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有味齋,四郎就聽一些夜晚來有味齋喝酒吃茶的客人們在高談闊論,語焉不詳的說著豫州的慘事又要重演。四郎尖著耳朵聽了一陣,才明白過來他們的意思:豫州前年遭遇了大饑荒,偏生還不知為何鬧起了人瘟。這人瘟最起先是從書院裏鬧出來的,發病的書生初期會覺得手腳疼痛,頭痛,走路也走不穩。後來連手腳都開始顫抖,壓根不能走路。之後肌肉慢慢萎縮了,智力隨之衰退。到最後,得了人瘟的患者會喪失所有記憶,根本不能說話,也不能活動,大小便失禁,連飯都吃不進去,直至死亡,死的時候伴隨著大笑。到餓殍遍野的時候,人吃人並不是什麽稀罕事。可是這得了人瘟的和餓死的都混雜在一起。那些餓瘋了的人便圍上去割人肉迴家。或者還有些聰明人想出些稀奇古怪的主意,竟然煉死人腦為油,這樣的人腦油比一般的菜籽油、花生油都香,於是人瘟就籍著這些人腦油傳播開來,直到釀成大禍。有味齋夜間的客人對凡人們的種種奇思妙想簡直佩服到五體投地,說起人腦油,有些客人多灌了幾杯黃湯,便耐不住化出原型,口水滴答著,摔盤子摔碗抗議有味齋不提供這種美食,然後紛紛被槐大和山豬精提著衣領扔了出去。第107章 小麵人1時序轉眼過了大暑,進入了農曆七月。七月流火,按說大火星西行,天氣應該轉涼才對。可是如今世道亂了,似乎連時序也跟著亂了起來。今年的七月,反而比二伏裏還要熱一些。叫人恨不得日日泡在涼水裏消暑,可惜江城又旱的嚴重,沒得水。所以,四郎這幾日幾乎早晚都能聽到城中敲鑼打鼓的聲音,那是江城人在用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祈雨。有味齋裏隻坐著幾個士紳在高談闊論,他們剛剛舉行祈雨儀式歸來。據說是燒了很長一篇文辭華美的祝禱給雨師風伯。不過依四郎看來,估計是沒有多大用處的,因為雨師風伯未必有那個耐性去看一篇滿是廢話的禱文。士紳們盡管沒有餓死的危險,但對城中的大旱也是不滿已久了——因為大旱,今年田莊送來的供奉少了許多,還有許多佃農賴了租子。四郎聽到他們在大聲哀歎人心不古,並且痛心疾首於江城這樣富饒的禮儀之邦居然也會有野蠻吃人的行為發生,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城中得人瘟的都是些窮鬼,而窮鬼們之所以得人瘟,全都是自作孽。大概是為了表明自己出身禮儀之邦的身份,這些讀過聖賢書的士紳們說話時總愛夾雜些生僻的古文,四郎往往十句裏麵隻聽得懂三句。於是四郎在店裏呆得很有些憋悶無趣了,就走出大堂,繞道去有味齋臨河的堤岸邊。放眼望去,原本綠草成蔭的河堤上隻剩些枯黃的野草,連河邊長了很多年的大柳樹都因為缺水而開始枯萎。洄水的水位退的很厲害,即使一隻小漁船也很難再浮起來了。曬幹的螺殼裸露在龜裂的泥土縫隙中,打魚的小船躺在幹涸的淤泥裏,幾個沒有來得及搬走的漁民拿著把鐮刀在龜裂的河床上忙碌著——持續近一年的幹旱,讓洄水最繁華的河段也進入了嚴重的枯水期。四郎手裏抓著一把冰鎮荔枝,找了塊幹淨陰涼的青石板,撣去灰塵,坐下來開始吃荔枝。他這個地方選得好,頭上有顆歪脖子柳樹,偶爾有片半黃半綠的樹葉慢悠悠飄落下來,落到四郎的頭發和肩膀上。四郎專注的吃著荔枝,拂都懶得去拂。天地間無花無水,隻有一顆枯黃的歪脖子柳樹,和樹下吃荔枝的小狐狸。二哥剛從外麵風塵仆仆的迴來,終於在後門找到了四郎,他也不去打擾自己的小狐狸,隻悄悄縱身一躍,在柳樹上找了一個牢固的樹杈,然後就坐下來摸出一個陶塤放到嘴邊。蒼涼的塤聲在江城慘白的日光下飄蕩,四郎抬頭看了看,見是二哥在樹上搞即興音樂創作,便很安心的繼續靠迴去吃他的荔枝了。如今江城裏根本買不到什麽新鮮水果,這些荔枝還是華陽拿迴來釀酒之後剩下來的。聽說是華陽專門命小妖從南粵一帶運過來的,與一般的荔枝不太一樣:皮是紫紅色的,果實成橢圓形,味道甘甜裏帶著桂花的香氣,所以又叫桂枝。因為剛剛冰鎮過,隻要放進嘴裏輕輕一咬,就有甘甜冰涼的汁液充斥在唇齒之間,四郎特別喜歡吃。饕餮很有些做昏君的潛力,最近有味齋打算整體搬去西北邊的太和山脈裏。看到四郎愛吃荔枝,樹上的二哥默默做了決定,明日一定要叮囑槐大,給山居小院裏移植一片荔枝林去,到時候讓自己的小狐狸扒在樹上吃夠個,若是能在圓上那麽一圈,就最好不過啦。四郎對二哥的養肥計劃一無所知,有味齋的荔枝已經隻剩下他手裏這些了,所以四郎吃得特別慢,特別珍惜,想要讓每一顆荔枝的芬芳盡量久的存留在舌尖。