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顧閑影去接花離的時候,又在花離的門口撞見了平沙。


    白羽劍宗替平沙安排了單獨的住處,就在弟子居外麵不遠,然而平沙卻從未去過那處,白日裏他便伴在花離身旁,夜晚便守在花離屋外,就連劍閣弟子們也不禁好奇,道是這位黑衣男子是否當真不用閉眼休息。


    見到顧閑影靠近,平沙麵無表情,眸色卻微微沉了下來。


    顧閑影恍若未見,隻含笑點頭道:“平沙前輩。”


    平沙微微側身,似乎不願與顧閑影多言,顧閑影自然不會自討沒趣,招唿一聲之後便接著往前走去,抬手要敲響花離的房門。


    然而也在顧閑影動作之際,平沙忽而沙啞著聲音開口道:“一意孤行,你終究會害了少主。”


    顧閑影動作停頓在當下,沒有迴頭,卻也沒有繼續敲門。


    平沙的聲音很低,隻夠顧閑影聽清,卻不願讓房門中的花離聽見。說出這話,他自然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讓顧閑影改變主意。


    這已經不算是一句警告,而像是一句預言。顧閑影知道這句話有多重要,平沙也知道,所以他在等顧閑影想清其中的緣由,然後主動做出決定。


    但顧閑影所做的決定,顯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顧閑影忽而笑了起來,無奈也有,堅持也有,她迴轉身來看著平沙,同樣用隻有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道:“既已起因,便早種下了果,其實平沙前輩也早知道,我縱然是放花離走,他也絕不會答應離開。”


    “既然如此,我如今該做的事情就不是放他離開,而是好好保護他,不讓前輩的說法成為現實。”顧閑影終於斂起笑意,輕歎一聲認真道:“前輩說對麽?”


    這些話自不是一時之間想到的,自花離醒來,她便始終在擔憂著,後來平沙到來,也讓顧閑影更加心神不寧,忍不住去想這個答案,但直到昨日她才終於想明白,正如同昨日花離所說,她太過關切對方,反倒忘了對方也同樣關切著自己。


    既然兩人心意相通,她便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替兩人的將來做決定。


    說出這些話,顧閑影壓在心底的大石終於徹底消失,她說話之間再度笑了笑,終於抬手敲響了花離的房門。


    平沙似乎想要開口再說些什麽,但房間裏很快傳來響動,不多時花離便開門走了出來,等見到屋外兩人的模樣,才不禁有些驚訝地問道:“阿閑你剛才和平沙在聊天?”


    顧閑影點頭柔聲道:“聊了一些事。”


    花離笑容明朗,看來心情極好:“我原本還擔心平沙會嚇到阿閑,看來平沙也開始習慣這裏了。”花離迴頭看著平沙,含笑道:“我對你說過的,白羽劍宗是個好地方,你不要板著臉了。”


    平沙麵色有些木然,雖是出聲答了一句,但看來卻有些不情不願。


    顧閑影好笑地看著兩人交談,這才出聲道:“今日我們要去劍祠,快走吧。”


    花離有些不明白,他雖來了白羽劍宗許久,但許多地方至今仍未去過,到過的地方也都是顧閑影陪著去的,他問道:“劍祠是什麽地方?”


    顧閑影心情大好,眯著眼笑到:“等你到了就知道了,走吧。”


    她牽著花離的手,兩人並肩往前而去,後麵還跟著個眼神複雜的平沙。


    ·


    等到了劍閣顧閑影才發覺,平日要等上半天才能到齊的弟子們,今日不知為何竟全都到了,正乖乖坐在裏邊兒等著她。


    顧閑影負手踱步過來道:“我本以為你們對練劍不感興趣,看起來是我錯怪你們了。”


    “太師叔祖說得是。”夏蘊打了個哈欠,模樣怎麽看怎麽沒有睡夠,指了指旁邊的葉歌道:“葉歌最有興趣,他一大早一個個把我們從被窩裏拎起來的。”旁邊其餘幾人隨聲附和,皆是嗬欠連天。


    葉歌瞪了夏蘊一眼,接著又瞪其他人,在場眾人當即收聲。


    顧閑影被這幾個小家夥逗得笑出了聲,看了看角落裏同樣含笑的花離,這才道:“好了,你們跟我來吧,我們今日先去劍祠。”


    “劍祠?”夏蘊當即站起身來,“是咱們西邊那座祠堂嗎?”


