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空山其實並不空,隨著參同契的運轉,四郎的五感慢慢向四麵八方鋪展開去,然後他就仿佛變成了一陣山風,一顆小樹,一隻螞蟻。那種感覺是很玄妙同時又很有趣的,四郎親眼看到:在那鬆軟的白雪下麵,有一層厚厚的腐殖質層,那是比海綿還柔軟十分的花被子。被子一共分為三層。最上麵是橙黃色的,那是秋天落下來的枯枝敗葉,滲透著點點白雪,像是暗紅繡袍上的白色花紋;中間一層五彩斑斕,那裏沉睡著大山的夏天的記憶;而底層則是黑色的,四郎幾乎能夠感到那層黑土裏有一股熱氣在緩緩升騰,他抽動了一下鼻子,似乎還真的聞到了陣陣幽香撲鼻而來,那是一種奇怪的芬芳,仿佛是腐爛的水果發出來的香氣,還混合著草木的清芬,最後便合成一種任何調香師都調製不出來的,自然的味道。那邊的榕樹下有個雪窩,窩裏有幾隻兔子,因為這群人類的偶然闖入,它們害怕地擠在一塊瑟瑟發抖。有金絲猴藏著森林裏密布的繁枝之間,興高采烈的拿著一把栗子往樹下扔。這個壞家夥用栗子秒準可憐的兔子們的頭打。四郎聽到輕微的啪啪聲,那是栗子砸在兔子腦袋上,又彈落到地麵的聲音。兔子們敢怒不敢言,很快就被欺負的兩隻眼睛更紅了。那邊的地洞裏有一家冬眠的熊,他家的地洞布置得好像是人類的家一樣。不僅有床,桌上點著鬆明當蠟燭,甚至在角落邊還壘著一個三隻腳的爐灶,上麵用鐵鏈懸掛著銅鍋,不知道是主人不會用還是怎麽樣,銅鍋一家被煙火熏得黝黑。一串串山藥蛋子和紅辣椒吧鐵鏈層層包裹,最頂上的那段鐵鏈上還掛著從有味齋裏換迴來的醃臘肉。一隻小熊似乎從冬眠中餓醒了,正在試圖爬上鐵鏈去夠最下麵的一塊臘肉。似乎被地麵上獵狗吠叫的聲音驚醒了,唿唿大睡的老熊也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抱著放在身邊的蜂蜜罐子喝了一口,咕噥道:“香糕都硬了,人類的食物真是麻煩。”說著,就起身走到灶台邊,似乎打算生火熱點香糕來喂飽自家鬧個不停的熊崽子。看到這隻努力生活的像個人的大熊,四郎就忍不住想起山民口中的人羆。這隻奶爸一樣的黑熊應該不會是那個一掌拍掉別人半個腦袋的怪物吧?一邊這麽亂糟糟的想著,四郎一麵繼續把五感朝著地上更深的地方蔓延而去。在大山深處,似乎有一個緩慢的心跳聲,還有鐵錘子開鑿山石的叮當聲。在這一片黑暗中,四郎似乎聽到某種野獸痛苦的喘氣聲。然後四郎就感到已經達到自己的極限了,於是把感觀從地裏拉出來,投向高高的密林之中。看起來半枯的老樹上有個樹洞,裏麵住著一隻老山豹,他很老了,估計熬不過這個寒冬,此時,它正在有些百無聊賴的咬著自己的尾巴。四郎覺得這隻山豹是個懂生活情趣的好妖怪,因為它在樹洞裏放著一張小木桌,一束火紅的野花插在一個精美的美人聳肩瓶裏。鬆樹上藏著好些鬆鼠,都抱著一個個又長又大的鬆果,小心翼翼的一點點啃著。天空是瓦藍色的,因為被昨夜的一場大雪洗過,所以這時候看起來藍的有些發亮。高高的天空上有鳥飛過,或許是鷹。四郎仿佛變成一陣山風,輕盈的滑翔在天地之間。迴過往下看,下麵是起伏連綿的大山,雖然已經是冬日,山上依然是銀白中露出大片大片的蒼綠。不對,似乎有一片區域有黑氣彌漫。