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迴到海濱派出所,林安然再次見到老江湖卡賓。

    幾小時前還作視死如歸狀的卡賓如今成了一條不折不扣的失魂魚,在小號裏抓住鐵門柵欄用腦袋使勁哐哐亂撞,像是在練鐵頭功,一張馬臉上涕淚縱橫,嘴裏嗷嗷直叫。

    值班民警攤攤手,聳聳肩,無奈說:“這家夥毒癮犯了,再關上一陣子,估計連裏頭的屎都會吃了。”

    這個世界上什麽人最沒尊嚴可言?林安然可以很肯定是癮君子,雖然他無法體會癮君子發作時候的痛苦,但卻聽多了,也見多了。

    從前在南路派出所做治安員時,某次,林安然饒有興致去問一個關在號子裏的癮君子,說犯毒癮的時候啥感覺?

    癮君子打了個寒顫,臉色刷就白了,神色驚恐地說,那感覺啊,就像千萬隻螞蟻在骨頭上爬啊爬,又像小刀在骨頭上刮啊刮,然後你還能聽到吱吱的刮骨聲,五髒六腑就像被扔進了攪拌機裏,一通亂絞。

    林安然當時聽了還沒多大反應,在南疆戰場,他也見過戰友負傷,有的士兵受傷後甚至嚷嚷著讓自己的戰友開槍把自己殺了,好讓痛苦不再延長。

    可是到了晚上,癮君子就用行動告訴了林安然什麽叫生不如死。

    那位癮君子犯起毒癮來,將自己撞得頭破血流卻渾然不覺,慘烈的嘶叫聲像是一匹被直接扯掉腸子又暫時死不掉的馬,整整哀嚎了****不休,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卡賓現在就是這副德行,撞完了鐵門,又倒在地上,像個烤熟的大蝦公,忽然又嗷嗷叫了幾聲,將身體繃直得像一根棍子。

    宏強湊到鐵門邊,往裏頭噴了口煙,說:“卡賓,有些事要問你,老實交待了給你兩口緩緩。”

    聽說可以抽兩口緩緩癮頭,卡賓像根彈簧一樣從地上竄起,一下子貼在鐵門上,手伸出來往宏強身上抓去,嘴裏直叫喚:“快問快問!我什麽都說了!我什麽都說了!”

    宏強退了兩步,避開卡賓髒兮兮的手,轉頭對安秋嵐和林安然倆人笑道:“我說對付他不用加料了吧。安書記,有什麽你趕緊問吧。”

    安秋嵐也生怕再過一會問啥都說不清了,趕緊蹲下來說:“卡賓,我聽說你去年底曾經接了一宗生意,給銅鑼灣村幾個小混混接了個活兒,讓他們和寶塔村的挑事,有沒有這迴事?”

    卡賓雖然犯毒癮,倒還有一絲尚存的理智,見安秋嵐提起這事,忽然愣了一下,緘默了片刻,可是那

    種求死不得的感覺很快又蜂擁而上,一群群螞蟻又開始爬到他的骨頭上,不緊不慢地開始啃著。

    他身子劇烈抖動起來,低著頭,嘴裏嗚嗚怪叫,像隻被踢中命根子的狗。

    林安然知道卡賓忍不了多久,對安秋嵐說:“安書記,我看他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咱們也甭管了,讓他再享受下。”

    安秋嵐心領神會,裝作歎著氣站起來,拍拍兩手說:“行吧,既然不肯說,我們也不勉強,你想當英雄,我就給你機會當,可別成烈士了。走吧,宏股。”

    還沒等宏強站起來,小號裏傳來一聲嘶叫:“我說!我都說!我都說了好不好!是有那麽迴事!有人給錢我讓我辦的!你們快給點貨我呀!我要死了,求求你們!求你們啦!”

    安秋嵐重新蹲下,拉開手包,取出一張照片,伸到卡賓麵前:“是不是這個人找你辦的事?”

    林安然好奇心頓起,瞟了一眼那張照片,不看還好,一看頓時大吃一驚!照片上的人,竟然是臨海區政法委副書記宗何利!

    卡賓盯著照片看了片刻,咬牙下定決心一樣點頭,頭點得工地上的打樁機,鼻涕眼淚直往下滴,說:“是他!是他!就是他!”

