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一看,孔翼正懷抱著一大束鮮花,匆匆跑了過來:“我正要去看橙子,你剛從她病房出來吧?她怎麽樣了?”

    看著孔翼滿臉的焦慮和憔悴,藍冰會心一笑。蘇虹曾告訴藍冰,孔翼喜歡上了橙子,並且對橙子頻頻發出追求攻勢。藍冰衝著他眨了眨眼睛:“看把你急的,橙子有點累了,已經睡了。要不你等會兒再去看她,讓她睡一會兒吧。她已經好多了,你不用太擔心。”

    “也好。昨天她可能是受了驚嚇,當時情緒不是很穩定,後來醫生給她打了鎮靜針,昨夜一直都在睡覺。藍冰,你現在有空嗎?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孔翼疲憊的臉上神色嚴肅,眉宇間鎖著重重心事。他低沉鬱悶的聲音,讓藍冰的心咯噔了一下。前陣子,他還請她和蘇虹一起吃了頓飯,說是為她接風洗塵,當時大家有說有笑,仿佛迴到了純真無憂的高中時代。

    “出什麽事了嗎?”藍冰不安起來。

    “找個安靜的地方再說吧。”他警覺地環視了一下四周。

    起風了,幾片落葉在地麵上快速旋轉著。藍冰忐忑不安地跟著他,朝馬路對麵的一個叫做“紅茶館”的小茶屋走去。這時,藍冰的手機響了,是蘇虹打來的,她的聲音壓抑低沉。當她知道孔翼和藍冰要去紅茶屋時,急急地說了句“我就在附近馬上趕到”,隨即掛上了電話。

    茶館的客人寥寥無幾,清靜幽雅。

    “藍冰,我出事了,報社停了我的職。今天他們找我談了一上午,列舉了一大堆我工作上的失誤,說我不適合做主編的工作。” 孔翼神色暗淡,語氣悲憤。

    藍冰手中的茶杯一歪,茶水溢了出來,她趕緊擦了擦被熱水燙得微紅的手背:“這怎麽可能呢?你的報紙擁有大量的讀者,尤其是你們敢說真話,為草民階層打抱不平,這才贏得了社會的廣泛好評。這難道和橙子他們采訪出事有關?”

    “橙子昨天出事隻是導火線,借口罷了,把我撤下來是省裏的意見。你也知道,我們有一個社會專訪版,我手下也有這麽一批敢言的記者,一直衝在社會的最前沿,不斷地揭露社會的黑暗麵,為弱勢群體說話,這當然會損害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但是我們媒體不出來替底層的百姓說話,他們就永遠會受到忽略。社會就好比一個金字塔,底層的問題不解決好,社會就不會穩定。”

    看著略微激動的孔翼,藍冰不知所措:“你的這個消息太突然了,報社同事有什麽反應?”

    “剛才有同事給我打電話,他們正在征集簽名,抗議省裏的這一決定。這消息就像插上了翅膀一樣,通過手機短信,電子郵件和傳真等等到處傳播。據說全國各地的很多同行,都加入了這個簽名。上午我收拾東西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走廊站滿了同事。每個人都和我握手道別,我感到了一種無言的力量,這也是對我工作的肯定。”孔翼的眼裏閃著激動的光芒。

    藍冰哽咽:“孔翼,其實我非常佩服國內新聞業的同行,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職業良心,你們很多人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蘇虹匆匆走了進來,她警覺地環視了一下四周,坐了下來:“孔翼,我也是剛聽說的,真是令人憤怒,據說是省裏的決定。我和南桐現在最擔心的是,怕他們給你加上莫須有的罪名,然後通過司法途徑來處理。”

    窗外響起了一聲悶雷,孔翼朝外望去:“暴風雨就要來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是君子坦蕩,不怕他們,也不怕坐牢!”

    蘇虹收迴了視線,不無擔憂:“我已經收到了好幾個手機短信,讓大家在抗議信上簽名。我認為這是我們目前可以做的,起碼可以把這件事捅大,把聲勢造大,也許會形成一定的壓力,我也打算簽上我的名字。”

    孔翼盯著蘇虹,斬釘截鐵:“不!蘇虹你不能簽!我不希望因為你的簽名而讓他們找到撤下你的借口,我希望你們能繼續做好你們的電視節目,多關心那些在生活邊緣掙紮的人,這對我就是最大的支持。我總覺得,我們這個社會,對弱勢群體的關注實在太少了,而且不幸的是,這個弱勢群體正在擴大。如果一份報紙,連為一介草民說話的權利都被剝奪的話,我們還要報紙幹什麽?!”孔翼的拳頭輕輕地砸在了桌上。

    藍冰讚同地看著他,高中時代那個弱不經風的孔翼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橙子知道了嗎?你今後生活有沒有問題?”

