的眼裏,就是柳眉。


    他對柳眉又愛又恨,恨她的背叛,卻又忘不了她,怕她離開他。


    所以,他給她們鎖上鐵鏈,這還不夠,還要把她們鎖進籠子裏。


    他要囚禁她們,讓她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而對她們實施xing暴力,也許是因為曾經看到了柳眉身上的傷痕。


    他有xing變態心理。


    淩虐了她們以後,遠遠不能宣泄他對柳眉的恨,所以,他要殺掉她們。


    但其實,他心裏對她們有幾分憐惜,否則,劉淑那布滿傷痕的身體,也不會被他用樹枝遮蓋,也許是為了為她遮羞。


    有些愛,即使再深刻,也隻能終於挫骨揚灰。


    太陽一點一點地從雲層裏爬了出來,伴著秋風,天空清透,滑過的幾縷白雲,猶如薄玉,明亮清澈。


    魚初笙道:“張生,也許柳眉當初,是被逼的呢,也許她一直也深愛你,隻是未曾說出口而已。”


    聽張生的敘述,魚初笙已經可以想到,當初,一定也是那商人出了錢,老鴇逼著柳眉嫁的。


    但愛情常使人盲目,張生深陷在以為柳眉不愛他的泥潭裏,早已經忘記了自己的愛人該是什麽樣子。


    而柳眉不願意跟張生一起走,應該也是怕連累他,怕他為了她,蹉跎了一生。


    但最終,還是蹉跎了一生。


    張生沉默著,被衙役押走。也許他內心深處,是知道的,知道柳眉不曾背叛他。


    但他不敢承認,怕自己的一腔恨意,不過是給自己徒增煩憂,怕自己的一腔愛意,不管怎樣,都會付諸東流。


    人啊,最會偽裝的,是自己,最容易欺騙的,也是自己。


    但是都忘了,最騙不過的,是自己的心。


    魚初笙心裏一時酸澀,每一次,她都作為一個旁觀者,旁聽著別人的故事,卻無力改變結果。


    每一次,她都遊走在別人的愛情,友情,親情裏,深深地被觸動著,卻無法留下來,陪他們走一程。


    在要離開張生的院子的時候,祁繡影終於說出了一段完整的話:“阿哥,我好害怕,這些天,我都以為我要死了,在被抓來的時候,我以為我要死了,在被他單獨拖出去的時候,我以為我要死了,還好你來了……你已經失去了如尚,我不想讓你再失去我……如果你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該有多麽寂寞。”


    聲音裏,是許久未開口好好說話的嘶啞,還夾雜著經曆過絕望的嘶啞,竟讓魚初笙心裏都酸澀了幾分。


    祁繡影從祁子舟懷裏出來,拉著他的手臂,道:“阿哥,我們以後,好好的好不好?”


    祁子舟點頭,聲音溫和:“好,好好的,阿哥什麽都依你,以後阿哥什麽都依你。”


    話落,他又拉著祁繡影上下看了看,關心地問道:“你有沒有怎麽樣?他沒有……”後麵的話,他問不出來了。


    留了一條命,已經是萬幸。


    但是魚初笙知道,祁繡影沒有被張生淩辱。


    果然,祁繡影低著頭,眼上有淚,卻是一副劫後餘生的語氣:“沒有……昨天晚上他劃了我的臉後,本來……但是我一直反抗,後來他竟然又把我關進了籠子裏。”


    魚初笙看向祁繡影那本來姣好的臉蛋,整齊地刀傷,帶著血痂,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留疤,魚初笙在心裏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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