雖然世道不好,大家都不開心,可是四郎還是會給自己找到一些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樂趣。然後一個人默默的開心很久。四郎正坐在陰涼的青石板上,一邊聽二哥演奏小曲兒,一邊開開心心的吃著荔枝,忽然發現河底的淤泥似乎在微微起伏,就好像是地下有什麽東西在緩緩爬動一樣。本來東張西望的四郎立馬瞪大了眼睛,攥著手裏剩下的荔枝仔細看。可是看了一陣,河裏卻什麽也沒有發生,似乎先前淤泥的起伏隻是四郎的錯覺一樣。四郎正要收迴目光繼續吃自己的荔枝,一晃眼間又看到河底那些空螺殼裏似乎有些奇怪的小蟲子在爬動。長得有點像蛆蟲,但身體卻是古怪的青色。四郎曾經聽人說起鍋,發生旱災的年份,往往就會有蝗災。而蝗蟲,就是生長在河中的蝦子浮遊等變化而成的,也有人說蝗蟲就是地獄餓鬼變的。莫非這種奇怪的小蟲子就是蝗蟲的幼生體。四郎雖然不是學生物專業的,可是也隱隱約約覺得這樣的說法似乎不太科學。不過,若說蝗蟲是餓鬼變幻而來的,二者倒的確有些相似之處呢。這麽想著,四郎四處看了一下,見沒有人注意到他,就偷偷隔空抓取了一個螺殼上來,運足了目力仔細查看。可是離得近了,又發現裏麵空空如也,並沒有什麽青色的蛆蟲。四郎現在耳聰目明,可是連有味齋裏的大妖怪們都得承認的事情,所以今天兩次失誤叫四郎有些鬱悶。他噗的一聲吐出了口中最後一個果核,拍拍屁股打算叫二哥一起迴有味齋了。“哎喲,哪個龜孫亂扔東西?”一個從遠處的河道裏走過來的,赤著腳的老農剛好被四郎漫不經心吐下去的荔枝核砸中腦袋,立時大聲咒罵起來。如今天氣熱,人的脾氣似乎也跟著大了許多。有味齋裏雖然白天客人不多,但是這幾個月來,卻總有打架鬥毆的事情發生。“對不起,對不起。”四郎也知道這事是自己不對,趕忙對著下麵的老農連連賠罪。四郎聽到老農咕噥著:“個毛孩子,真是走了背運。”“實在對不住啦,老丈。你在下麵的河床上做什麽呢?”四郎老老實實地再次道歉。那個老農倒也沒有不依不撓,隻是逮著四郎抱怨道:“老漢我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這樣嚴重的旱災,本來是想著進城拜一拜河神和龍神。哪知道連洄水也幹涸了。老天爺啊,這可真是不給人活路!”四郎蹲在青石板台階上,和這個老農談了幾句話,知道了他家地裏的水稻往年能收五六十擔,今年卻隻有六擔秕穀。自今年開春持續大旱後,江城附近的農作物全部損失慘重,到處可見龜裂的田地和枯死的莊稼。幹旱,對這些靠天吃飯的農戶的打擊是致命的。今天他們是專程來城裏向洄河水神禱告求雨的,哪知道來了城裏一看,卻大失所望的發現城裏的情況比不比城外好。說話間,老農身後便沉默著圍過來許多提著鐮刀的青年人,都是一副又哀傷又兇狠的表情。“這些神靈,平時吃喝我們的供奉,關鍵時刻卻不肯庇佑我們,實在是可惡!”老農布滿皺紋的臉上有一瞬間現出一種奇特的兇狠。“可……可是,降雨的事情應該歸龍神管吧。洄水裏的水神恐怕管不了這樣的大事。”四郎有些小心翼翼的措詞,生怕激怒了這些已經走投無路的村民。“若是洄河還有水,今年的青苗也許還能保住。可是現在連河水都幹涸了,洄水裏的河神這樣玩忽職守,我們又憑什麽還要敬拜他?”老農大聲說道。“對!”“憑什麽?”“我們不需要這樣的神靈!”一群人叫嚷著,氣勢洶洶的去了飛虹橋頭。四郎知道,那裏有一座小小的神龕,十分不引人矚目,和南邊的龍神廟,東嶽廟等根本無法相提比論。但是,那卻是唯一一個敬拜洄河水神的神龕。記得小水跟四郎說起這個不起眼的神龕時,總是一副又害羞又高興的小模樣。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修建的,小水說是自他懂事起便有了這個神龕。偶爾十天半個月的,神龕裏會出現一兩碟粗製點心或者半拉雞腿,有味齋還沒有來搬來江城時,小水都是靠著這個神龕打打牙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怪食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無齋主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無齋主人並收藏妖怪食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