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個男人,自然就是消失許久的上官雁,多年過去,他臉上的深情依然淡漠,深邃的瞳孔還是那樣,讓人捉摸不透此刻內心的情緒,仿佛所有發生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理所當然一般。


    聽完上官雁的論述,王直隻是對著窗外吐出一個煙圈,隨後收起煙鬥坐到他身邊:


    “對與你來說,似乎什麽都勾不起你的興趣,我真沒想到李宿溫這樣的人會被你利用而不自知,你當真是一個可怕的人,任何人與你為敵,絕對是畢生最大的災難。”


    上官雁淡淡的說道:“利用他的不是我,而是他那可憐的自尊心,試想一下,一個名門望族的世家子弟,乍然間被人一朝滅門,


    所有的榮耀和財富頃刻間化為烏有,平日裏對他畢恭畢敬的人全部開始冷嘲熱諷,背地裏或者明麵上無一不對他投以一個憐憫甚至冷漠的眼神,


    試問這樣的落差世間有幾個人能承受的起,說到底李宿溫自小不過是一個被萬千寵溺包圍一身的紈絝子弟,他根本沒有承受任何挫折打擊的能力,


    當那些平日引以為傲的家世背景轟然倒塌後,他就無法適應現在的一切,他開始迷茫,開始焦躁,開始變得膽怯懦弱,努力想要恢複以前的生活環境,


    殊不知,這個天下,隻要有人的地方必定存在醜陋黑暗的一麵,隻是這層黑暗麵被所謂的正義給包圍,讓人無法感受到他的存在,


    可一旦這層偽裝的外衣被撕下後,那虛偽愚蠢本性的一麵便展露的一覽無遺,這就是李宿溫現在的狀況,其實說了這麽多,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李宿溫即將結束的一生,


    他就是一個愚蠢到自以為是的蠢貨,跟那些愚不可及的百姓沒有任何區別!”


    王直微微一笑,提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滿一杯水:“先生,你要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能把一切都置身事外,


    如果每個人都有你這般眼光,那聰明人又有什麽存在的意義呢?其實這也挺好,至少聰明人就知道給自己留條後路,不會在這亂世之中被人算計……”


    “哈……”上官雁輕聲一笑,“那麽你覺得你是聰明人麽?是不是覺得攀上了劉策這棵大樹,就讓你覺得可以高枕無憂?”


    王直道:“先生應該知曉,老爺是個生意人,既然是做生意,那冒險是免不了的,世上沒有穩賺不賠的大買賣,隻能根據自己的經驗做出最合適的選擇,


    至少到目前為止,鬼市跟劉策的合作還是挺完美的,老爺不認為這有什麽問題。”


    上官雁輕捋一下鬢角垂發,一言不發的起身向閣樓外走去。


    “先生打算現在就離開麽?”王直勸阻道,“老爺還是建議先生留一晚再走,現在外麵如此之亂,萬一……”


    “不需要你跟我說這種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話……”上官雁打斷王直的話說道,“試問布下此局的人會沒料到布局產生的後果麽?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布局的人才是最愚蠢的那一個人,老爺以為我是那愚蠢的人麽?”


    話畢,上官雁不等王直迴話,頭也不迴的步出了房門。


    “老爺隻是勸你一聲而已,又何必出言挖苦呢?唉……”


    目送上官雁離去後,王直萬分無奈的歎了口氣,隨後習慣性的拿出煙鬥,裝滿煙絲開始抽起煙。


    ……


    上官步出閣樓,入眼到處都是官兵在街角四下亂竄,他靜靜的凝視一陣,旋即叫過守在門口的侍女冷煙:


    “走吧,暫時離開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這裏到處充滿了陰謀和愚蠢的氣息,快憋的讓人透不過氣來……”


    冷煙點頭說道:“主人,那我們現在該去哪裏?城門已關閉,現在想要出城怕是很難……”


    上官雁輕捋鬢發說道:“神都如此之大,還怕找不到一個容身之所麽?在我動身前往南方之前,還要再帶走一個人……”


    冷煙皺眉問道:“主人在這裏有故人在麽?”


    上官雁聞言,把手輕輕摸向自己的腰間,剛好摸到一個紫色的袋子,眼中罕見的浮現一絲溫柔。


    “算是故人吧,隻要她到神都,那我就帶她離開這片令人感到窒息的淤泥,她那樣純淨不做作的女人,


    不該被權勢爭鬥所玷汙腐蝕,我要帶她去一個無人能找到的靈淨之地,遠離這渾濁的環境……”


    冷煙聞言眉宇一皺:“主人,你說什麽?你的故人是一個女人,莫非,你指的是……是宋嫣然?”


