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年初一淩晨,鍾家算是過了個不得安生的新年。

    市政府宿舍所在的轄區派出所的民警也是一頭霧水,他們接了110報警台轉來的電話,說是領導家裏被盜了,於是不到五分鍾就趕到了現場,可卻被幾句話打發走了。

    鍾夫人對上門的警察說:“一場誤會,女兒迴家忘了關門,老頭子神經過敏以為遭賊了。”

    警察走了,鍾家人卻睡意全消。闖下大禍的鍾惠和林安然端坐在沙發上,兩人都憋紅了臉,像做錯事的小學生。

    林安然的衣服已經擦拭幹淨,雖然不算徹底,好歹也能穿。

    鍾常委在大廳裏背著手轉圈子,像頭拉磨的驢子,偶爾停下腳步,指著女兒教訓幾句。

    “女孩子家,你看看,都像什麽玩意!成何體統!”

    鍾惠很是委屈,撅嘴反駁道:“我又沒什麽錯!”

    鍾山南大怒:“還沒錯?!一個女孩子家,喝得醉醺醺的,還讓個男的送迴家,脫得幾乎……”

    林安然硬著頭皮解釋:“鍾叔叔,那也是沒辦法,不脫掉濕衣服……會感冒的,我對毛主席發誓,我們倆是清白的!”

    鍾惠聽到“清白”二字,一張臉上像塗滿了胭脂,都紅到耳根上去了。

    倒是鍾夫人在邊上瞅著林安然是越看越順眼,這小夥子一表人才,用儀表堂堂來形容可一點不過分,雖說今晚做法有些失禮,可細細想想好像也說不上人家哪做錯了。

    要是鍾惠喝醉了,他丟下她不管不顧,那才是不負責任的表現,而且看來這姓林的年輕人確實沒做什麽過分的事情,不過是為了照顧女兒才把她的髒衣服脫了,能不乘人之危,倒更是讓她欣賞多兩分。

    鍾山南還要發飆,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麽要發飆,其實女兒沒一點損失,這林安然也沒什麽做錯,唯一可以追究的是女兒不該喝醉。

    最後還是鍾夫人出來息事寧人了:“我說老鍾,孩子都把事情解釋清楚了,咱們也要相信孩子,別罵了,都深更半夜的,把鄰居都招來了我看你怎麽下台。”

    鍾山南想想也是,這樓裏住的幾戶都是市委市政府的頭頭腦腦,真把人驚醒了跑來看熱鬧,自己老臉都不知道往哪擱了。

    林安然看準時機,顯然鍾常委已經被老婆說服不打算再追究什麽了,於是趕緊說:“叔叔、阿姨,您看都這麽晚了,要麽……我先走了?”

    鍾夫人禮

    貌笑笑說:“走吧,你也早點迴去,不然家裏人也會擔心的。”

    雖然鍾夫人準了,林安然還是把目光投向鍾山南,看看他怎麽說。

    鍾山南一肚子不痛快,但也說不出哪不痛快。是女兒被脫光光不痛快?可是女兒又沒吃虧,人家是在幫忙而已。是自己被他擰了胳膊才不痛快?也怪不得別人,自己扛著小鐵鍬偷襲人家,換做誰都會反抗。

    想了一會,實在找不到什麽可說的,隻能悶聲悶氣嗯了一聲,算是同意了。

    林安然如逢大赦,趕緊告辭,走到門口,又迴頭朝鍾山南夫婦點頭微笑說了聲再見,目光掃過鍾惠,那丫頭還是滿臉通紅,一雙汪汪大眼朝他看來,一碰到林安然的目光趕緊縮了迴去,頭一下子又低了下去。

    林安然出了門,逃一樣離開市府市府宿舍。

    ……

    年初一一大早,林安然被唿機吵醒了,翻身起來一看,已經是中午11點,趕緊複了個電話過去。

    年頭是安秋嵐,讓他馬上迴單位報到,也不說什麽事情。

    林安然當然不好多問,趕緊刷牙洗臉換衣服,出了房間看到母親在廚房忙活,跑進去一看,原來梁少琴在炒菜,伸手抓了一大塊雞肉塞進嘴裏,連聲說好吃好吃。

    梁少琴作勢要打兒子,林安然嬉皮笑臉躲出廚房,在門口伸出個腦袋說:“媽,我要迴單位,安書記讓我迴去,我估摸著是火災的事情,我們單位要參與進去。”