    顧閑影點頭。


    其他人也都反應了過來,來得最晚平日從不主動開口的小師妹譚慕羽也忍不住怯生生地問道:“可是從前掌門和戚桐長老都不讓我們靠近那邊。”


    “嗯,那是從前。”顧閑影笑意不減,拂袖迴身道:“現在可以了。”


    雖是輕描淡寫的話語,但幾名弟子神色都莫名多了些莊重,他們隱約可以感覺得到這句話的重量。


    顧閑影帶路往前,幾名劍閣弟子緊隨其後,花離與平沙便行在最後,一行人腳步不疾不徐朝著山門西邊而去,花離看起來習以為常,在後麵眼神溫和看著前麵的一行人,經過這段時日,他總算能夠習慣用雙腿行走,不再動不動跌倒,對此顧閑影表現得十分高興,花離自然也十分開心。


    然而走在花離身旁的平沙卻依然是平日的陰沉模樣,他隨著花離走了片刻,穿過幾處空地迴廊,盯著花離的神情,終於出聲道:“她平日都這樣冷落你?”


    忽聞平沙這話,花離應是沒能反應過來,等了片刻才不解道:“冷落?”


    平沙沒有答話,隻是麵無表情看著走在最前頭,正在替一群劍閣弟子答疑解惑的顧閑影。


    花離終是明白過來,他看來絲毫不在意顧閑影如此,隻連忙替她解釋道:“阿閑平日要教習弟子,需要花很多的心思,我們不能打擾她。”


    平沙眼神古怪的看著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少主。


    花離怕這般解釋還不夠說清楚,於是接著道:“教習劍法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我幫不了她,就隻能安安靜靜的不讓她為我分心了,我就在這邊看著她不是很好嗎?”花離說到這裏,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前方正專心致誌解說劍法的顧閑影,臉上笑意浮起:“而且這樣認真的阿閑,跟平時不一樣,我很喜歡這樣看著她。”


    身旁的平沙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來,對花離的說法不置可否,隻淡淡收迴視線。


    白羽劍宗雖早已經不複昔日盛名,但曾經的輝煌依然留存在山門之中,這從白羽劍宗比其餘門派都要寬敞的山門和大殿就能夠體現得出。整個宗門極大,眾人自劍閣來到劍祠,也花了不短的時間。


    劍祠的模樣與整個白羽劍宗內其餘的建築毫不相同,整座祠堂十分高大,青灰的牆麵與沉重堅實的簷角勾勒著無形的森寒莊嚴,大門處兩座人形石像形容古怪,以一副青麵獠牙模樣俯視眾人。


    “這裏就是劍祠,裏麵所祭的都是白羽劍宗昔年山門中最為耀眼的人物。”顧閑影說完這話,抬手推門,劍祠大門倏然洞開,香火的味道與鐵鏽沉沉的味道同時撲麵而來,眼前的祠堂寬敞無比,其中所祭的卻並非牌位,而是劍。


    整整一座劍祠當中,陳列著一排排的劍,三尺劍七尺劍闊劍袖裏劍十字劍甚至還有斷劍,它們被保存在劍架之上,每一把劍都是一段風流過往,一個厚重的故事。


    顧閑影視線自劍祠內掃過,目光在角落處一柄無鞘斷劍上停留片刻,複又恢複神色,以從來沒有過的鄭重語氣迴身對眾人道:“進來拜祭劍靈。”


    弟子們仿佛被顧閑影的神情所感染,紛紛肅然了神色,就連剛才被兩個守門石像嚇得抱成一團的沈玉山和宮巍兩名弟子也都懵懵懂懂鬆開了手,小心翼翼跟隨她進入了劍祠。


    劍祠最中央擺放了三把劍,居中是一柄古樸七尺銀劍,劍刃刻有七星圖紋,其間似有光華流轉,仿佛星辰降世映照其間。兩側分別是一把居中有赤色劍紋的寬劍,以及一柄看來普通無奇的木劍。


    顧閑影行至此處,當先拜過,隨之迴頭看向眾人。


    幾名弟子雖不明白其中意味,卻也怯生生地跟隨著顧閑影的動作拜下。


    顧閑影的聲音便在此時傳來,迴蕩於劍祠之中,悠遠肅穆,如山嶽清風,雲間驚雷:“從今日起,你們便正式開始修行劍術,白羽劍宗之劍術曆經千年,是集所有劍門前輩心血而成,從今以後行走天地,莫忘初心,切記宗訓,以手中之劍平天下不平之事,以手中之劍行天地無愧之道。”


    弟子們紛紛無言,埋頭不敢看祠堂中的劍。


    門外不知何時站了一人,身材比平時還要高大幾分,手臂筋肉結實,穿著一身短襟衫子,手中捧著五把劍踏入劍祠之中,經過花離與平沙身側時輕輕站定,對兩人輕輕頷首。


    花離連忙迴了他一禮,平沙看在眼裏,雖是無言,亦跟隨自家少主一般動作。


    那人麵上隱約浮出笑意,接著來到顧閑影麵前,將手中的劍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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