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昌法難”是任何一個佛門中人都不願提及的傷疤,人人忌諱莫深。曆代皇帝也是刻意淡化這段仇恨,後代的僧尼們沒有了切膚之痛,任由時間稀釋了腦海中的痛苦。記載少林這段曆史的卷軸也塵封在藏經閣的最高處。時間流逝到了明朝,少林寺又出了個武學天份極高的人,他酷愛用刀,可是少林的刀法竟然隻有‘達摩刀法’,他求遍了整個少林一無所獲,都隻說這幾百年來少林不出用刀的高手,都以為少林的刀法本來就是隻有一種,久而久之就沒有人探究了。他心裏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心有不甘,夜探藏經閣,一看之下,大驚失色,卷宗記載道:“‘一念刀’,‘安史之亂’佚失,‘地藏刀’、‘慈行普渡刀’法難時佚失,恐已流落西域少林,尋訪三次,不得,僧人有去無迴,逐不尋。”他越想越是心癢難耐,覺得其他的什麽都學不進去了,總是想著這幾套刀法,正想向方丈和師傅提出要去西域尋訪。突然接到方丈手諭,南下福建,心裏百般不願,但師命難違,隻好從了。

    為什麽要在福建建立南少林呢?自有‘江湖’這個稱謂以來,武林的中心從來隻在中原、江南,但是元末明初的時候,江湖突然如沐春風,一夜之間百花齊放,先是張三豐的武當,再是巴蜀的唐門、峨眉,河北的宋氏財閥,長江一帶武林更是如雨後春筍,灑雨成蔭,就連關外都有了雄霸一方的上官家族……,惟獨兩廣福建就隻有一些名字都難記住的小鏢局小門派。武當近年來更是高手輩出,已然和少林並駕齊驅。習武之人最好麵子,少林也難免俗,於是就商議去南方再修建一個少林,選拔人材,盡管當時的方丈普原並不同意,還是經不住眾人勸說,隻好點頭。那個弟子也是南下的人選之一。兩廣風化不開,長江一帶幫派林立,就選了福建。計劃是好,可趕不上變化,山高皇帝遠,兩邊的少林僅靠幾隻鴿子通信,隔了兩代弟子後就不怎麽來往了。那個弟子雖已年過半百,卻仍還惦念著那三套刀法,正巧南北少林在處理江南一個俗家弟子開的鏢局的事上起了爭執,他和幾個徒弟北上少林,思量處理完這事就去西域一趟,哪怕見識一下也好。不料暴斃在僧來僧往的大雄寶殿,死狀奇慘,兇手一直無法找到。南北少林從此更少往來了,近年來倒是有所緩和。我曾師傅是那個弟子的師兄,也是當時招待那個弟子的人,心中一直無法忘懷,他把這件事告訴太師傅,太師傅傳給了我師傅,我師傅就把這件事傳給我,我現在又傳給了你。

    也許上了年紀的老人都自然成為講故事的高手,一味說話時候,聲情並貌,聲音時而高亢,時而低沉,說到痛處更是鼻涕和淚水一起流下,捶足頓胸,咳嗽連連。說到法難時垂死病中驚坐而起,清心真擔心一味會一口氣接不上突然死去。隻好不停的倒水、垂背。老師父第一次在清醒的情況下稱自己徒弟,清心很高興。

    “你看看你們半山寺,大和尚視財如命,二和尚和妻子公然一起住在寺院裏麵,三和尚臥室門前還掛了個八卦,個個整天隻想著怎麽賺百姓的錢。”一味顯然平時看不慣寺裏人的生活,這時候終於說出了不滿。

    這話說的清心大是不以為然,老師父怎麽可以把自己和三個師父將要一生從事的行當講的如此不堪。

    “我生平收了三個徒弟,就有三件憾事,其實歸結起來也隻有一件。你有三個師兄,我給你一封信,推薦你去北少林,藝成後幫我找到他們,對他們說:”是為師對不起他們‘。“

    一味其實根本沒指望眼前的這個小沙彌能做什麽,隻是推卸一種負擔,為什麽到了臨了還要這樣,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許是怕無顏到地獄去見自己的師傅吧,三個徒弟都被自己毀了,沒來得及和他們說這段少林往事,這個故事不能在自己嘴裏結束,現在講給清心,心裏反而更加難受,前程往事開始曆曆在目,兒時的親人,出家後的師父、師兄弟還有徒弟,開心痛苦仿佛就在昨日,呐喊過也彷徨過。自己在不清醒的情況下收了這個徒弟,他有沒有怪自己?……他已經不敢再想了。

    一味盡力的張著眼皮,自己最心愛的三個徒弟都不在身邊。他一生未嚐情愛,師傅從小教導女人是老虎,他自己也過著苦行僧的生活,他把這套搬在三個徒弟身上,他們卻一個個離自己遠去,眼前這個小沙彌眉清目秀,擔心清心會重蹈覆轍,將他拉到跟前,示意他俯下身,在他耳邊,用異常堅定的口吻說道:“紅顏禍水!命裏有時終會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出家人不惡口,更何況一味這樣苦修之人,說出這句話可見他畏懼之深。也不能怪他,他就曾經親眼見過多少少年豪傑毀在色字頭上。

    一味將仁山叫了進來,最後又替清心撒了次謊:“我推薦他到江南——我師兄的寺裏麵受戒做和尚。”仁山一時不敢相信,懷疑自己聽錯了,確認後用驚訝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外甥:這小子平日裏不聲不吭,原來這麽能幹,撈了這麽好的肥肉。將清心拉出屋外,把這個消息告訴給其他人,眾人都替清心高興,能在大寺院受戒、出家、授牒意味著將來前途無量,再不濟還俗也衣食有著。圍著清心問長問短,全然不記得小屋裏有一個垂死的老僧人。

    聽著屋外的歡聲笑語,看著狹小空蕩的屋子,帶著深深的遺憾和歉疚,一味圓寂。眾人迴到屋裏,才發現一味已經死了。寺裏的人看慣了死人,看多了生離死別,床上這個老和尚和自己非親非故,平日裏都沒怎麽說話,沒有人流眼淚,隻是有些傷感。清心感覺鼻子有些酸疼,眼淚最終也是沒有掉下來。

    想到生老病死遲早有一天也會落到自己頭上,這場超度沒有錢收,卻感覺已經很少沒有這麽合拍過了。和尚圓寂後本該火化的,鼓山的卻是土葬,因為寺裏前幾代和尚吃肉喝酒,火化後都是剩骨灰,和尚死後沒有舍利是多麽丟臉的事情啊!所以仁山的師父圓寂前就規定直接土葬了。清心在牌位上刻下“一味大師”的時候,眾人方曉得這個老和尚法號原來叫一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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