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冬季悄無聲息的到了,雲裳踩著一層白雪出門,身上披著秦王讓人送來的鬥篷,柔軟潔白的皮毛,摸著軟軟的,不見半點雜色,送東西的太監特意和她提起,這是秦王幾年前打獵來的白狐皮子。


    漂亮又暖和,她很喜歡。宮內的侍女一個個也都是亮著眼睛,高高興興地看這件袍子,深覺與有榮焉。


    雲裳一如既往地在接過東西不久之後就穿戴上了,也是天氣合適,白雪晶瑩閃爍,空氣裏尚帶著冷意,褐色的梅樹枝頭還掛著新雪,一朵朵紅色的花點綴在枝頭像是雪地點了胭脂,美極了。


    偶爾有鳥雀從枝頭飛向冬日裏的朦朦高空。


    頭頂枝頭輕顫,星星點點的白雪落了下來。


    打在人的皮膚上涼涼的,白雪掛在女子的臉上,頃刻之間化開,像是星星點點的淚,但她的臉上卻無悲喜之色。


    秀穀見了,便伸出手去為雲裳擦拭,“這麽冷的天,主人為何要出來呢?”


    “隻是出來走走,一會兒去陪大王用膳也方便一些。”


    秀穀一笑,臉色微微泛紅,“主人和大王感情真好。”語氣裏是少女的向往。


    感情好嗎?


    雲裳抬頭,白雪裏麵一片片紅色的梅樹豔麗灼人,在此之間仿佛冷肅的冬季都帶上了連綿生機。


    這一片梅樹是今年新移栽過來的,宮中有能人巧匠,將樹木交錯布置在花園裏麵,明明樹不多看上去卻像是一片真正的梅林,仿佛本就生在這裏的一般,沒有任何違和感。但是到了明年二月,這些花木就又會被移出去,重新在這裏種上各色花卉。


    幾日之前,她讀了前人詠梅的詞句,隨口向身邊的秦王詢問了一句梅樹是什麽樣子,過了不久秦王便告訴她花園可賞梅。


    秦王對她是真好,但若說感情,六十幾的好感度,不多不少,花開過半,烈酒初溫。


    一隻手從袖籠裏麵伸出來,冷氣倏忽而至,露在外麵的皮膚立刻就紅了。羅雲裳是富貴病,夏天怕熱,冬天怕冷。


    “主人這是做什麽,有事吩咐秀穀便是,您小心保重身子。”秀穀在旁邊幹著急,和這裏的侍女不一樣,她是切切實實知道羅雲裳在家中幾乎從來沒有出過門,纖腰瘦肩,一大半都是因為體弱的緣故。


    “無礙的。”踮起腳尖,雲裳把懸在自己身側的一支開的正好的梅折下來,梅香清淡悠遠,一會兒一起給秦王帶過去,也算是一點小禮物。


    生活中應該常常有驚喜。


    青石路麵的白雪已經被清理幹淨了,雲裳帶著身後幾個年輕漂亮的侍女往書房去,再過半個時辰就是秦王用膳的時間。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秦王開始召她過去一起用膳,後來漸漸地每到時間差不多了她就過去,若到那裏時間尚早,秦王大多數時候在看奏折或是接見臣子,她在一邊幫忙磨墨或是讀上兩本書。


    古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秦王在床笫之間沒那麽講究,說笑或是沉默都看心情,但是在吃飯時間,他鮮少開口。


    大多數時候,兩個人的言語交流並不多,經常是吃過飯便可分開。


    這讓雲裳有一種刷卡簽到的感覺,係統說有的軟件會有每日簽到贏取積分的活動,如果哪一天沒有簽到積分就有損失,她現在大概就是這種情況。


    得讓對方習慣她的存在感。


    既然自己不能搞事,秦國法度嚴酷,宮婦一般也不敢搞事情,現在安安靜靜的就當是中場休息了,雲裳不急。


    不緊不慢的走了一路,臉已經有些發僵了,才到書房偏殿門口,等在那裏的侍女一見她便微笑著打開門。裏麵燒著暖爐,熱乎乎的,侍女幫雲裳脫去大衣和鞋子後便退到一旁,雲裳縮到床榻上,秀穀把熱乎乎的被子給她蓋在身上。


    身上都是暖融融的,王宮裏的宮女可真會照顧人。


    雲裳眯著眼睛,有些犯困,計算著秦王還要一會兒過來,便交代秀穀時間差不多了再叫她。


    夢裏昏昏沉沉的,雲裳隻覺得這一覺好像格外的漫長,醒來時渾身上下都很放鬆舒服。


    緩了一下神,秀穀不在,她直起身來,把被子熱乎乎的堆在身前,試探著出聲,“大王?”


