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快要到晌午,四郎和道長的事情也都做完了,就先行迴趙大力家。冬日的太陽像個鴨蛋黃,給山村裏的草木屋舍籠上一層昏黃的光。趙大力家很安靜,窗欞格子啊,門柱啊,都被太陽暈染出一片黃。按理說,這種黃色應該叫人覺得溫暖,可是看久了,正午的光線反倒讓人覺得很煩躁。好像是……對了,好像是一幅褪了色的舊照片,有些髒髒的,莫名給人一種頹唐感。四郎和道長轉過堂屋,進到後院。不知哪裏來的一陣幽幽的風,吹得窗戶吱呀作響。風裏有一股奇怪的臭味,好像是從廚房傳出來的。四郎感到屋子裏有一種陰森古怪的氣息,正要出聲唿喚主人,道長忽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並且拿出兩張隱身符。四郎和道長配合默契,立馬緊緊閉住了嘴巴,往自己身上貼了一張隱身符。兩個人輕手輕腳走到廚房邊,發現門窗都緊鎖著。四郎轉頭看道長一眼,偷偷把眼睛湊到窗戶縫隙裏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壇子糟肉,此時已經被倒出來裝在一個盆子裏,四郎眼睛尖,立馬發現盆子好像有一個圓圓的骨頭,怎麽看都像是幼兒的頭蓋骨。四郎雖然吃驚,但是對花娘子,心裏也早就有所警惕。微微移開視線,四郎就看到花娘子手裏提著一隻死雞,看上去很像是道長吩咐埋下去的煞雞。花娘子扳住雞頭一擰,照著雞脖子就是一刀。隻聽“噗”的一聲,一股黑血從雞身子裏噴了出來,流在地上,馬上化成了一陣白煙。花娘子又動手來拔雞毛,雞毛好像紙錢一樣,紛紛揚揚飄得滿地都是。拔幹淨雞毛,煞雞裏麵全是紅絲絲的肉疙瘩。四郎轉頭去看旁邊的湯鍋。裏麵煮著滿滿一鍋的血沫子,那股惡臭就是從鍋裏傳出來的。花娘子拿著煞雞走到湯鍋邊,用刀一劃就是一大塊,雞肉裏竟連一根骨頭也沒有。四郎聽殿下說起過,這種紅絲絲沒有骨頭的肉就是傳說中的鬼肉。她弄這些東西,究竟是要做什麽?四郎不由得有些害怕。就在四郎看得目不轉睛時,打背後忽然伸出來一隻胳膊,將他緊緊箍住。冷不丁被這麽一嚇,四郎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若他現在是毛團身,恐怕全身的毛都要炸開了。惡趣味的殿下低聲笑了起來:“是我,別怕。”說著,他低下頭,把臉埋進四郎肩窩裏。“好臭,還是我的小奴隸好聞。”天狐族拜月修煉,身上曆來是有一股異香的,這股香味在天狐族人成年後,還有吸引強大的配偶以及催情的作用,簡直是萬人迷必備技能。但是,因為四郎隻有一半血統的緣故,並沒有繼承這個天賦,所以四郎身上,從來都隻有一種幹淨而清爽的味道,也說不上特別香,但是聞著很舒服。四郎覺得自己脖子上癢癢的,忍不住掙紮起來,掙紮的結果自然是被殿下武力鎮壓。於是四郎隻好帶著身上貼著的一劑狗皮膏藥,繼續趴窗戶縫朝裏偷看。被殿下這麽一打岔,煞雞肉已經在湯鍋裏煮了一會。鍋裏發出嗤啦啦——嗤啦啦——的一陣亂響,同時,空氣裏散逸的腥臭味更加濃鬱起來。花娘子仿佛很滿意,她拿著隻湯勺攪了攪,就端著一鍋臭哄哄的血沫子和一盆糟肉出了廚房。走出房門的時候,花娘子似乎有所警覺,她抽動著鼻子,轉身走到左邊的窗戶下,仔細轉了幾圈。然而,那裏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看到花娘子從後邊院牆飛了出去,四郎趕忙從殿下的大氅裏鑽了出來。“連雲寨裏的事情,我已經調查清楚了。是宇文閥族裏的事情,和我們沒多大關係。你也跟著蘇道士曆練過一次了,不如我們今日就迴有味齋吧?”來到連雲寨後,殿下覺得自己的生活水準直線下降,連個雞絲混沌都得限量供應。待在有味齋裏,四郎就能給做更多好吃的,所以本質上是個吃貨的殿下自然不樂意繼續在這麽個小山寨裏待下去了。四郎也想迴去,正要答應,他靈敏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些奇怪的動靜。山村裏風吹樹動,門外傳來一陣隱約可聞的沙沙聲。道長一時臉色大變,神色凝重地握住手中竹劍,還取出各種符篆在大堂裏布陣。殿下雖然依舊不慌不忙,一臉漫不經心的笑容,但是卻微微抬頭看向遠處。四郎也忽然心有所感,覺得似乎有什麽很恐怖的東西正在靠近自己,於是暗暗戒備。隨著那陣沙沙的聲音越來越近,外出下棺的趙大力帶著幾個壯漢,踉踉蹌蹌跑進院子裏,飛快的鎖好門,有的人還找來各種家具抵住門。緊接著,趙家大門外使響起砰砰砰的撞門聲,“不好了,不好了!道長救我!寨民們不知道為什麽,都變成了活屍!我們迴來的路上被群屍圍攻,好容易逃迴來。現在……現在群屍正在外麵撞門!”趙大力嘶聲說道。雖然做了最壞的打算,可是最壞的打算變成現實後,四郎還是忍不住苦著臉歎氣。昨晚才和跳屍打了一架,他的手腕子還沒消腫呢!