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男人身邊的那個少年,雖然穿著劉屠戶見過的那襲連帽大氅,身上卻不斷發散出“我很美味”“我很美味”這樣的信號。雖然散發著與男人截然相反的氣息,可是二者卻水乳交融般融洽。少年在男人身邊,不僅沒有絲毫的害怕,反而很是自在肆意——就劉屠戶的所見所聞,這可真是件稀罕事。叫妖怪都害怕的殺戮王者,承襲自毀滅本身的暗夜主人今日心情極好,那雙一貫散淡的眼睛裏,笑意不似作偽。兩人走得近了,劉屠戶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散發著甜美氣息的少年所吸引。想要咬一口,好想好想咬一口……同樣的衣服穿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有不同的效果。曾經給予初生的起屍鬼極大威懾和恐懼的大氅套在少年身上,下擺和袖子都有點長,反而讓少年顯得既纖細又神秘,還有點稚氣未脫的可愛。很大的兜帽拉了起來,投下來的沉沉陰影遮住了少年的小半張臉。就著下雨天黯淡的光線,劉屠戶隻能看到一個線條流暢下巴,那下巴如同一塊潔白的美玉,中間有一條淺淺的溝。如菱角的嘴唇有點單薄,但卻泛出可愛的淺紅。再往上,是連眼睛都遮住了的兜帽,叫人心裏一陣失望。因為大氅並不合身,少年幾次差點被過長的下擺絆倒。男人似乎有點不耐煩了,一把抓起少年的伶仃的手腕,牽著他往出走。再近一點,劉屠戶就聽到少年在嘀嘀咕咕的小聲抱怨:“大堂裏又沒有什麽客人,為什麽要帶兜帽?嗯,就算必須捂嚴實,就算以前的衣服不能穿,而一時又來不及趕製新衣,那也該向和我身形差不多的人借吧?非要我穿這件……”走一路,少年別扭一路,神秘美人的高冷和迷人的感覺完全消失不見。“人都是這樣的,越是遮遮掩掩,別人越想探個究竟。你這樣遮住我的臉有什麽用呢?反倒顯得怪異又突兀!”盡管走在前麵的霸道男人根本不搭理耳邊的碎碎念,少年依舊堅持不懈的據理力爭著。劉屠戶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覺得少年坦率又可愛,是和家裏那隻小猴子一樣的,需要好好保護和寵愛的生物。想要咬一口,好想好想咬一口。即使不能咬,那麽抱一下摸一下可以嗎?即使不能摸,那麽看一看總可以吧?劉屠戶忽然很想要上前揭開兜帽,看一看少年裹在厚重披風下的模樣。雖然這種衝動並非出於某種綺念,可是對殿下獨占的愛寵產生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作為連臣子都算不上的奴仆,一定會有很悲催的下場吧。這麽想著,初生的弱小起屍鬼便隻好努力克製住某種毫無來由的好奇與迷戀。在劉屠戶按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屍爪,猶豫個沒完沒了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已經不需要再鋌而走險的自己動手。少年大概覺得憋悶,掙脫開男人的大手之後,就自作主張的揚手將遮擋視線的大兜帽掀至背後,然後大大的唿出一口氣,包子臉鼓起來一下,又被皺著眉頭的男人懲罰一般捏了迴去。[大人的心實在太冷硬了點,這孩子真的適合跟著他嗎?]看見少年的雙頰很快被捏出兩個紅色的指印,劉屠戶忍不住再次大逆不道的這樣想著。其實殿下也是冤枉,他好說歹說,四郎就是不肯穿大氅帶兜帽滿足他的獨占欲!精神病也是有心有感覺的好嗎?戀人如果不肯配合的話,即使是殿下這樣級別的超級變態,也會打心底覺得苦惱和憂鬱啊。因此,剛才沮喪的殿下便一時手癢,捏了捏那張氣鼓鼓的包子臉。原本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誰知道四郎如今的皮膚會這樣嬌嫩敏感,立馬就在臉上起了兩片花瓣一樣的紅痕,雖然很快就緩緩消散,可殿下還是心疼,不住用拇指輕輕摩挲那兩個紅印,笨拙的傳達著說不出口的歉意。而四郎根本沒覺得痛,反而被殿下的摸得癢酥酥的,忍不住推開殿下的手,糙漢子般摳了摳臉。劉屠戶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少年絕美的臉上猶帶著稚氣,他有著如遠山般飛揚的眉、黑黝黝的眼睛。束著小冠,幾綹調皮的發絲自覆蓋全身的披風裏露出來,黑得如絲綢一般,越發顯得那張小臉白如細瓷……當然是個極美的少年,隻是越看越眼熟。就像是隻過去五個月而不是五十年那樣,四郎自然而然的對麵前挑擔子的客人打個招唿:“好久不見,獵戶大哥。”曾經做過獵人的高大屠夫愣住了,有些結結巴巴地說:“胡……胡老板……”四郎被他呆頭鵝般的模樣逗樂了,一時眉目間全都是笑意:“是我。聽說你和那隻可憐的小山臊在一起啦。過了五十年,小山臊該長大一點了吧?五十年幾乎就是凡人的一生,虧得你還能記住我長成什麽模樣。”四郎指一指他肩膀上的擔子,接著問道:“這裏麵都是今日的獵物?你如今還做獵人啊。”劉屠戶當年在山市裏遇見小山臊,就此一見鍾情從無二心。可是如今看到四郎這樣純然的笑容,乍見之下,也禁不住神魂為之一奪,黝黑的麵皮緩緩透出點暗紅。世上所有的欲望皆由食欲生發而出,最終也會歸於食欲。這就是有味齋存在的基礎。時間好像停了幾秒,老實的男人抓抓頭,不好意思地說:“我如今成了家,小虛不喜歡我做獵戶,因此便安頓下來專心殺豬賣肉,除了偶爾下河捕魚,已經很多年沒進山打過獵。