    上官雁聞言,側身盯著冷煙,臉上神情不怒自威,讓冷煙心頭為之一怔。


    良久,上官雁說道:“你跟了我許久,應該知道我的脾性,如果你想和那些愚蠢的世俗女子同樣爭風吃醋,那就盡快離去吧,


    我身邊不希望有一個不知輕重的人來費心……”


    冷煙聞言忙低頭認錯:“抱歉,主人,都是奴婢的錯,請主人責罰,隻望主人千萬不要趕奴婢離去!”


    上官雁淡淡的說道:“好了,走吧,希望以後不要再讓我察覺你有其他心思……”


    “是,主人……”


    與是,上官雁和冷煙一前一後,離開亂做一團的街道,開始向僻靜的小道走去。


    約莫走了十餘裏夜路,等來到一間普通的再普通不過的宅院門口後,上官雁打開院門,望著內中蕭條的景象,忽然開口說道:“你可知為何會有亂世?”


    冷煙想了想說道:“朝廷無道,導致民不聊生,自然就出現亂世,不知奴婢的迴答可否讓主人感到滿意……”


    上官雁來到一間小屋前,停下腳步,掏出火折,吹亮火光後,搖搖頭說道:“你說的這些和市井小民之見沒有任何區別,真正導致亂世的本因……”


    說到這裏,上官雁推開房門,順著火折發出的幽暗亮光點亮了屋內一張方桌上的燭台。


    “是因為百姓需要英雄!”


    上官雁收起火折吐出一句讓人十分費解的話後,就勢坐在一張靠背椅上。


    冷煙提起桌上的茶壺,替上官雁滿上一杯茶後,不解的問道:“主人,請恕奴婢愚鈍,不明白你這話中之意……”


    上官雁淡淡的說道:“到底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無論是哪個,都是因為百姓需要才存在的,


    所以,出現亂世的本因就是百姓需要英雄,而隻要有英雄出現的地方,注定會比以往更加混亂,


    高密是英雄,李宿溫也是英雄,黃覆同樣被稱做英雄,就連遠在涼州稱帝的魏閔,一樣是英雄,


    這些英雄之所以會存在,其實正是百姓需要他們,事實上造成亂世的根本原因就是百姓自己一手促成的,


    百姓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冷煙更加不理解,站在上官雁身邊小聲問道:“可這不就是常理麽?官府欺壓百姓,讓百姓都活不下去,自己能力弱小,奢望有人能解救他們不是人之常情麽?”


    上官雁迴道:“問題就是出在這裏,百姓遭受壓迫苦不堪言,可為何他們就願意逆來順受?


    心中有怨氣不敢發泄,卻隻能奢求其他人出麵給他們討迴公道,這是不是自私的表現,


    因為他們怕死,所以就該讓其他人去死麽?自己無能卻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奢望他們能改變自己的命運,當真是愚昧而又自私,


    北地諸省朝廷已經閑置他們幾十年不聞不問,他們中大部分人為何不去自救,一定要眼巴巴等著劉策到來,才肯改變現狀?


    其實我真為劉策感到不值,以後他會後悔自己為他們所付出的一切,等天下太平之後,那些他舍命拖出泥潭的百姓有多少人還會記得他做出的犧牲和貢獻?


    或許這代人會記得他,但下一代呢?人類本質就是健忘,當施恩變得理所當然的時候,稍微有些瑕疵就能讓他們將英雄所做出的一切功績全部抹除,


    隻留下那微不足道的汙點被人無限放大,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寒王浞的故事麽?現存不多的史書上隻記載關於他與羿王妃子純狐私通和滅掉禹朝,並大肆添油加醋的抹黑,


    可誰能知道寒王浞建立的寒門帝國促生了一個又一個學派,在他的治理下國家日漸繁榮的事實呢?


    幸運的是,北方的百姓遇到的是劉策,他們賭贏了自己的希望,劉策給予了他們以前從未有過的待遇,


    但魏閔、黃覆這些人呢?看看魏閔稱帝後在自己國內頒布的那些能讓人窒息的政策就明白了,


    但這又怎麽樣呢?那是他們自己選出來的英雄,怪不得別人,所以百姓才是導致亂世的罪魁禍首,正是因為他們的無知把自己推入萬丈深淵之中!”


    聽完上官這番顛覆認知的長篇大論,冷煙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上官雁喝下一口茶,最後做出一句總結:“隻要沒有英雄,就沒有亂世,天下紛爭不休,就是那群自詡英雄的人所為,想要結束亂世的辦法就是讓英雄存在與傳說之中。”


    冷煙想了想說道:“這就是主人你為什麽把法鞅介紹給黃覆的本意麽?”


    “法鞅是個奇才……”上官雁說道,“隻希望他能盡快將自己的那套嚴酷法案運用到實踐之中,那是恢複天下太平的最有效手段,而所需付出的,比劉策治下要少的多,


    我現在迫不及待想看看,劉策和黃覆兩種截然相反的手段碰撞,會發生怎樣有趣的事情……”


    見上官雁眼中流露出一絲期盼的眼神,冷煙隻覺得他所言似乎哪裏有問題,可就是找不到這個問題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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