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得到花離的意見,但最後顧閑影仍是答應了這群弟子要練劍的要求。


    “以你們如今的實力,想要拿這個碧霞峰大會的第一可說是癡人說夢。”顧閑影深諳其中道理,知曉縱容對弟子們並非好事,雖是答應了要求,卻也沒忘冷著臉訓斥一頓,她負手將視線自人群中瞥過,沉聲道:“如今距碧霞峰大會不過兩月時間,你們既說要修煉,便不要讓我失望,今後每日一早我會在劍閣等你們。”


    見到顧閑影好不容易鬆口,眾弟子皆是麵色稍緩,然而等聽到顧閑影板起臉說出這話之後,他們臉色頓時又垮了下來。


    顧閑影這位太師叔祖在白羽劍宗內極有威信,在眾人麵前也常是一副冷眉冷眼的模樣,自是讓人又敬又怕。


    眾人目的達到,連聲答應之後也不敢在此處久留,很快便找借口溜了出去。


    而等到這群弟子離開之後,顧閑影才重新迴頭看花離。


    花離自方才莫名的臉紅之後終於冷靜了迴來,見顧閑影似要詢問,自己先搶著開了口道:“阿閑手裏麵拿的是什麽?”


    “茶葉。”被那群小鬼攪合了半天,顧閑影這才想起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她眨眼笑了笑,上前拎起了花離房中的茶盞,自己兀自沏起了茶:“這是我特地找戚桐帶來的,江南送來的新茶,我記得你以前說過想要嚐嚐。”


    那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時候顧閑影還在四處遊曆,花離還在深海宮殿之中,兩個人閑談之間無意提及了此事。


    顧閑影不知花離是否還記得,但她卻始終記在心底。


    這數百年來她早已將當初他們通過白螺的對話迴憶了千遍萬遍。


    花離看著顧閑影卻沒迴神,隻等到顧閑影沏好茶端到他的麵前,他才終於無意識的接過了茶杯,恍惚有所覺地道:“總覺得像是看到了兩個不同的阿閑。”


    “嗯?”顧閑影沒有聽清,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花離低頭捧著茶,盯著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又道:“因為剛才看到阿閑和他們說話的樣子,和現在倒茶的樣子,就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顧閑影正在給自己倒茶,聽見這話心中突地一跳,動作竟忘了收迴,茶水霎時倒在了桌上,沾濕了大片地方。


    她連忙放下茶盞,就在花離擔憂地喚出來的同時,飛快地將桌上收拾了一遍,借著那番動作掩藏著眼中的萬般情緒。


    “阿閑剛才跟他們說話,和平時不一樣。”花離說著又臉紅得有些說不下去了,顧閑影背對著他,他也看不見顧閑影的神情,隻輕咬了下唇,用自己詞窮的說法道:“很好看。”


    他捂著臉說著,這最後三字,聲音已是低得幾乎讓人無法聽清。


    但顧閑影卻依然沒有迴答,她的背影僵硬而沉滯,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此時一顆心早已經不可抑製地高懸起來。


    她沒有告訴花離,其實不是她方才的反應與平時不同,而是她本就是那般模樣,她真正的不同,隻是在花離麵前而已。


    顧閑影還記得花離剛剛醒來的那時候,她對上那雙湛然明亮的眼睛時,她清晰地記得,那時候她是微微顫抖著的,除了期待與欣喜,她的心底深處,始終藏著一層讓人難以察覺的畏懼。


    那是她不為人知的一點怯懦,因為她麵對的是沉睡四百多年的花離。


    那時候的花離尚且是少年,如今四百多年過去,醒來的花離依舊是純淨無邪的少年模樣。


    而她卻早已經尋不迴從前的少年心性,她就像是個早已遲暮的老者,縱然相貌依然不變,內裏卻早已腐朽敗壞,留在胸中的大抵也隻有跨越四百年的那抹明月,以及心中的一點微末執念。


    她始終不知該如何將這些事情告訴花離,她本早該開口,但卻一拖再拖直至現在,然而越是拖延,她便越不敢將此事開口。


    花離太好了,她以為這世間所有的詞都不足以訴出花離萬分之一的好,而如今的她站在花離的麵前,那些衰敗與不堪便徹底暴露無遺,她甚至不敢用那雙布滿歲月塵泥的手去觸碰花離幹淨得不見纖塵的臉。


    可是當她心中越是不堪,她便又越想靠近他,好似如此一切似乎就又迴到了從前那般模樣。


    這些時日她用盡心思在花離麵前裝作四百年的溝壑從不存在,裝作她依然是從前的模樣,但到底,時間是從來不會倒流的,改變了便再難迴還。


    所以她開始恐懼,恐懼讓花離看出這樣的改變,恐懼花離終有一日抽身離開。


    顧閑影此時早已經收拾好了桌上潑灑出去的茶水,她斂眉垂眼之間已經壓下了心中紛雜的憂思,再抬眸便又是尋常平靜模樣,她迴頭向花離看去,花離絲毫不知她之所想,與她視線相交,麵上餘霞尚未消散,便又掩了羞澀笑意。


