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繡身子抖得更厲害了,豆大的淚珠滑落眼角,很快滴入被褥裏。


    丫鬟見裴繡一聲不吭,愈發焦慮情急,伸手去探裴繡的額頭:“小姐的額頭好燙!奴婢這就去稟報夫人,去請大夫來!”


    “不用了!”


    裴繡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哽咽之意:“這麽晚了,不必驚動母親。大夫開了藥方,你照著藥方煎一碗藥來。”


    丫鬟不敢違令,隻得應聲退了出去。


    裴繡無聲哭了片刻,用袖子擦了眼淚。


    這樁秘密,牽扯太廣,絕不能讓任何人知曉。從今日起,她就將這樁秘密嚴嚴實實地藏進心底,絕不能吐露半個字。


    程錦容,裴家是對不起你。可到底也將你撫養長大。


    如今,你親娘是宮中皇後,你的弟弟是深得天子喜愛的六皇子,日後貴不可言。你在宮中風光得意,又有了賀祈這樣的乘龍快婿……


    你就大度寬容一迴,將這樁恩怨放下吧!


    丫鬟熬好了藥端來,裴繡哭紅了一雙眼,不過,情緒已經稍稍平靜下來。


    藥很苦。


    裴繡平日最厭惡喝藥,此時卻一聲未吭,慢慢將一碗湯藥喝得幹幹淨淨。然後,合上雙目睡著了。


    ……


    裴璋迴了院子後,在書房裏獨坐了許久。


    書房裏沒有燃燭火,一片黑暗,將裴璋的身影籠罩在其中。竟顯出了幾分孤寂。唯有那一雙眼,格外明亮銳利,閃著幽暗的光芒。


    父親,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梆梆梆!


    三更了!


    裴璋終於推開門,叫了兩個親兵進書房,低聲吩咐:“……盯著府裏的動靜,尤其是父親身邊的親兵,有什麽異動,立刻向我迴稟。”


    公子這是要做什麽?


    為什麽忽然要盯著侯爺的一舉一動?


    兩個親兵有些詫異,對視一眼,低聲應下。


    這一夜,裴璋輾轉難眠。


    隔日五更天,裴璋起身進宮當差。


    賀祈帶了兩百禦前侍衛離京,剩下八百禦前侍衛,依舊分做兩班當值。論出身論聖眷,便屬到裴璋了。這一段時日,裴璋經常出入保和殿,在禦前當差。


    也因此,裴璋和程錦容見麵的機會比以前多了不少。


    說來也巧,今日裴璋剛到殿外,便在廊簷下遇到了程錦容。


    柔和的晨曦灑落在那張熟悉美麗的臉龐上。她的神情平靜安寧,目光柔和,嘴角微揚。在見到他的刹那,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收斂了笑意。


    目不斜視,恍若未見,就這麽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這一年多來,他早已習慣了。


    習慣了她對他視而不見,習慣了遠遠地看著她的身影,習慣了默默看著她和賀祈淺笑低語,也習慣了心裏麻木的鈍痛。


    今日,他忽地叫住了程錦容:“程太醫。”


    程錦容腳步一頓,略略轉頭,目光明亮,神色淡漠:“裴校尉有何指教?”


    他已經很久沒這麽近的看過她了。


    裴璋心中有些酸澀,神色未動,唯有一雙熱切的眼,稍稍泄露出了真實的情緒:“賀祈離京有半個月了吧!聽聞他和韃靼太子不太和睦,一路上時有衝突。”


    程錦容有些訝然。


    裴璋特意叫住她,就是為了說這些?


    大概是程錦容臉上的訝然太明顯了,裴璋有些訕訕:“我沒有他意,就是隨口一說。”


    程錦容定定心神,淡淡說道:“多謝裴校尉關心。我昨日接到他來信,他在信裏也提了幾句。都是些小衝突,沒什麽大礙。”


    行軍途中,每隔三日就會有一封奏折送到禦前。賀祈假公濟私,趁機夾帶些“私信”給程錦容,倒也便利。


    離京第一天,賀祈動手揍了元思蘭的親兵。第三天,幾個禦前侍衛在紮營露宿時和韃靼騎兵鬧騰了一迴。第六天,禦林軍裏的一個小頭目和一個韃靼騎兵的頭目打起來了……


    總之,這一路上就沒消停過。


    賀祈也未隱瞞,一五一十地寫進了奏折裏。宣和帝看後,不置可否。


    裴璋嗯了一聲。頓了片刻,又道:“他此次出公差,不知要多久才能迴京。等他迴來後,你們也該成親了吧!”


    這個裴璋,到底想說什麽?


    程錦容眉眼微冷,聲音也冷了幾分:“這和你沒什麽關係吧!”


    裴璋咽下喉間澀意,輕聲道:“容表妹,我沒有惡意。”


    程錦容並未動容,目中依舊閃著戒備提防:“我要進去為皇上請脈,請裴校尉讓一讓。”


    裴璋隻得讓開,目送程錦容的背影消失在門檻裏。


    ……


    這一日過後,裴璋和二皇子走動漸漸密切。


    裴璋是二皇子的表哥,又是二皇子伴讀,原本就關係密切。裴璋主動示好親近,二皇子沒生半點疑心。


    裴璋在禦前當值,平日沒什麽空閑。逢休沐日,便去了二皇子府。


    二皇子設了小宴,叫來幕僚相陪,又召了幾個舞姬。


    這些舞姬相貌豔麗,身段妖嬈,頗有風情。二皇子飲了幾杯酒下肚,就漸漸放浪形骸起來。


    裴璋明日還要當差,不宜飲酒過多,隻喝了兩杯,就換了茶水。


    小宴過後,裴璋隨二皇子進書房說話。


    二皇子有了幾分酒意,說話比平日肆意許多,對裴璋又沒什麽防備之心。在裴璋有意無意地套問下,很快就露出了心裏的不滿。


    “……父皇現在眼裏隻看到小六,哪裏還能看到我。小六每晚去保和殿伺候筆墨,為父皇讀奏折。朝中那些老狐狸,往日見了我滿麵歡容。現在張口閉口就是六皇子殿下少年聰慧性情寬厚如何如何”


    二皇子話語中的酸意,清晰可聞。


    裴璋露出義憤填膺之色:“長幼有序。難道皇上還想越過殿下,立六皇子為儲君不成!”


    “有什麽不可能!”二皇子又是一聲嫉恨滿滿的冷哼:“你別忘了,父皇當年是八皇子,既不是嫡出,也不占長,還不是照樣登基為帝。”


    裴璋皺緊眉頭,目光緊緊地盯著二皇子的臉:“難道殿下就這麽聽之任之,將儲君之位拱手讓人?”


    二皇子哼了一聲,壓低聲音道:“小六還年少,能不能安然長大成人都不好說!憑什麽和我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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