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神湯藥,正在慢慢發揮效用。


    宣和帝隻覺意識昏沉,眼前漸漸發黑。


    他深唿吸口氣,用盡全身力氣睜開眼,看著上方熟悉的俏臉,一字一頓地說道:“程錦容!你一定要治好朕的病!”


    程錦容低頭和宣和帝對視,輕聲道:“皇上安心,閉上眼睡一覺。一覺醒來,便好了。”


    宣和帝深深地看了程錦容一眼,然後,閉上雙目,沉沉睡去。


    程錦容等了片刻,輕聲喚了一聲皇上,宣和帝毫無反應。程錦容這才轉頭對甘草說道:“行了,可以開始了。”


    甘草應了一聲,將利剪先放入程錦容手中。


    程錦容略略俯下身,將宣和帝腰腹處的衣物剪開。


    不等程錦容吩咐,一把慣用的三寸細長利刃,又放到了程錦容的手中。程錦容沒有遲疑猶豫,手持利刃,落了下去……


    趙公公和一旁的六個內侍,呈環形圍在四周,幾雙眼睛幾乎眨也不眨地盯著程錦容。


    當宣和帝的腰腹處被利刃切開,鮮血四濺的那一刻,一眾內侍麵色都變了。


    不過,他們都是宣和帝的心腹,之前得了宣和帝的叮囑,並未有任何異動。隻是,看著程錦容的目光變得格外凜然不善。


    這等陣仗,程錦容前世便領略過。前世她被“請”去為元思蘭治傷時,總在一眾侍衛的虎視眈眈之下。稍微有個行步差池或不妥不慎,就有殺身之禍。


    杜提點也站在一旁,滿目緊張。


    頂著這樣的壓力看診治病,手下還能分毫不亂,也唯有程錦容了。


    為了這一天,程錦容足足準備了一年。


    隻是,之前再如何預料猜想,等真正開腹後,程錦容麵色依然微微一變。


    眾人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程錦容,自然沒錯過這一閃而逝的異樣。趙公公已低聲怒問:“是不是有什麽不妥?”


    杜提點曾親眼目睹過這樣的情形不下數十次。從一開始的反胃不適,到如今已頗能適應。而且,杜提點也一直在潛心研究開腹救治的外科醫術。他順著程錦容的目光看過去,可惜隻看到一片血肉模糊,其餘的一無所見。


    程錦容到底是因為什麽麵色微變?


    隻一刹那,程錦容神色已恢複如常,手下未停。既未抬頭,也未理睬趙公公。


    趙公公目中閃過怒色,上前一步,杜提點的聲音沉聲響起:“趙公公,為皇上看診治病,半點倏忽大意不得。程太醫需得集中精力,不能有片刻分神。”


    天大地大,眼下宣和帝的龍體為大。


    趙公公將心頭悶氣和怒火咽下,退後到原來的位置。


    ……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程錦容全神貫注,已徹底陷入了渾然忘我的境界。


    甘草手腳麻利,不時為程錦容擦拭額上的汗珠,間或遞送合適的器具。主仆兩人幾乎沒有過眼神交流,也未說過話,卻有著渾然天成的默契。


    趙公公生平第一次目睹開腹救治,在陣陣的血腥氣中,麵色早已泛白。


    另外六個內侍,麵色也不甚美妙。


    倒是杜提點,早已適應,一邊看著程錦容的動作,一邊在心中默默計算時間。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一個半時辰……


    待到兩個時辰時,程錦容已為宣和帝縫合好傷口,以傷藥止血,然後以紗布層層包裹。最後,程錦容以熱水洗清手上的血跡。


    待忙完一切,程錦容屏住的一口氣,慢慢吐了出去。


    再年輕體力再佳,連著站著俯身忙碌兩個時辰,程錦容此時也頗覺疲憊。


    杜提點親自搬了一張椅子來:“錦容,你坐著休息片刻。”


    程錦容沒有拒絕,笑著道謝:“多謝師父。”然後,便坐下了。


    換在平時,為病患救治後,程錦容便可以迴屋休息一兩個時辰。不過,為天子看診治病,就別想著休息這等好事了,得一直在床榻邊守著才行。


    程錦容坐下後,杜提點也坐了下來,低聲問道:“錦容,你之前為何麵色微變?莫非皇上的病症有什麽不妥之處?”


    趙公公的目光倏忽看了過來。


    六個內侍也齊齊盯著程錦容的臉。


    程錦容淡淡道:“等皇上醒了,我自會親自稟報皇上。”


    眾人:“……”


    杜提點很清楚程錦容的脾氣,略略抽了抽嘴角,便住了嘴。


    趙公公忍不住哼了一聲:“咱家伺候皇上十數年,像程太醫這般氣性之人,著實前所未見。”


    程錦容瞥了陰陽怪氣神色不善的趙公公一眼:“趙公公既伺候皇上多年,就該清楚皇上的脾氣。如果我將龍體病症情形先告訴趙公公,皇上知道了,會如何做想?”


    趙公公:“……”


    可不是麽?這可是最犯宣和帝忌諱的事。


    他一時情急心切,竟忘了這一點!


    趙公公麵色變了又變,倒是能屈能伸,咳嗽一聲道:“程太醫說的有理,是咱家多嘴了。”


    程錦容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


    寧神湯藥的藥性是三個時辰。程錦容為病患救治,約莫兩個時辰。也就是說,等上一個時辰左右,宣和帝就該醒了。


    密室裏燃著數盞牛油火燭,將密室裏照得十分亮堂。也令人渾然失去了對天色的感知。


    好在密室裏放置了專門計時的沙漏。程錦容默默守在病榻邊,偶爾瞥沙漏一眼。


    已經是午時了。


    宣和帝手指動了動,尚未睜眼,先模糊地低聲唿痛。


    眾人皆是精神一振。尤其是趙公公,立刻便跪了下來,滿麵激動歡喜的淚水:“蒼天保佑!皇上總算是醒了!”


    幾個內侍也齊刷刷地跪下。


    杜提點動作稍慢了一步,跪下之前,沒忘記以眼神提醒程錦容。


    程錦容還沒來得及跪下,宣和帝已經費力地睜開眼,衝著程錦容說道:“你過來。”


    短短三個字,已令宣和帝額上滿是冷汗。


    雖然敷了止血止痛的傷藥,可他的腰腹處還是陣陣劇痛。整個人如同自地獄裏走了一遭,全身虛弱無力。張口說話,更是艱難。


    程錦容上前兩步,看著麵色蒼白滿額冷汗的宣和帝:“微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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