頂多是大冬天收拾幾隻闖進鎮子裏搗亂的野獸罷了。”然後,高大的男人很感激的對四郎拱手:“說起來,胡老板可是我和小虛的貴人。我們能相識,就多虧胡老板領我去山市,又叫部下專門把我平安送迴家。想當年小虛無端被害,成了妖靈四處飄蕩,也幸好有胡老板暗中指點,才能和他幸存的幾位哥哥一起覺醒祖先血脈。如今可算是苦盡甘來,在這太和山算得上多少有些名頭的大妖怪,雖然剝皮之仇還未報完,但也不再像五十年前那樣任人宰割。再者說,我一介凡人,能和小虛在一起的時間有限。二十年前,眼見著就要生離死別。我又托胡老板的福,才能變成如今的樣子。雖然隻是個沒什麽法力的小妖,但是能從地下爬上來,永遠和小虛在一起,我就很滿足了。”說著,劉屠戶忽然五體投地地跪了下去,行了一個最高級別的大禮。這一迴阻止他下跪的力量沒有再出現。四郎被這樣鄭重其事的大禮嚇一跳,趕忙退後一步,悄悄拉著殿下的衣袖,湊過去小聲問:“主人,他在說什麽啊,聽不明白。嗯,我怎麽記不得自己做過這些好人好事了?”“哦。”因為兩個人靠的很近,四郎的鼻子剛好湊到殿下的耳垂下方。殿下微一偏頭,就感覺四郎冰涼的鼻尖在自己耳根下一觸即離,隨後,說話時唿出來的熱氣便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酥酥麻麻,便有些心猿意馬,根本沒注意到四郎究竟說了些什麽。四郎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還以為是在思考什麽大事,隻好自己轉過頭對劉屠戶解釋:“兩件好事的確都不是我幹的。山臊成了妖靈之後我並沒有遇見過他們,那位施以援手的高人不是我,你們可別弄錯恩人。至於你……你雖然得了永生,卻失去了轉世輪迴的機會,是福是禍還兩說,一得一失正好兩抵,也算不上什麽恩情,再說,就是這件事,我也沒幫上什麽忙。這……”劉屠戶詫異得揚起眉毛,目光一觸及四郎,立馬移開了視線:“小虛說是一個穿披風戴兜帽,看不清楚麵目的男人將他從道士的封印裏放出來的。”偷偷瞟一眼四郎,劉屠戶似乎在迴想什麽,慢慢說道:“不是胡老板?可那人就是胡老板您現在這副打扮。救了被道士凍起來的小山臊之後,戴兜帽的男人就教他們以牙還牙,以怨報怨,接著又指點他們妖靈修煉的法子,告訴他們用婦人小兒身上的陰氣療傷的法子。現在想來,此人的行事的確有些陰毒,與胡老板有很大差別。不過對付惡人,就要這樣的陰毒法門才能奏效。不過這些都不很緊要。叫小虛他們堅信那人就是胡老板,還有個最重要的原因。雖然看不清楚麵貌,可那人身上的氣息的確和胡老板您一模一樣。至於成為起屍鬼一事,可全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胡老板您有所不知,饕餮大人可全都是看在您的麵子上出手相助,我和小虛才有今日的安穩日子。”四郎忍不住皺起了疏淡的遠山眉。身上的氣息和自己一模一樣……怎麽聽起來更像是那個幕後黑手做的事情呢?本想現在問一問殿下,在自己昏迷後有沒有抓到幕後那個人。可四郎猶豫片刻,又把話吞了下去——大堂裏畢竟不是討論機要的地方。四郎如今可算是學成歸來,自覺已非吳下阿蒙,就學著陸叔的模樣,認真推演當年舊事,試圖理順虛空中錯綜複雜的絲線:那個兜帽男是善是惡,究竟想要幹什麽。五十年前和五十年後某些看似毫無道理毫無幹係的事情之間,是否為某條被自己忽視的線索貫穿?心下計算著這樣複雜的事情,自以為高深莫測的小狐狸臉上卻明晃晃寫著惑和不解。殿下這樣的聰明人怎麽會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麽?不知是不是迷上了說悄悄話的感覺,殿下再次湊到四郎耳邊,壓低聲音說道:“這是一個詛咒,牽扯進來的人,每一個的背後都站著另一個人,就像一個無限循環的死結……這件事你別管,我可不希望看到某天你背後也站了個難纏的隱身人。”正在很嚴肅很努力推演思考的四郎冷不丁被殿下這句話唬一大跳,一時頭皮發麻後背冰涼,忍不住就要迴頭去看。唉,饕餮殿下可真是小狐狸變強之路上的一座攔路大山。第155章 雪花肉19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呢?盡管是被同伴惡作劇的拍了一下肩膀或者隨口嚇唬一句,之後卻真的產生了一種背後有人在窺視的發毛感覺?四郎身後當然沒有人,可是他分明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小狐狸簡直要被嚇得炸了毛!嗖的一下跳進了殿下的懷裏。別怪他膽小,出了劉小哥那攤子事之後,四郎再也不覺得有味齋是固若金湯,絕對安全的了。攬著自家瑟瑟發抖的胖狐狸,殿下得意的笑了起來,那一瞬間他看上去就像一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似乎意識到這樣有損自己形象,緊接著,殿下的表情再次變得漠然玄遠,高深莫測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剛才殿下那麽說的時候,除了感到被人輕輕拍了一下肩膀之外,四郎是真的有種被窺視的感覺……嗯,一定是錯覺!難道還真有鬼怪膽敢在殿下麵前興風作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