    梁少琴一愣,停下手中的鍋鏟,轉頭說:“唉,這大過年的,真折騰。你可小心,這種事複雜得很,去了記住少說話,少出頭,做好本分就行。”

    林安然笑道:“媽,你咋知道這裏頭複雜呀?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你是啥事都不聞不問的呢。”

    梁少琴轉過頭去繼續炒菜,說:“不聞不問不代表心裏不不清楚,你忙你的吧,媽媽自己吃飯。”

    林安然聽見梁少琴說“自己吃飯”,頓時有些愧疚,從身後看去,梁少琴的兩鬢有些花白,心裏更是憐惜。

    走進廚房從後麵摟住媽媽的脖子說:“媽,對不起了,春節都沒能陪您好好過。”他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親戚都沒幾個,母子感情不是一般的深。

    梁少琴心裏一陣暖流湧過,說:“走吧,媽媽好好的,你擔什麽心。”

    林安然看看表,趕緊出門,到了飯廳又抓起兩片年糕塞進嘴裏。

    梁少琴看著兒子的背影,心裏無限欣慰,兒子終於長大了,而且越來越像丈夫年輕的時候。

    一想到丈夫,許多往事又一一湧現。

    ……

    到了綜治辦,安秋嵐在辦公室裏,李亞文的秘書楊奇也在,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見林安然到了,安秋嵐招招手讓他進來,說:“小林,你準備一下,馬上市裏要來人,開個緊急會議,下午兩點還要開火災現場會,時間一個小時,完了三點開全區安全防火工作會議,你和楊主任配合一下,把資料準備好。”

    林安然說:“我們參加火災調查?”

    安秋嵐點點頭,臉色似乎不大好,說:“對,我們也參與,不過隻是協助,市裏估計要派人親自參與。”

    市裏要派人參與?林安然聽明白了,顯然市裏是信不過臨海區自己調查,擔心裏頭會掩蓋什麽,更進一步印證自己的猜測,市裏估計要借這次機會向臨海區的官場開刀了。

    作為市委書記的錢凡,對這種事情也不能過多幹預,畢竟書記官黨,市長管政,安全生產事故屬於行政線的事情,要調查也是合理合情合法,若錢凡這時候過多插手,會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

    錢凡能做的,或許在最後的幹部處理上進行幹預,目前還是不是出手的時候。但事故調查,絕對能影響整個處理結果,也是劉大同、李亞文都想控製的事情,可現在直接讓市政府下人來參與,恐怕李亞文已經喪失主動。

    其實在火災發生那一刻起,李亞文已經失了先機,陷入被動局麵。

    見安秋嵐交代完工作,楊奇對林安然說:“小林,今天你就跟著我,做一些會前準備工作,我叫了兩個人迴來幫忙,打印室那邊我讓白大姐也迴來待命了。聽說你的文字功底不錯,安全防火會議參加人數比較多,轄區的單位、企業、個體戶還有一些駐我們臨海的省、市部門的負責人都要參加,領導發言的也比較多,你到時候要幫我分擔一點領導的講話。”

    說完和林安然握握手,轉身離開辦公室。

    此時,安秋嵐麵前的座機響了。他拿起來啊啊哦哦聽了一陣,掛了電話對林安然說:“上五樓會議室,市裏領導要來了。”

    林安然趕緊迴自己辦公室拿了筆記本,跟著安秋嵐上了五樓。

    臨海區的辦公大樓一共六層,每層都有一大一小兩個會議室。其中三樓的會議室是最大的,能容納六百多人,通

    常用來開全區性的幹部大會;五樓的兩個會議室則是檔次最高、設置最好的,常用來開區委常委會議和區政府常務會議,大的能容納四十人,小的能容納二十人。

    上到五樓,看到政府辦的工作人員已經將會場拾掇得整整齊齊,安秋嵐看了看裏麵還沒人,於是和林安然兩個在走廊上抽煙等著。

    林安然看看表,已經是中午將近十二點了,心想這次市裏也還真重視,大年初一就派人下來啟動調查,而且急得連中午飯都沒吃。之所以中午過來,林安然估計早上在市裏已經開過一次討論會議了,確定派到臨海區主持調查的領導成員名單。

    看著安秋嵐心事重重的樣子,林安然問:“安書記,現在火災起因確定沒有?”

