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有朋自遠方來

    火蛇橫掠過的蛇王穀,看上去像一個在灶炕裏烘熟的土豆,七八分焦黑,三兩分尚好。一片塗炭的生靈,一派嫋嫋的邪煙。

    殘椽破屋。

    “還我爹……還我爹……你們還我爹!”被捆在柱子上朱雨,衣服破綻百出,身上鞭痕處處,蓬頭垢麵,正低一聲高一聲地做著無謂的反抗。

    “臭丫頭,你再喊叫,小心老子扭了你的脖子!”龍博海橫眉暴目地說道。

    “你姑奶奶是嚇大的嗎?有種現在就殺了我,你們這群混帳烏龜大王八!尤其是你,你這個黑王八羔子!”朱雨的嘴巴就像是一把帶著寒冰閃著寒光的長矛,見人就是一槍。

    “啪……啪啪。”朱雨臉上又多了幾條粗大的指痕。龍博海摑了幾掌,怒氣尚未發泄完畢,哼了一聲帶著餘氣踱步而出。

    “姑娘,他們問你的東西,知道什麽就說出來,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剛才那位爺是我們二當家龍博海,脾氣不好,你這樣下去,這幾天就難保你活過。”這位二爺的跟班,站在一旁一直不語,看二爺出去,慌忙湊到朱雨耳前小聲規勸。

    “啊……呸!”朱雨一口血沫端端地吐在這位臉上。

    “你……你,豬腦子,徹頭徹尾的豬腦子!”這位仁兄好心相勸,招來如此待遇,確也始料未及,不由指著朱雨大罵而出。

    朱雨分不清好歹,像是一隻受了傷的小刺蝟,隻有收縮自己的身心,以稚嫩的小刺來迎接敵人千般的蹂躪。

    另一破屋外,百勝天伸頭看了一眼吊在屋內的半死不活的我,問道:“有什麽結果?”

    “爺,這小子可能活不了幾天了,我們還沒打,他就先吐血,並且一氣接一氣地吐,他還求我們把他打死,爺,你說該怎麽辦呢?”打手甲匯報道。

    百勝天傾耳聽完,眉頭緊鎖,向遼遠的群山無奈地望了望,迴頭說道:“朱三清死了,那丫頭和這小子就是唯一的線索,不能再出現什麽閃失,聽到沒有?”百勝天頓了頓,接著恨恨地說道,“那姓穀的既是死了,我也要挖出幾塊骨頭來!”

    ……

    黑夜時,有人盼著晨曦微露;白日時,有人盼著夜襲黑紗。不同的人們始終有著不同的期盼。但日與夜顯然有著自己的輪迴,白日殆盡處,夜幕悄來臨……

    四雙眼睛兩雙兩雙地望著同一個小屋,他們漸漸地漸漸地靠近,看門的大漢一個抱著刀靠著門框打盹兒,一個坐在地上上半身斜倚著牆正不溫不火地打著唿嚕。

    天雲示意歐陽別動,兩支銀針驀然出手,兩個漢子顯然沒有意識到危險的來臨,還沒來及痛苦就完成了活人到死人的過渡。

    終結二人,天雲貓身近前,破窗探看,隻見昏黃的油燈下,一個人像一條黑黃幹癟的臘肉一樣被呆在梁上。天雲不由得雙眼潮紅,顫聲叫道:“天藏哥。”

    屋內的兩個大漢聽到了天雲的一聲微唿,立即有所警覺,抱劍而出。

    天雲知道自己漏了聲氣,再不敢出氣,身子附貼於牆上,伺機而動。一人朝天雲走來,天雲劍出手,隻聽當當當當刀劍交鳴之聲,另一人馬上過來增援,一邊張口欲喊,但是嘴張的很大,卻沒有發出聲音,因為一柄長劍正端端地從其背後刺進了他的胸膛,另一人見增援未到,正自詫異,忽聽背後有異,騰挪轉身之間,兩把劍已幾乎同時從前後結束了此鳥的生命曆程。

    天雲沒想到此時此刻竟會有人援手,詫異地說道:“多謝英雄援手。”話未說完便急不可待地跑入屋內。

    “天藏哥,天藏哥,你醒醒啊,天藏哥……”天雲眼淚花花叫道。

    “天雲。”有人喊。

    天雲迴過頭來,“天雲。”石若蘭輕聲喊道,走進屋內的竟是若蘭。

    天雲破涕為笑,用袖子拭了一把涕淚,啼笑皆非地喊道:“小姐,怎麽會是你?”