    “橙子還不知道,我現在不打算告訴她,等她出了院再說吧。你不用擔心,我生活上沒太大的問題,我也有一些存款,單位的房子早已經買了下來。我已經想好了,準備到山區學校去做半年的義務教師,一來可以放鬆一下自己;二來可以在世外桃源寫寫書,三來可以多吃些野菜蔬菜,去掉身上的多餘脂肪。哈哈。。。。。。我還要感謝他們給我這麽一個休假的機會呢!”

    看著藍冰驚訝的目光,孔翼收迴了帶有一絲苦澀的笑容:“藍冰,我真的不是在對你開玩笑。我手下曾有一個年輕的女記者,半年前辭職到山區義教去了。臨走前她對我說,她很厭惡城市的緊張工作和繁複的生活,她打算沉到生活的底部,迴到簡單甚至是艱苦的環境裏,安靜地呆上一年。她說她有一些積蓄,不至於一年會餓死,而且也有先前的工作經驗,將來迴到城市也不愁找不到工作。我們幾個同事曾去大山裏看過她,光是步行到山寨就走了一個多鍾頭。每到周末,她都會出山,到城鎮把大包的食物背進山,並用手機給父母打電話報平安,因為山裏沒有手機信號。山裏的生活很簡樸,一鋪床,一張桌,一盞燈,和瓶瓶罐罐裏插滿的野花,那是孩子們專為她采的。”

    蘇虹沉思了一會兒:“這也好,可以避一下風頭,靜觀事態的發展。你打算去哪兒?”

    “見光村!聽橙子說,見光村小學的老師病了,已經停了一個學期的課,我想去代教一個學期。橙子為見光村付出了不少。。。。。。”孔翼難過地低下了頭,喝了一口茶。

    他們靜默了一會,目光同時落在了桌上的茶牌上:“一杯香茗隱人間,坐看潮漲潮落,任憑風雨吹打,是非成敗轉頭空。”

    一縷淡淡的水汽,依依嫋嫋從壺嘴飄了出來。藍冰往他的杯子裏斟滿了茶,也添滿了蘇虹和自己的杯子,隨後對著孔翼舉起了茶杯,他們會意地點了點頭,一飲而盡。

    從紅茶館出來,目送藍冰和蘇虹離去後,孔翼朝住醫院大樓走去。其實他一直有個預感,覺著終會有出事的一天,但他內心一直不期望這一天真會來到。他現在並不擔心自己的將來,但是一想到橙子,他多了些許的憂愁。自從和妻子分手後,他孖身一人過著平靜的生活。是橙子重新啟開了他的感情大門,他愛上了這個漂亮,爽快和正直的北京姑娘。可就在他今天被停職後,他覺著自己不知該如何麵對他愛的姑娘。

    到了橙子的病房門口,橙子正靠在床頭讀著手機上的信息,看見孔翼進來,她一臉的驚愕。孔翼走到她的身邊,關切地問道:“橙子,好點了嗎?”

    橙子的眼裏噙滿了淚水,她晃了一下手機:“孔翼,你被解職的事我知道了,這太不公平了!”

    孔翼柔和地笑了笑,故作輕鬆:“區區小事,算得了什麽。我已經決定了,去見光村義教一個學期,到大自然中度度假,和純真的孩子們在一起,放鬆一下神經。嗬嗬,你不用為我擔心。”

    橙子沉默了一會,然後緊緊盯著孔翼,一字一字地蹦出了一句話:“孔翼,我們結婚吧,我跟你一起去見光村義教。”

    孔翼愣了一會兒神,一把握住了橙子的手聲音哽咽:“橙子,我。。。。。。”

    “人間自有正義,社會自有公道,我就不信邪惡永遠得逞。”橙子眼裏流露出的堅毅剛強,取代了她之前的沮喪軟弱,在她愛的人陷入困境的時候,她體內迸發出了一股巨大的能量,鼓勵她牽起孔翼的手無所畏懼地接受挑戰。

    孔翼感動地摟住了橙子,心疼地撫摸著她頭上的紗布,多麽希望自己有足夠的力量為她撐起一片陽光燦爛的天空,一方碧草連天的大地,好讓她疲憊的身軀得以休息,讓她脆弱的心靈不再受傷害,讓她快樂、幸福,無憂無慮,可他現在卻力不從心:“橙子,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不對,你有我!”