    顧閑影凝視他笑顏,半晌亦展顏露出一個不知意味的笑容。


    ·


    這日便如此過去,縱然懷揣著無數心思,第二天顧閑影依舊早早來接了花離去劍閣。


    花離似乎並沒有因為昨日見到了顧閑影對待弟子時候的冷淡模樣而對她顯出隔閡,顧閑影不知心裏是該僥幸的鬆一口氣還是更加惴惴不安,她一路帶著花離到了劍閣,踏入房間的時候,才發覺一眾弟子們都已經收拾好等在那處了。


    弟子們似乎還未清醒,尚還有些睡眼朦朧,站立的姿勢也是慣常的散漫,似乎昨日裏說要勤加修煉參加碧霞峰大會的根本不是他們本人。


    如此心性,自是無法好好練功。若在平日,顧閑影早已經板起臉來教訓威脅他們,然而她隻要一冷下臉,便會想起昨日裏花離說的那些話,想到花離還在身旁看著自己,她便跟泄了氣似地,不過瞪了人一眼就收迴了視線,有氣無力地擺手道:“你們別坐著了,今天不抄書,你們跟我去外麵。”


    顧閑影說著便朝劍閣外走去,然而許是她平時板著臉訓人訓習慣了,這時候沒有板著臉反而讓弟子們覺得不對,紛紛緊張起來,立即挺直了脊背膽戰心驚的跟隨她走了出去。


    “……”竭力想要塑造一個慈愛和藹的長輩形象的顧閑影看了眾人的反應頓時覺得更無奈了,拿眼神不經意似地偷瞥著花離,生怕他覺得自己太兇。


    花離專注又好奇地看著他們,似乎在猜想顧閑影要如何教習劍法,倒是一點沒察覺到她的心思。


    畢竟是在弟子們麵前,顧閑影竭力讓自己不去注意花離,輕咳一聲便開始講起了劍法來,隻是不自覺地仍是放柔了聲音:“你們說想要參加碧霞峰大會,但碧霞峰比試不過隻有兩個月的時間便要開始了。有些話我便直說了,你們全無基礎,想要在兩個月的時間內修煉到勝過那些自小修煉的名門弟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話說出口,顧閑影掃了一眼麵前的眾人,見他們神情沒什麽變化,也算是還有自知之明。


    然而卻有個聲音清清冷冷地突然開口道:“可是我隻想拿第一。”


    顧閑影循聲看去,便見她那二弟子葉歌正不知從哪提了把劍細心擦拭著,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聽見這話,顧閑影忍不住挑眉笑了:“這天底下想拿第一的人絕對比你想的要多,大少爺,這不是隨口說說的事情。”


    “我必須要拿第一。”葉歌像是沒聽清她的話,抬起頭看她道:“師叔祖,請教我可以在兩個月之內變強,拿到比試第一的劍法。”


    顧閑影:“……”


    能夠在兩個月內讓這群小鬼不被揍得半死不活迴來就不錯了,這家夥還想拿第一,顧閑影也不知道該說他年少輕狂還是天真單純。


    正如顧閑影先前所說,拿第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她自然也沒有將葉歌的話當作一迴事,她說完這些話後便給眾人各自找來了一把劍,讓他們各自比劃一番看看。


    在顧閑影看來,這群小鬼至少之前還跟白羽劍宗的長老學過幾天劍法,至少還能有些三腳貓的功夫,然而等看了他們舞劍之後,顧閑影才發覺自己的猜測完全錯了,這群家夥壓根就沒認真練過劍法,說他們的身手是三腳貓都太過抬舉,這根本就是毫無章法的亂揮。


    而那邊信誓旦旦說自己要拿碧霞峰大會第一的葉歌,恐怕是手中的劍太過沉重,不過隨手揮了幾下就再抬不起手,幹脆靠在旁邊揉起了手腕,其他幾名弟子本就聽葉歌的話,見他如此連忙放下劍圍過去狗腿的開始替他捏胳膊揉腿。


    顧閑影覺得自己真是閑得慌了才會答應教他們劍法。


    如此情況,顧閑影也沒有教劍訣的必要了,這日的練功計劃變成了練習揮劍,每個人練習揮劍的動作,先做滿五百次再說。


    弟子們聞言俱是愁眉苦臉,然而自己說出來的話,卻也沒有收迴去的道理,於是隻得在劍閣外的空地裏一遍遍揮起劍來。


    顧閑影得了空閑,這才坐在旁邊陪花離閑聊起來。


    不過沒聊上多久,戚桐和蘇衡就走了過來,這兩人平時沒少因為劍閣弟子而頭疼,如今聽說了他們要練功的事情,於是喜滋滋地就衝過來看起了熱鬧,時而嫌棄這個姿勢不穩,時而笑那個動作不對,頗有些翻身做主的喜悅。


    然而戚桐來便來了,還抱了貓來,於是沒防住花離和白貓又上演了一出魚貓對峙。


    顧閑影始終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坐在涼亭中時而看看不遠處的花離,時而又看看練劍的弟子,沉默得有些不同尋常。


    蘇衡就坐在她旁邊,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出聲問道:“師叔祖今日有心事?”


    顧閑影聽見這話的時候還沒迴過神來,她扭頭看了蘇衡一眼,輕歎一聲問道:“小蘇,你們年輕人平時都是怎麽過日子的?你說,怎麽才能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更年輕點?”


    蘇衡一口茶才剛喝下去,“噗”的一聲又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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