    安秋嵐笑著站起來,朝宏強點點頭。

    宏強從口袋裏掏出一根模樣很怪、皺皺巴巴的香煙,丟到卡賓麵前,說:“省點抽,明天就送你去戒毒所,那裏可以幫你戒毒,出來以後我勸你還是別吸了,否則你小命都沒了。”

    說完站起身,衝內保股的兩個警察說:“給他錄一份口供,記住,這口供嚴格保密!”

    兩個警察點點頭,齊聲道:“宏股,我們懂怎麽做。”

    在派出所的值班室裏坐著喝茶,等了不到半個小時,兩個內保股的警察從審訊室裏出來,手裏多了一疊口供紙。

    宏強結果口供細細看了一次,露出滿意的笑容,將口供遞給安秋嵐說:“安書記,你看看。”

    安秋嵐趕緊接過來,翻開一頁頁細細看了個遍,到了最後,一拍大腿,說了聲:“好!”

    林安然知道,事情肯定辦得妥妥的,宗何利這迴麻煩大了。

    安秋嵐起身告辭,說還要趕迴去有急事,宏強也不挽留,將他們送出海濱所大門。

    林安然跟在安秋嵐和宏強身後,一直出了大門,安秋嵐迴頭伸手和宏強握了握說:“宏股,辛苦你了!我替李書記感謝你。”

    宏強笑眯眯說:“明年中層調整,我個人想去一下派出所,這麽多年都在分局機關了,再待下去都長毛了。”

    安秋嵐嗬嗬笑道:“放心!這事我想問題不大。”

    告別了宏強,安秋嵐帶著林安然又朝區府趕去。

    宗何利的照片一直在林安然腦子裏揮之不去。怎麽會是他?一直以來,林安然都懷疑閔炳如,沒想到竟然是宗何利。但是安秋嵐怎麽知道是宗何利?他手包裏早已經放好了照片,顯然之前肯定有一定的把握,否則不會如此精準。

    可見當初在銅鑼灣村向安秋嵐匯報背後有人搗鬼之後,安秋嵐壓根兒就沒置之不理,而是偷偷進行了一些調查,包括李亞文在內,估計也早就知道背後有鬼,隻是沒有大張旗鼓進行調查。

    這次調動內保股進行暗查,在聯係到安秋嵐的處理方式,顯然這事情還是不打算公開,其中的玄機,自己還是有些捉摸不透。

    想了一陣,他忍不住開口問安秋嵐:“書記……”

    安秋嵐是老人精,早就猜到林安然要問什麽,打斷他說:“你肯定想問我,怎麽知道是宗書記在搗鬼是吧。”

    林安然點點頭。

    安秋嵐說:“如果我告訴你,閔炳如根本沒瘋,你會怎麽想?”

    沒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到青山醫院探望閔炳如之後,林安然多少就對他的病情有些存疑,據說閔炳如一個禮拜後就出院了,現在副處的事情已經基本定下來,但閔炳如家屬說他精神狀態仍然不好,在家修養,所以一直沒再見過這個瘋掉的副書記。

    林安然若有所思道:“其實我之前去探望過他,也有過類似的猜疑,不過總歸是猜而已,沒往深處想。”

    一個正科級的幹部,一個政法委副書記,如果是裝瘋,那麽在這麽多人麵前當眾****,那絕對是豁出去,臉都不要的了。

    安秋嵐說:“你知道閔炳如為什麽要裝瘋嗎?”

    林安然扭過頭去,看著安秋嵐,想從他臉上分析點什麽出來,可半天沒發現什麽蛛絲馬跡。

    安秋嵐笑道:“怎麽,小林,你猜不到?”

    林安然說:“我估計他受了不少壓力,辦好了劉副市長不放過他,沒辦好李書記又不放過他。橫豎都沒路走,所以選擇裝瘋。隻是我最初還以為他就是幕後的黑手,隻不過被發現後被迫裝瘋的。”

    安秋嵐說:“他的壓力就來自於宗何

    利,還有……”他停下,不想再往下說。

    林安然清楚這事情牽扯太多,自己也不便再深問,於是轉移話題,說:“安書記,這次為了辦事,我連春節都沒過好,能不能春節後我補假?”

    安秋嵐覺得這年輕人還真懂事,沒傻愣愣追問到底,點頭說:“可以,我到時候批假給你。怎麽?打算去旅遊?”