道長:“別做怪相,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實戰。我們這派隻有戰死的修士,沒有躲在別人身後的懦夫!”本來道長是要拉著四郎出去死戰到底,收服群魔的。但是因為殿下打定主意要快點迴有味齋,加上心下也實在心疼四郎那雙又紅又腫的小爪子。於是殿下無比酷炫的大手一揮,攔住四郎和蘇道長,獨自瀟灑出塵,宛若謫仙般走出門外,把屬於兇獸饕餮的黑氣和威壓猛然外放,對著門口擠擠挨挨的活屍碾壓過去。鬼怪其實也都是欺軟怕硬的,要不怎麽說神鬼怕惡人呢。殿下號稱天下四兇,從遠古開始就立誌要壞出格調,壞處水平。如今這些活屍,雖然也齜牙咧嘴,看上去十分兇殘,但在饕餮麵前是完全不夠看的。隻一個照麵,輕輕鬆鬆就被殿下宛若深淵的煞氣嚇得轉身逃跑。連雲寨最高的塔樓上迎風而立著一個男人,正是久未見麵的周謙之周公子。他旁邊還站著一個軍師樣的中年文士,就是先前離開趙家的趙能。趙能看到下麵那些在午後昏黃的光線裏奔逃的屍群,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很恭敬的問身邊的年輕人:“周先生,您看?”周謙之謙和地還了一禮:“趙大人客氣了,您是臨濟宗外門的首席執事,我不過是宇文閥主的一個清客而已,哪裏敢在您麵前稱先生?”趙能知道他貫來笑裏藏刀,因此不敢有半分托大,越發恭敬地說:“先生的本事我們都是見過的,宗主要成就大事,還是得依靠您的養屍術,隻是如今有其他勢力介入,恐怕這幾個人出去會泄露我們的機密大事,不如……”周謙之玩味地笑了起米:“我勸你還是不要打滅口的注意。若是隻有那一大一小兩個道士還好說,你我聯手或許能得手。但是你也看到剛才那個男人了。他根本沒有動手,就能嚇退群屍,這樣的人物,我可不敢惹。”況且,我要是敢動胡四郎一根手指頭,家裏那個小祖宗知道了,非離家出走不可。最後這句話周公子自然並沒有說出口。因為小水和有味齋裏那隻半妖的關係,周謙之不得不和饕餮訂立了君子協議。協議內容就是饕餮不再追究小水被拐騙的事,但是周謙之必須替妖族做事。四郎也許是真心疼愛小水,但是饕餮的確不是什麽好東西。在他心裏,也就四郎還有些分量,其他人便隻有可利用和食物的區別而已。所以把小水賣給周謙之,這樣皆大歡喜一舉多得的事情,他做得半點不帶猶豫,隻是小心瞞著四郎而已。當然,饕餮之所以這麽安排小水,也是因為他覺得周謙之的確就是小水最好的歸宿。雖然周謙之曾經做過錯事,但是他成魔的最大原因就是杜宇,之後又在地獄煎熬了幾千年,在這幾千年裏,杜宇成了他唯一的執念。所以,為了小水,這一位也就熄了那幾分禍亂人間的惡趣味,主動向饕餮和有味齋讓步示好。最近周公子發現自己這具身體有些老化的跡象,需要一個養屍地來溫養。尋找養屍地的過程中,周謙之聽說宇文閥的新閥主自從上次被巫族的陰兵打敗後,也想打造一支屬於自己的不死軍隊,於是他就打著會養屍的口號,打進臨濟宗和宇文閥,幫自己尋找養屍地的同時,順便作為妖族在北方係勢力中的內應。說起連雲寨李桂枝的事,從她被人羆舔了一口開始,就是這位趙能趙大人設的局。先前不過是打著將李桂枝煉成女魃的主意,誰知道後頭居然惹來了那麽些厲害人物。趙能祖籍是連雲寨的,他除了是臨濟宗的外門首席執事之外,因為輩分高,在連雲寨裏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和趙木匠算是遠方長輩。他雖然修得是和尚的法門,功名心卻很熱。他早就發現自己家鄉是塊養屍寶地,一直偷偷煉屍增強戰力,不然以他的天賦,如何能成為臨濟宗的外門執事?後來,他無意中知曉宇文閥主一心尋找養屍地,打造一直不死軍之後,使意識到這是個機會,很大膽的在閥主麵前毛遂自薦,且立下軍令狀。養屍地有了,但是要打造一支不死軍隊,還要有許多屍體才行。這些屍體都不能是壽終正寢的,最好是橫死之人,身上煞氣越重越好。為了提高軍隊的戰鬥力,自然是活屍等級越高越好。盡管連雲寨是個極好的養屍地,但是要養出一個屍魃來還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最重要的是屍體原先的生辰八字要極陰。正好李桂枝的生辰八字符合這個條件,趙能便打算從她身上下手。花娘子從江城逃出來之後,也成了趙能的手下。聽完周謙之的話,趙能微微眯著自己的三角眼,沉思片刻之後,招手喚過來一個人,低聲吩咐道:“你迴去稟報宗主,就說因為其他勢力介入,情況有變,屍群雖然已經不懼陽光,但是女魃並沒有養成,所以計劃延遲。”說著,趙能把目光投向了正在塔樓一角,和個臨濟宗的護衛談笑風生的花娘子。並沒猶豫多久,趙能便氣定神閑地補充道:“不過,也請宗主放心,這個屍魃雖然沒煉成,但我手頭還有個更好的替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