    安秋嵐說:“其實也大致清楚了,昨晚公安消防和街道辦都對知情個體戶進行了詢問,都忙了一個通宵了。初步確定,是集市裏麵有個體戶違規在市場內煮中午飯,煤爐裏的火星吹到了衣服堆裏,引燃了大火。”

    林安然心想,如果是這樣,就更糟糕了。這個集市本身就名不正言不順,按照有關的消防規定,這種住宿與生產、倉儲、經營一種或一種以上使用功能違章混合設置在同一空間內的建築被統一稱作消防“三合一”場所,。一般而言,對消防“三合一”的的管理是極端嚴格的,要定時進行排查監控,發現問題必須責令整改甚至要取締。

    可現在不但沒有取締,還收了管理費,顯然收取管理費的不止一家,隻要有利益的地方,能管得著的行政機構都會過來分一杯羹。如果自己沒猜錯,這個臨時的服裝集市,收費的單位會包括街道辦事處的企業辦、稅務、工商、衛生、城監大隊(注1)等等。

    其實政府行政部門管理一直以來就存在著一個悖論。既然收費了,就等於承認其合法性,既然承認合法性,行政部門就應該為此擔責。可是往往沒出事的時候,來收費管理的一大堆,出了事,大家都往外推責任,說從來不承認這地方是合法的。

    這種“隻收費,不管理,沒事爭著管,出事都不管”的現象,正是許多幹群矛盾的起因,也讓行政部門和市民之間的關係變得越來越緊張。

    當然,林安然相信,這次火災既然造成了如此惡劣的後果,這麽多個部門裏,肯定得推一些替死鬼出來,至於是誰,就看誰的關係不夠硬了。

    正想著,樓梯口出陸陸續續傳來人聲,隻見副市長劉大同走在最前麵,身後跟著李亞文、陳平等一大群人。

    一大群官進了會議室,馬上有人上來安排座位、倒茶,一切安頓妥當,李亞文問區府辦的主任:“人都到齊沒有?”

    政府辦主任俯下頭去,小聲說:“到齊了。”

    李亞文伸手敲敲麵前的麥克風,說:“開會了。”

    會議室裏很快安靜下來。

    林安然注意到,李亞文顯得不是很精神,沒了昨天在他家裏和自己談論書法時候的神采飛揚。

    會議是李亞文主持的,他先發言:“我想大家都知道了,昨天在我們轄區發生了一起嚴重的火災事故,今天這個會議,就是要按照有關規定,成立調查工作組,啟動調查機製,查找原因,追究責任。市委、市政府對此事很重視,劉副市長分管安全生產工作,現在也到了我們會場,下麵,我們請他發言。”

    會議室裏響起了掌聲。

    鼓掌也是有講究的。什麽樣的會議鼓什麽樣的掌,像這種事故調查會,往往不能太熱烈的鼓掌,否則別人心裏會像,出事了你丫這麽高興?圖什麽?!

    所以,在事故處理會議上的掌聲,隻能是一種例行公事的象征式意義,不能太大聲,時間不能太長,鼓掌的時候,臉上不能流露出興高采烈的神色。

    一般來說,掌聲最熱烈的要數兩會。領導做政府報告的時候,這時候必須要熱情,要奮勇當前,每當領導講完一項成績的時候,或者說一些豪言壯語的時候,必須得鼓掌,最好還得站起來,以示自己很感動和很鼓舞。

    要分辨什麽時候鼓掌最合適,其實在所有的領導講話稿子裏會有一些很明顯的標注。

    例如行政行文很少使用感歎號,而領導講話稿裏往往會出現一些感歎號,當這個感歎號的句子念完,大家就知道鼓掌的時候到了,此時就該拿出你的熱情,釋放你的雀躍,堆滿你的笑容,拍爛你的手掌,表示對領導的忠心和支持。

    不過,這種大會上的掌聲雖然雷動,但大而虛,大而假。實際上,在政府會議上真正發自內心、震耳欲聾的掌聲,往往是宣布提高福利,加工資的時候。那些掌聲,才是真實的。

    會議室裏的掌聲很快就停了下來,恰到好處。

    劉大同移了移麵前的麥克風,一臉沉痛的嚴肅說:“同誌們,我受市委、市政府的委托,今天到這裏參加這個會議,說實在,我的心情是很沉痛的,二死七傷,這是一個慘痛的教訓呐!”

    說著,五指微曲,

    在會議桌上重重敲了兩下。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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