    林安然笑道:“我是去京城,看看我的老首長。”

    安秋嵐嗯了一聲,感慨說:“小林不錯,想不到你這人還那麽重感情。唉,我們在官場上打滾的呀,感情這種東西,就是奢侈品。你在位的時候,門庭若市;你退下來,馬上門可羅雀。”說到這裏,搖搖頭,顯然是感觸頗深。

    車子終於迴到區府,安秋嵐對林安然說:“你先迴家吧,我就不送你了。”

    林安然知道他肯定還要和李亞文私下匯報,弄不好李亞文現在就在辦公室裏等他的消息,於是也不再多言,向他說了聲再見,轉身出了區府大門,消失在夜幕下。

    安秋嵐等林安然走遠了,這才掏出大哥大,給李亞文撥了個電話。

    雖然已經很晚,顯然李亞文今天沒什麽興趣早睡,電話剛響就接通了。

    “書記,您在哪?方便的話,我過去跟您匯報一下情況。”

    李亞文的聲音沒有絲毫倦意,急促問道:“事情辦妥了?”

    安秋嵐顯得十分輕鬆,說:“托您的福,不辱使命。”

    李亞文說:“我在辦公室等你,你馬上過來吧。”

    ……

    臨海區政府五樓書記辦公室裏,李亞文戴著老花鏡,細細翻看了所有口供,看完最後一頁,憤怒地拍案而起,大罵道:“小人!畜生!混蛋!”

    站起來走了幾個來迴,對坐在沙發裏的安秋嵐說:“這種人,竟然為了一己私利,置兩條村村名性命不顧!哼!我看劉大同這次還有什麽可說的!”

    安秋嵐提醒道:“書記,這隻是陳彬個人的口供,指向了宗何利,但是和劉大同副市長暫時還扯不上什麽關係。”

    李亞文還是憤憤不平:“沒關係?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麽迴事,臨海區幹部誰不知道他宗何利和劉大同是穿同一條褲子的?”

    說完又走了幾個來迴,最後終於壓下心頭怒氣,坐了下來,說:“不管有沒有關係,現在也不需要查到那一步,反正有這個東西——”

    他

    伸手在口供上拍了拍,繼續說道:“有這個東西就足夠了,這次算是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他看看還在沙發上端坐看著自己的安秋嵐,臉色溫和了許多,這麽多天來,他第一次感到放鬆,梗在心頭的大石終於土崩瓦解。

    “秋嵐,這次辛苦你了,等這事完了,我要請你還有你單位那個小林,再叫上宏強他們,一起定個地方,吃個飯。”

    安秋嵐說:“宏強想調個位置,他在內保做了七年了,想到派出所裏當個所長之類,明年分局中層幹部調整,書記您看是什麽意見?”

    李亞文負著手,還在辦公室裏來迴走動,忽然站定說:“這個問題不大,我看宏強的業務能力很強嘛,是人才而且能為我們所用的,我們就要重用。雖然他是軍轉幹部,不是我們臨川人,但是我們也要適當團結一下軍轉幹部,但是城關係的人,堅決不能重用!”

    安秋嵐又說:“小林這次功勞很大,若不是他在銅鑼灣村調解時候發現的線索,估計我們至今還蒙在鼓裏,被人耍的團團轉,這次抓獲陳彬,小林也是跟我跑了一天,很辛苦。”

    李亞文端起麵前茶杯,喝了一口茶,又將不慎入了嘴裏的一片茶葉吐迴杯子裏,這才說:“這小夥子真的不錯,是個福將,要好好培養。我對他已經有打算,過完年,先讓他轉個幹部身份,在政法委安排個位置做做,等年中的時候送去黨校學習一下,迴來到基層掛職。”

    安秋嵐大喜,他對林安然也特別欣賞,這小夥子有這個出息,自己也很高興。在官場上,所做的一切都可以理解為投資,投資別人也是一種人脈積累,特別是投資一些有能力有前途的人,將來的收益將是倍增的。

    而且,如果政法委內部調整,宗何利肯定要靠邊,江建文的入黨和提拔問題估計都能鬆動下來。

    ……

    正當安秋嵐和李亞文在辦公室裏討論的時候,林安然已經迴到了家中,他躡手躡腳走進自己房間,躺在**上,想著白天發生的一切。

    這次奇特的舊案重提,到底意在何處?一樁辦得有些半吊子的案子,能在李亞文手裏發揮什麽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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