然而,四郎的靈氣再次達到某個極限值,不能再往遠處看,所以他隻好順其自然的收迴了五感。如此看來。“空山”其實並不空。除了人類,這裏還生活著無數的生靈,有生有死,也有世間的尋常歡樂。這些生機勃勃的畫卷,在四郎打開六感的那一瞬間,統統展現在四郎麵前。在這童話一樣悠閑輕鬆的山中世界裏,四郎因為剛才之事而產生的蒼涼感漸漸淡化,不知從來而來的對未來的焦灼也慢慢消退,甚至連執著於戀人的熱烈愛慕也在四郎心中冷卻下來,轉化為另一種更加素淨,更加平淡的生命姿態。於是乎,四郎心中那點對於入世痛苦、出世亦苦的感慨便在烈烈山風中被滌蕩幹淨。他的耳邊幾乎能夠聽到風吹過小鳥絨毛那種讓人的心微微發癢的聲音,還有無數大樹在朝著地底奮力伸展枝葉的劈啪聲,甚至……甚至還聽到一個雖然微弱,但是深沉博大的心跳聲,那是來自大山本體的生命躍動嗎?盡管耳邊各種聲音嘈雜不休,然而,因為這些聲音,四郎卻覺得空山更加安靜了,連他的內心都感染了這種無限廣袤的寧靜之聲。在林間積雪小道上跋涉了半天,隊伍裏雖然都是走慣山路的鄉民,也不由發出粗重的喘氣聲。然而,老把頭卻忽然發現,跟著自己的兩個年青人的唿吸一直都保持著一種奇特的頻率。隨著山風唿嘯聲若有似無。他心裏納罕,然而麵上卻不動聲色,心裏對這兩個年輕人的評價又高了幾分。一行人繼續走。歡蹦亂跳的獵犬,早就撒腿跑到了最前麵。樹木越來越密,越來越粗壯,四郎估計他們已經進入了老林子,離安營紮寨的目的地應該不遠了。果然,又繼續走了一小會兒,就來到了一塊林間空地。這片空地隻長著一株高大的雲杉樹,根據四郎目測,這株雲杉樹的直徑接近四米,他圍著大樹轉了一圈,仰頭往上看的時候,帽子都從頭上掉了下來,雖然是冬天,樹冠依舊鬱鬱蔥蔥,好像一把大傘一樣撐開來。雲杉周圍雖然容不下其他大樹生長,可是樹冠下卻長著許多低矮的灌木叢。旁邊還有一個樹墩子。四郎一眼晃過去,似乎看到樹墩子上踞坐著一頭白色的老虎。老虎的身形有些模糊,等四郎仔細看過去,就看不見老虎了,隻有一個空空的木墩子突兀的立在那裏。四郎指著樹墩子問老把頭:“那是什麽?”老把頭看了一眼,趕忙把四郎的舉起的手拉下來:“指不得,指不得,那個樹墩子啊,是山神爺的座位。小娃娃可千萬別去坐呀。”“山神爺……是山裏的神仙嗎?”四郎有些疑惑地問道。似乎天庭並沒有設立這種官職吧?旁邊的劉老狗安頓好了黃牛,走過來插嘴說:“可不就是神仙嗎?咱們這一片森林都是由山神爺主宰。聽老人家講,以前在這片林海裏伐木和打獵都十分危險,不僅會被野獸攻擊,有時候還會被忽然倒下來的大樹壓死,甚至有人無緣無故被飛過來的斧頭砍死。這些都是林子裏的吊死鬼在作怪。後來不知哪年哪月,山裏出現了一頭白老虎。從此之後,隻要轉山之前先祭一祭山神爺,出事的人就少多了。所以,我們這邊的人都知道,打圍絕不可以獵虎。來山林裏辦事,也要先祭過山神,山民才可以動筷子。”老把頭在旁邊歎了口氣,說:“可惜今年山神爺卻沒有出現。”“是啊,”木把們都跟著歎氣:“山神爺沒在林間出沒,我們這心裏都不踏實。”說話間,幾個山民已經熟門熟路的搭好了一個袖珍版的山神廟。說是山神廟,其實就是三塊石頭搭成的一個簡易神龕。接著,老木把砍來兩隻鬆明當蠟燭,折來一把山草當香火,插在那個簡易神龕前麵。至於祭品,因為今日山民們不是專程來打獵的,所以不用獻出獵物,隻要待會做好了飯,就盛出第一碗來給山神爺吃就行。