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泉不見了?”在那杯被一飲而盡的茶幾天之後,他們終於意識到這個算不上好的消息。離奇的消失是一迴事,另一迴事,更加不幸的是,他們發現能夠製約初泉的東西已經不存在了——似乎隻有當一個人失去記憶之後,其行事才能徹底放開手腳,也就是說,當初泉暫時被感情這類束縛解放出來的時候,她想要真正掩藏起自己的蹤跡,根本沒人找得到她。


    所有她有可能留下蹤跡的地方都是一幹二淨,曾經管理局最常用的招數反過來用在他們自己身上的時候,也是一樣的好使,這應當說是悲哀還是榮幸呢。


    這樣的幾天時間,如果初泉全力奔馳,現在也許已經在幾百光年以外了,好在她的活動範圍也算是簡單明了,至少對於末光來說,總算也不算是完全無跡可尋。


    荒涼的星球中,初泉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處,至於自己為何偏偏在偌大星圖上偏偏選了這個點,更加是摸不著頭腦。不過就像她之前所做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一樣,她似乎已經不再在乎自己的行動是否符合邏輯,隻不過憑著直覺,她知道自己來過這裏,在一切雷達都失靈的情況下,好像隻有直覺還稍稍的管一點用。


    舊的讓人懷疑還能不能繼續使用的老舊能源站,以及隻會說蹩腳笑話的上世紀機器人,這個宇宙裏最孤獨的地方。


    啊,不如說,宇宙的那一處是不孤獨的呢?


    她竟然能夠從櫃台中找出幾袋密封完整的咖啡豆,“保質期一百年”,正好今年是第九十九年,“竟然還能繼續泡”,初泉發自內心地感慨道。


    連自動衝泡的機器都沒有的,古舊到可以作為古董的手搖型咖啡機,為什麽她偏偏能在此處湊齊這兩個要素,命運在這裏仍舊使然嗎——她的眉頭在接觸到“命運”二字時突的一跳。


    什麽,這是什麽矛盾的中心點嗎,以至於一個懵懂的新新人類也要吐幾口唾沫。


    好吧,即便現在這個初泉是個新新人類,在某些知識上卻全麵的接近於搜索引擎了,鬼使神差的,她就捧著太空合金做的杯子喝起了咖啡,


    “我的名字對你有什麽意義?它會死去,象大海拍擊海堤,發出的憂鬱的汩汩濤聲,象密林中幽幽的夜聲。它會在紀念冊的黃頁上留下暗淡的印痕,就像用無人能懂的語言在墓碑上刻下的花紋。”——普希金


    咖啡的殘渣還附著在手搖咖啡機的濾網上糾纏不休,初泉洗滌的手停頓下來,似乎這些餘燼能夠帶來什麽有意義的思考。


    的確有種古老的占卜是用咖啡渣來顯示冥冥之中神的示意。


    不幸的是,初泉沒能從中獲得她想要的旨意,無表情的臉上嘴唇顫動了一下,默不作聲地將咖啡機衝洗幹淨。


    她坐在驛站外麵,看著涼薄的夜空,疲憊驀然就湧上心頭,“那個她”在這裏的時候,是否也享受到同樣的孤獨感呢。


    女性那張年輕的臉上,眼睛慢慢的合上了——當然不是什麽將要四分五裂的前兆,她隻是經過了長時間的飛行,連咖啡都已經無法支撐起她的精力而已。


    這一覺的時間超乎想象的長,即便,她也遠遠算不上將自己透支一空,隻是一個懵懵懂懂混混沌沌的傻瓜沉醉在一無所有的夢境裏麵不願蘇醒。


    “果然在這裏。”一路緊趕慢趕來到這顆空蕩蕩小星球的末光剛剛走下飛船,就看見了靠在金屬牆壁外沉沉睡著的初泉。


    他慢慢地彎下身子,伸出手,想要拂開粘在她臉上的一縷亂發,手卻在將要碰到她的臉頰的那一刹觸電般收迴。


    什麽時候,他連觸碰她都開始恐懼起來。末光苦笑低頭,滿是對自己的不敢置信。


    ……什麽人?意識先於身體一步醒來,初泉昏昏沉沉地想。


    “……又是你。”這搶白方式實在算不得什麽優雅的客套,下意識的,她想要往後退去,隻是背部冰涼的觸感提醒她現在退無可退的境地。


    “初泉。”


    “……什麽事嗎。”


    末光沒有迴答她的質問,隻是重複地叫著她的名字。


    他的音調越來越高,直覺上,這讓初泉覺察出一絲瘋狂。


    那些蟄伏的黑暗,此刻又開始在末光的心上翻騰起來,他幾乎難以控製住越來越靠近她的自己。


    而那個女性隻是怔怔地注視著那些黑暗,她覺得她是熟悉那些東西的。同時,她也知道現在應該做什麽。


    ——逃開,遠遠逃開,這僅僅需要幾個簡單的動作就可以完成了。直覺在這樣告訴她,她也應當在這樣做。


    但她沒有。


    時間在此好像放慢了許多倍速,女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在那一瞬身體就好像被別的什麽魂靈掌控了一樣。


    溫熱的雙手繞到他的身後,將末光的全部身心就此收緊。


    末光被這超出他想象之外的展開驚的睜大了雙眼,那些原本已經盤桓在那雙金色眼眸裏的黑色霧氣極快地褪盡了。


    原本激烈的心跳聲,慢慢又降迴與此刻緩慢衝刷著這顆星球的潮水同樣的頻率,一種平穩、亙古的搏動。


    “你不是……”現在的我,對你不是相當於一個陌生人嗎?末光很想這樣說,但是隔著衣料傳來的溫度讓他貪戀地幾乎要掉下眼淚。


    仿佛一個失而複得的美夢。


    “我總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場夢。”一個世紀之長的擁抱結束後,啞著嗓子的末光說道。


    初泉不說話,微笑地看著他。


    末光卻從那微笑裏讀出不一般的意味。


    “我還是想不起。”本應該是毀滅性的絕望的言辭,在此刻初泉平和地敘述下,末光發現自己也能平靜的接受這個事實。


    “隻是我大概知道,那個‘初泉’會在這種情境下做什麽。矛盾嗎?”


    “怎麽會,”末光苦笑,“隻是現在這樣對我來說就很好了。”


    “在那之後,我本來以為我們之中總有幾個不在這個世上的,”末光抿起唇,“我隻是不甘心。”


    “也可以當做是那場事故的後遺症。”


    初泉終於意識到那種煩躁的來源所在了。


    “末光?”她試探性地,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嗯。”


    “它有什麽意義?它早已被忘記,在新的激烈的風浪裏,它不會給你的心靈,帶來純潔、溫柔的迴憶。但是在你孤獨、悲傷的日子,請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並且說:有人在思念我,在世間我活在一個人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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