    “此事說來話長,穀大哥怎麽樣了?”石若蘭關心地問道。

    “天雲。”我睜開一線眼睛,微弱地喊道。

    天雲驚喜地迴過頭,叫了一聲天藏哥,把頭一下子埋進我懷裏,嚶嚶哭泣起來。

    “傻丫頭,見了大哥就這麽難過嗎?”我忍著痛笑道。

    “天雲,穀大哥,我們還是快走吧。”歐陽拉著石若蘭催促道。

    天雲點了點頭,我看著他們說道:“朱雨呢,她……她在哪裏?”看他們有些詫異,我補充道,“朱雨就是蛇王朱三清的女兒,你們知道她在哪裏嗎?”

    “知道!”韓風跨進屋內說道。

    “嗯?你?”天雲詫異地看著韓風,韓風一拱掌,笑著說道:“姑娘,我們又見麵了。”大夥正不知緣故,石若蘭介紹道:“這位是韓公子,我離開你們之後,巧遇韓大哥,路上蒙韓大哥多次仗義相助,今日到此也是途中聽聞蛇王穀有穀伯伯的傳言,才和韓大哥一塊趕來。想著或許能和穀大哥見上一麵,沒想到真的見到了大家。”

    石若蘭說著話,韓風扶進一人,此人正是朱雨。

    “既然人都到齊了,我們還是趕快走吧”歐陽催促道。

    “嗯!”

    ……

    人本來就是無中生有的東西,從暗無中來,再從暗無中逝去,如墨的黑夜,又將一切蒙蔽。

    第六十七章  老板結賬

    經過幾乎一整夜的長途跋徙,終於從黑暗裏鑽了出來。滿眼是望不穿的晨霧。大家都抱著自己的肩,又是累又是冷,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夜露所濕,隻夠維持生命的那點熱量如何也暖不熱身上的片片單衣。

    “咱們先弄點吃的吧?!”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途中作拐杖用的樹枝放在一旁,看著大家,“我現在才算真正知道了什麽叫做‘饑寒交迫’”。

    大夥沒人說話,但都“撲撲通通”地一個接一個把自己撂在地上,繼而像卸去了重擔似的,叫爹喊媽哎哎呀呀地舒展起來。

    火起,大家圍著火一言不發,良久,朱雨若有所思的說道:“天藏哥,我們這是在逃亡嗎?”

    “是。”

    “我們為什麽要逃亡,我們要逃到哪裏去?”朱雨接著問道。

    看著無邪而殃的朱雨,我歎氣說道:“逃亡就是要逃避死亡,有人想要我們死,可是我們又不想死,那麽我們就隻有逃亡了。”

    “可是我們要逃到哪裏去,天藏哥?我從來沒有離開過蛇王穀,也從來不想離開蛇王穀。那裏有我的一切,有我爹,有春蘭,有杏兒,還有我七叔叔……”朱雨說著,哭了,哭的我心也跟著一陣一陣的痛。

    “好丫頭,別哭了,啊,你說的我全知道,別哭了……”我被朱雨哭的心中發顫,也不知如何相勸,隻有傻瓜自語般喃喃以對。

    朱雨伏在我肩膀上哽咽了好一會兒,說道:“天藏哥,我離開蛇王穀的唯一原因,不是為了逃避死亡,而隻是想跟著你,隻是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喜歡我的話,你現在就告訴我,我這就迴去。”

    聽朱雨如此說,我不由心中一酸,我知道沒有親人的感覺,朱雨需要一個依靠,而這個重任又責無旁貸的落在了我的肩上,其實我心中也很苦,但是我還是對朱雨笑著說道:“傻丫頭,說些什麽傻話,哥哥怎麽會不喜歡你,你如果願意迴去,到時候我陪你一塊迴去就是,但不是現在,知道嗎?”