這一行人是上半晌出發的。因為在趙府耽誤了一小會,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一群人都餓了。麻子就提議大家先去打點野味,好生火做飯。上山來打獵也好,伐木也好,一天隻夠一個來迴,所以山民多會在山裏歇一天。經驗豐富的老把頭在空地上走了一圈,就選定一塊幹爽的地方,吩咐眾人埋鍋造飯,吃完飯好在燒熱的泥土下挖個坑,做一個臨時落腳的地倉子。然後今晚祭拜過山神之後,才能下倉休息,等到明天再正式開工。四郎雖然在青崖山呆過一段時間,卻從來沒住過這種地倉子,所以這時候就特別興奮。他剛才擴展過六感,知道周邊哪處大樹底下有蘑菇,哪處密林裏藏著野果,哪處雪包裏還有野菜,因此很積極的攬下找食材做飯的工作。二哥已經一聲不吭的站起身來,踏出幾步就不見了人影,四郎估計是跑去打獵了,也不去管他。麻子和任老狗本來相約去附近獵幾隻鬆雞或者野兔迴來打打牙祭,此時被陶二神出鬼沒的身法和冷冰冰的姿態所懾,都不敢跟他一路走。兩個人對了一個眼色,就拿出自己的弓箭和匕首,說說笑笑地朝著與陶二完全相反的方向行去。言語間似乎在說二哥走得方向正是山林裏猛獸集中之地,誰叫他那麽目中無人,也該給他點厲害瞧瞧。。四郎感覺麻子和任老狗兩個好像是往自己看到黑氣的方向行去,本來想要出言提醒,結果聽到這些話,就把已經到口邊的勸阻吞了迴去。估計自己勸他們也不會聽,說不定反而惹來一場嘲笑,所以,自己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為好。至於他們說的二哥進入高危區雲雲,四郎倒一點都不擔心,本來嘛,和二哥這種級別的兇獸比起來,還是那些山裏的小怪獸們更應該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吧?老把頭和那個敦實的男人負責撿柴,並且砍些圓木迴來搭土倉子的牆壁。因為擔心四郎第一次轉山,經驗不足,老把頭臨走之前就特意指點四郎:風倒木是山神送給咱們的禮物,你若是實在找不到吃食,就去那下麵瞧一瞧,不定能找到許多驚喜呢。還有,采蘑菇可以去雲杉王下麵,那裏成年都長著天花菜和發菜。接著,老把頭擔心四郎剛來山裏,不認識天花菜和發菜,還給他仔細描述了一下,說天花菜是白色的,長得比鬆花稍微大一點。而發菜就長在那邊樹冠下的泥土裏,石頭上應該也有。發菜在幹的地方會皺縮成黑色的一團,而一遇到水,就會立即膨脹,成為暗褐綠色的半透明狀。四郎到底是個廚子,雖然沒來過小盤山,但是老把頭一說他就知道山民口裏的天花菜是什麽了,其實就是平菇。而發菜他也不陌生,因為與“發財”諧音,所以是臨近年關時,客人們最愛點的一道小菜,四郎都不知烹調過多少次了。老把頭交代一番,看四郎連連點頭,想想也沒什麽要說的,就拿著工具進林子裏伐樹去了。山林中雖然覆蓋著茫茫大雪,可是四郎循著記憶找過去,發現可以吃的東西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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