    “孤在。”秦王正在看書,聽到雲裳的話便將手頭的竹簡放好,拿起侍女放在暖爐邊溫著的紅色外衣走到床邊,將衣服披在雲裳的背上,然後坐在邊沿,捉住那雙柔軟的手,讓人靠在自己懷裏。


    “孤收到美人贈的梅了。”


    “妾身無長物,又沒什麽本事,聊表心意,還望陛下不要嫌棄。”雲裳掙開手穿衣,低著頭一邊係衣帶一邊說。


    秦王摸著掌心下柔軟的發絲,“秋冬素淨,室內正缺一道顏色,來的正好。”


    衣帶剛剛係好,雲裳的手腕便重新被秦王握到了手裏,一個微涼細滑的東西被男人的大手引著順著指尖一路滑下,最終懸停在手腕。


    秦王說:“很漂亮。”碧綠色的玉鐲掛在女子白皙纖細的手腕上,像是要把脆弱的細腕墜得折斷一樣,有一種說不出的漂亮美麗。


    雲裳將手腕移到眼前細細打量,抬起左手指尖碰到玉璧上,滑滑的,很細膩,裏麵的綠色好像是藏著生機一樣。


    剛來這裏的時候,她收到過一個玉鐲,同樣是綠色的,很漂亮,但眼前的這個新鐲子更漂亮精細。


    那次是由太監宮女送過來的,這次是由秦王親自給她套在手腕,這大約也算是一種地位的進步。


    雲裳唇角帶笑,“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這句話出自《詩經·衛風·木瓜》,是雲裳這段時間讀過的詩詞之一。


    “這句話可是用錯了地方。”秦王指尖細細的撚著一段發絲,輕聲說:“迴去後讓人好好給你講講詩經。”


    又要聽人講經?


    雲裳轉過身睜大眼睛,“妾是感謝大王。”


    “那更要好好學學了。”秦王淡笑,這女子也實在不會說些愛語,他在心裏給雲裳下了個“動作大膽、言語笨拙”的評價。


    二人起身,吩咐人傳了飯食,又是安安靜靜的過了這段時間,飯後有侍女提著食盒過來,一碗漆黑的湯藥被放到了雲裳麵前。


    又吃藥,雲裳條件反射的覺得口苦,她的手放到碗壁上,觸手溫熱,讓自己完全迴憶起了這碗湯水滑入食道後五髒六腑都泛苦的感覺。


    “大王……”雲裳欲言又止地偏頭看向秦王,眼睛裏麵淚光閃閃,一臉的難以忍受。


    “美人且忍一忍,過幾日讓太醫再診一診,得了喜訊就好了。”他一臉的溫柔撫慰,並沒有讓雲裳心裏好受。


    她不可能有孩子,秦王不信這個邪,太醫沒看出毛病,隻是說她體弱,便開了溫補調養的藥。


    雲裳猶猶豫豫的拖延,“人生有命,福禍在天,吃了這麽多藥,妾大概是沒福氣為大王延續子嗣。”帶著哭腔說完這句話,用衣角擦拭著不存在的眼淚,雲裳頭也不抬,她覺得秦王應該沒那麽多耐心管自己,哭兩場讓他心煩這件事而就過去了。


    但是事情和她想象的有點不一樣。


    秦王看著桌上的藥碗,這東西已經用幾個月了,從雲裳進宮起,二人在房事上一直都很正常,有了生子的打算後次數更是頻繁了些。


    若說身體,他自然沒有問題,雲裳雖然尚比尋常閨閣女子還體弱些,但也不該到不能生子的地步。


    他冷著臉,女子哭聲柔軟嬌纏,閉了閉眼睛,沉聲說:“再過一個月吧,若還沒有喜訊,就把藥停了吧。”


    雲裳慢吞吞地放下衣袖,喘勻了氣後,拿起藥碗一抬下巴,幾口就把碗裏的苦藥都吞下去了,苦得她整張臉都皺起來了。


    這個味道,果然是不管嚐試多少次都讓人難以適應。


    秦王看她這樣便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心裏感歎果然是年紀尚小,不知世事,後宮裏哪個女人不是拚了命的想要生下孩子,隻有她傻兮兮的。世間男子心易變,對婦人向來愛之如捧金玉,不喜便拋之腦後。雲裳若能得一個孩子,不論兒女,將來也好有個依靠。


    女子輕聲細語,在安靜的空間裏格外清晰,她說:“便是妾以後也沒有兒女,此生伴在君側已是心滿意足。”


    但是此時此刻,聽她此言,秦王卻清楚自己心裏更憐惜這個傻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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