    朱雨聞言,馬上破涕為笑,指著我的鼻尖認真地說道:“天藏哥,這話我可是記上了,到時候你一定要陪我迴去哦。”

    朱雨笑了,大家也都笑了,但大家笑的都心事重重。

    作為一個男人,朱雨的傷心與痛苦,淚水與歡樂,責無旁貸地滲進於我的身心之中。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父親,同時也想起了一個人——石若蘭。

    此時的石若蘭,衣服上亦是泥斑處處,一縷淩亂的秀發搭在她清純的眼角上,略略翹起的小鼻子自然而然地帶著一份尊、一份真、一份傲。無論何時,即使她的臉上全糊上黑泥巴,隻要你望一望她的那雙明澈如雪的雙眸,你腦海中浮現的就隻可能是地上清鬱的紫羅蘭或天上聖潔的白雲。

    我偷偷地注意著石若蘭,一種陌生的感覺衝擊著我的眼睛,使我根本無法辨別我與她的距離,甚至她是誰,她到底是誰?一種愛不得恨不能的感覺又似如潮的群蟻向我狂噬而來。

    ……

    頂著晨露,拖著疲倦,我們終於走到了一個小鎮——潘家嶺。

    所謂的鎮,不過是三五鶴立的幾家商鋪夾著一根兒牛腸狀的“大街”,站在“大街”的這一端,一眼便可以望到“大街”的那一端,但是現在大夥都很滿足,因為我們又看到了似乎是久違了的人間煙火。

    一整夜的長途奔徙,一整夜的行屍走肉,看見人間煙火之色,還真有些“魂兮,歸來”的味道。歐陽深切地擁有著現在的這種感覺,不由喟歎道:“看似陌生的人與人之間,原來骨子裏竟有如此根深蒂固的連結,失去了對方,便也失去了自己。”

    大家各懷感觸,正四麵張望,隻聽韓風說道:“看,客棧,還真的有家客棧!”

    潘家嶺鎮上的人們有的已經扛著勞作的農具上山或下田了;有些賴散地過客,不緊不慢地穿街而過,亦有些臨街的居民什麽事情也不做,隻是依著牆,或靠著門,用土黃色的眼睛木乃伊般地看著街上走過的一個個人。

    我們幾乎是一路衝進客棧的,迫不急待之情可見一斑。店家引路,進入房間。床用土坯砌成,床上空無一物,給人一種斑駁陸離之感,但床麵還算平整,有床便成眠,又夫複何求呢。

    迴到進餐的地方,等了許久,終於等來酒菜,三言兩語逗笑完畢,大家便開始瘋狂地吃起來,尤其是我,胃口出奇的好,一口氣喝完一大碗熱乎乎的黃米酒,緊著又拿起一根帶滿橫肉的大骨便埋頭撕咬起來,吧唧吧唧的鼓舌吞咽之聲,大夥都是一副暴殄天物的快感和得意。

    門外馬蹄聲喧囂而至。

    “店家,牛肉黃酒快些上來!”語音未落,隻見三條漢子潑步邁入。漢子見到我們,短暫對視之下,都是一怔。漢子收迴豹子似的環眼,並未發難,隻是徐徐落座,向店家要起酒菜。

    喧鬧漸入平靜,雙方都謹慎地吃著,連嚼食的嘴巴都加上了“小心”二字,生怕弄出一點響聲似的,緩緩的嚼,慢慢的咽,徐徐的喝。此時,除了靜,還是靜。但愈是靜,便愈是可怕,因為靜的極致是死亡。

    突然,馬蹄聲又來,又是五條大漢走進我們的眼睛,幾個大漢進屋,目光一下子便定格在朱雨身上,第一批進來的三人見援手已來,都抹著嘴巴站了起來,我和韓風一看不妙,按鞘抽劍,示意若蘭朱雨快些躲開。

    為首的漢子看自己人都已蓄勢待發,便大刀一擺,率眾餓虎捕食般衝殺過來,我和韓風迎敵而立,握著寶劍,靜等對方破綻的來臨。

    刀來劍往,叮叮當當,雙方一片混戰,幾日來的壓抑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對象,幻血劍出,劍影和對方的血影瞬時便混為一片;韓風的“寒天劍”更是如九天寒冰,鋒銳無比。幾條大漢皆是三二流的高手,見了我等,自是像遇見了活鬼,功夫還未施展,幾招過去,便已經紛紛倒地。

    掃了一眼這些倒地的皮囊,我說道:“走。”

    韓風迴頭看著若蘭等人說道:“天龍幫的主力,應該還在後麵,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些走吧!”大家點頭稱是,不敢再作收拾,直接走人。