    “謝謝你,好橙子,但是我不想耽誤你,事情可能會變得比想像的還要糟糕,他們有可能給我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將我投入大牢。”

    “那我就等著你,天天去獄中探望你!

    孔翼鼻子一酸,眼淚流了下來,他緊緊地擁著橙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孔翼,你扶我一下好嗎?”

    “你要幹什麽?”

    “我想出去走走,屋裏太悶了。”

    孔翼扶著橙子來到院裏,頭上的天空,烏雲翻騰。遙遠的天邊,一道霞光從烏雲的縫隙間射了出來,兩隻燕子,正朝那金色霞光飛去。。。。。。

    等孔翼離開醫院的時候天色已晚,他迴到了家,屋裏一片昏暗和悶熱。他沒開燈,徑直走向陽台, 一陣清新的江風迎麵撲來。

    夜色闌珊,白雲江兩岸的明亮燈火,把江水映得五彩透亮。這座繁華的南國城市,宛若中國大地上一顆夜明珠,光彩熠熠。眺望座座高聳的大樓,他深深歎了口氣。

    走進了清冷的房間,孔翼疲憊地坐在沙發上。柔和的台燈下,一疊南州日報映入眼簾。他拿起了最上麵的一份報紙,輕輕撫摸著上麵的一個個方塊字,仿佛看見方格子裏填滿的不是黑黑的印油,而是他多年滾燙的心血。

    一陣急促的鈴聲,打斷了他的沉思,他拿起了台燈下的電話,清了清嗓音:“我是孔翼。”

    “孔翼,我是大炮,一直打你的手機,但是你關機了,我們一幫朋友想現在來看看你。”大炮的聲音在話筒裏嗡嗡迴響。

    不一會兒,一群朋友湧進了他的房間,給他帶來了晚飯也帶來了歡笑,他的肚子開始嘰哩咕嚕地叫了起來。

    大炮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孔翼,我們堅決站在你這一邊,現在抗議信是全國跑,在上麵簽名的媒體朋友越來越多,但願會對你有利。剛才橙子給我來了電話,她說出院後要辭職,和你一起去見光村。我告訴她,我們社會部隨時歡迎她迴來。”

    孔翼一怔:“她這麽對你說了?唉,我現在可是。。。。。。”

    朗俊遞了一杯啤酒給孔翼:“哥兒們,現在的這一切不都是暫時的嗎?烏雲永遠遮不住藍天。來,我們給你鼓勁,幹一杯!”

    藍冰也和孔翼碰了碰杯:“孔翼,祝福你和橙子!她是個好姑娘!”

    孔翼感動地點了點頭,環視了一下大夥兒,將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真不知該怎麽謝謝大家,其實我今天情緒很低落,特別是看到頭上纏著紗布的橙子躺在醫院裏,真是雪上加霜,心如刀絞。不過我現在感覺好多了,不再覺著自己一人在孤軍奮戰,有你們的鼓勵,我一定會挺過這一關的。”

    大炮拍著孔翼的肩:“我下午在網上瀏覽了一下,你被解職的消息不知是誰放到了網上,現在網上也是鬧得沸沸揚揚,網友的抗議帖子鋪天蓋地。孔翼,其實每人心裏都有一麵明亮的鏡子,你放心,事實上你並不勢單力薄。”

    “是啊,能得到老百姓對我們工作的肯定,這是讓我最值得欣慰的。揭露社會陰暗麵必然會觸動某些當權者的利益,不過這些當權者是國家的蛀蟲,遲早會被正義清除掉。”

    “嗚------”,江風送來了輪船的汽笛聲,藍冰望著燈火闌珊的江岸萬分感慨:“南州的夜色真美啊,尤其是這江邊。唉,孔翼,你記不記得以前這兩岸根本沒有這麽多的高樓。”

    “社會終究在向前發展,南州一定會越變越美。”孔翼眺望著燈火輝煌的白雲江兩岸眼裏充滿希望。

    一個星期後,橙子出院了,她很快和孔翼辦理了結婚登記。由於社會輿論的壓力,孔翼沒有受到進一步的處罰,但是報社也沒有恢複他工作的跡象,一切出奇的平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南州日報像往常一樣,每天仍印著一版一版的方塊字。一個月後,他倆帶上了簡易的行囊,為孩子們買了一大堆的學習用品,驅車去了見光村--這個被他倆稱之為度蜜月的旅行地,開始了他倆鄉村的義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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