    在倒斃的天龍幫眾身上摸了摸,還是摸出一包碎銀來,在手裏掂了掂,我一把扔給蜷縮在一旁的老板,說道:“老板,結帳。”

    ……

    第六十八章  老頭兒

    路沒有終點,又是莫名奇妙的一味延伸。

    秋末的風,嘩嘩地搜刮著地皮上生命的遺跡,絲毫不再照顧人們心底的層層寒意。

    脫離蛇王穀那幫正義之士的威脅,尋找拓拔湛蘭的路便有些漫無目標,一路上信馬由韁地走著,忽然,前麵傳來哭嚎之聲。

    “怎麽迴事?韓兄弟,我們過去看看!”說著,我一夾胯下之馬,尋著哭聲狂奔而去,韓風也緊馬追上。

    不遠處的地上竟然橫豎著幾具屍體,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兒正在旁邊伏地哭涕,小孩旁邊,站在一個老者,銀發白須,正漠然地不知道在看著什麽。

    “老伯,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我問道。

    老者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後麵趕來的韓風等人,說道:“年輕人,殺人越貨見過嗎?哼哼,天下什麽幫什麽派,什麽寇什麽匪,有什麽兩樣,還不都是些衣冠禽獸的東西,見貨便起掠奪之心,見色便有占有之意。”老者憤憤地說完接著又歎道‘“隻可憐了這個孩子!”

    韓風趕到,接道:“老伯,世上還是好人多,壞人少。你看,這個孩子遇見了壞人,不是也遇見了你麽?”

    “哼,我?我就是好人麽?”老者看了一眼我等,問道:“難道你們也是好人?”

    “嗬嗬……”韓風尷尬地笑道,“老伯,我們當然是好人了!”

    “好,那就請各位好人收留下這個可憐的孩子,老夫有事要辦,告辭!”老者說完轉身便走。

    韓風沒料到老者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竟然一時語塞,失去了主意,於是,我趕忙接道,“如果老伯為難,我們自然沒有讓這孩子棄於荒野的道理。”

    “天藏哥,但是我們現在還自身難保呢。”朱雨說道。

    老者停住腳步,迴頭看了我一眼,問道:“敢問這位小哥姓名?”

    我心中一陣奇怪,迴道:“老伯,晚輩姓穀,名天藏。正和諸位兄弟趕往屠龍嶺尋找天下第一劍客拓撥湛蘭,不知老伯可聽說過此人?”

    “天下第一劍客?哼哼。倒是聽說過,不知諸位找他何事?”老者捋著胡子說道。

    終於找到一個知道天下第一劍客的人來,我心中大喜,“老伯,我們千辛萬苦尋找拓撥前輩,是因為聽說拓撥前輩不僅劍術天下第一,而且醫術也是人間無二,我朋友被奸人所傷,特來尋求前輩施救,不知拓撥前輩仙居何處,萬望老伯告知晚輩,晚輩感激不盡。”

    老伯聞言,沒有看我,反而看了一眼若蘭,滿是蒼桑地說道:“有命的去求死,無命的卻求生,浮雲如煙,浮生如夢,施主又何必強求呢?”

    若蘭聽老伯言的深切,想必不是凡人,於是不敢怠慢,接著說道:“還是老人家看得通透。對於晚輩而言,生死自是無緣強求,人生的來去也由不得我自己。但人之將逝,放不下的怕也不是自己。”

    老伯聽罷撚須嗬嗬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然還有些參悟。”說完,又迴身拉過還在抹著眼淚的小孩,道:“孩子,別哭了,你爹媽已死,隨爺爺去吧。”說著拉起小孩便走。

    老伯的三言兩語句句舉重若輕,不是凡夫俗子所能道來的,莫非自己苦苦尋覓的天下第一劍客就是麵前的之位老伯?眼看其就要離去,我忍不住跳下馬抱拳大喊道:“拓撥前輩,還請救下舍妹性命?”

    老者沒有迴頭,邊走邊念道:“子母峰頂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雲遮望眼,隻緣身在最高層。”

    “子母峰。”我和朱雨不由得異口同聲叫了起來。

    “迴蛇王穀。”我大叫一聲,調轉馬頭,向蛇王穀狂奔而去,若蘭韓風等自是相隨,紛紛打馬揚鞭,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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