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知道這是老茶樹精,雖然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掛到懸崖邊上,但是卻想要很配合的伸出另一隻手拉住那條胳膊。可是這身體卻重得很,似乎不屬於他一樣,完全不聽指揮,反而不斷躲避著樹精伸出來的胳膊。掙紮間,深不見底的懸崖底下似乎有什麽讓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最後,汗濕的雙手一寸寸脫離了救命的樹枝,身體也朝著黑霧蒙蒙的虛空裏下墜。四郎的腿猛地一伸,然後整個人終於清醒了過來。他揉了揉睡麻了的腿想到:這夢做得……難道是我還要繼續長高的預兆?記不得聽誰說過夢到跳崖就會長高來著,四郎心裏正在胡思亂想,一轉眼果然看到櫃台旁邊放著一小包茶葉。四郎正要拆開那個小包,就聽到外頭一個素色包頭的婦人瘋瘋顛顛的從有味齋門口跑過,口裏還唿喚著:“我的兒啊,你好狠的心。”店裏零星的幾個客人見狀,紛紛低聲議論起近日河市裏最新的異聞:彭員外被抓以後,喜姐想要救父親,被羅書謀這個混賬東西花言巧語騙出來,到大庭廣眾之下表演分茶,迴去就被彭家媳婦關在家裏。四月初八浴佛節這天,羅家就派人去退了親。羅書謀聰明,街坊領居也不傻,大家都猜測他勾搭上了小文君,本來就不樂意娶喜姐,所以誆喜姐來食肆表演分茶,一來是利用喜姐得到了太守的青睞,二來也是有了退親的借口……眾人口風一邊倒的唾罵奸夫淫婦,全都是因為喜姐已經失蹤好幾天了,多半是兇多吉少。因為喜姐失蹤之後彭家就接連出了怪事。原來,自喜姐失蹤之後,每天淩晨彭家媳婦都能聽到自家大門口似乎有個跛子穿著木屐走來走去,壯著膽子出門一看,門口卻空無一人,隻看見一小籃茶葉,拿去給家裏茶莊上的老供奉一看,竟然都是絕品的雲霧茶,比彭家的那些品質好了不知幾個檔次。疑惑的彭家媳婦問遍了街坊領居,大家都不知道是誰做的。彭家媳婦於是故意躲了起來,想暗中看看到底是誰采來茶葉幫助她家渡過難關。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一個白衣上潑染著紅花的少女在朦朧的霧氣裏消沒聲息出現在門口,手裏捧著一捧茶葉,依稀間竟然是喜姐的模樣。彭家媳婦大喊一聲,衝了出去,少女聞聲扭頭就走。彭家媳婦失魂落魄般在後麵緊緊跟隨,但無論她如何用力追趕,總是追不上那個穿少女。最終他們來到生長雲霧茶的懸崖邊,少女似乎迴頭,淚眼汪汪地看了背後的阿娘一樣,轉身一跳,消失在雲霧中。彭家媳婦撲上前去,地上隻餘一個茶籃和一雙鞋。迴來後彭家媳婦就瘋瘋癲癲的,逢人就說這件事,並且問人家看沒看到她女兒。於是江城人漸漸都知道了這件事,大家都是說喜姐上山采茶,不慎失足,早已摔下懸崖跌死。但放心不下爹娘的執念,使她的化為鬼魂,繼續日日采茶奉養母親。議論到最後,店裏的客人交口誇讚喜姐孝順,就算給這件事做了一個了解。之後就轉了話題,紛紛議論起鍾山上千金難買的雲霧茶是否真的是要經過少女之手采摘,據說太守公子親自把雲霧茶改名為女兒茶,城裏的富貴人家紛紛高價求購這種絕品女兒茶。因此,如今每日晚間,上山采茶的貧家少女絡繹不絕……四郎聽著店裏客人的議論,怔怔的看著自己手裏那一小包茶,恍惚中看到這些翠綠可愛的茶葉變得血一樣紅,仿佛每一片都包含著女孩子的鮮血。第88章 姻緣豆4前世不舍豆兒,來世結不得緣。近日忽然有不少操著外地口音的行商來有味齋吃飯。聽這些外地人所言,如今整個中原地區都是征戰連年——南方的皇廷與北方的宇文閥勢均力敵,混戰不斷。各地鎮守也漸成割據之勢。雖然爭霸天下看似與平民百姓並無關係,可是打仗就會增加賦稅,打仗就需要無數炮灰,於是,老實巴交的農民被迫拿起戰刀,雜亂的荒草間滿是亂離人的森森白骨。除了物價開始上漲之外,江城人對亂世並無深刻感受,市井小民們兀自煩擾著十八日該給哪家送緣豆這種小事。有味齋自然也是一如往常地客流如雲。天南海北的客人在這裏如浮萍般偶然相會,轉眼便各奔東西。有時候,有味齋大堂裏萍水相逢的客人們也會聊得很熱絡,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可是過不了幾天便互相連對方的姓名都忘了個一幹二淨。胡恪有時候會寫幾句詩詞來感歎一下這樣的相遇和分離,而華陽姑姑總是說,這是因為相遇的雙方緣分太淺薄,牽絆不夠深的緣故。反倒是四郎,雖然有時候顯得不夠殺伐果決,但卻總能對凡人之間這種悲歡離合保持清醒而疏離的態度,果真呆萌不可貌相。當然,胡恪表哥和華陽姑姑會發出這樣的感歎,跟江城地處水陸交通要道,人員流動性很強也有很大關係。以前在汴京的時候,店裏的客人明顯就比現在固定不少。大約是祖先世世代代生活在水上的緣故,江城人不論是興趣愛好,還是生活環境,都有些隨波逐流的嫌疑。祖先們漂泊不安的記憶造成了江城人對人與人的相聚離別都很看重,所以這裏的習俗自然與其他地方有所不同——除了在四月初八煮青豆黃豆諸般雜豆遍施路人以結緣之外,還要特意在到農曆四月十八這天,再次上街舍一迴豆兒。似乎江城人生怕自己今生結的緣不夠,來世遇不到想見之人。所以每年送緣豆的日子,江城的大街小巷就特別熱鬧:家家戶戶,男女老少都要出動。凡是一路上見到的人,隻要看得順眼,不論是讀書的、做官的還是市井中說書賣藝的,不論是老人、壯年還是垂髫稚子,都可以互相贈送緣豆。送的人高高興興,收的人也歡歡喜喜。這一日,正好是農曆四月十七的晚上。晚風吹來茉莉的香氣,四郎給小水盛了一盆雜豆,叫他坐在小竹凳上,仔細把豆子裏摻雜的小石頭挑揀出來。殿下倚在海棠花樹下,自斟自飲青崖山送來的猴兒酒,姿態落拓不羈,飄然出塵。路過的晚風仿佛也很多情,眷戀不已地徘徊在龍子殿下的身側,帶來幾片落花,夾雜在殿下烏黑的長發間。小水被四郎留在院子裏,跟殿下單獨相處,不知不覺就把小板凳挪啊挪,挪得離殿下遠遠地。雖然小水害怕這個大怪物,可是這時候卻也忍不住看得呆住了。心裏覺得縱然大怪物十分兇惡,但是現在這個樣子……似乎也並非一點都配不上最好最好的四郎爹爹啦。落花從高樹上無聲的凋零,樹下喝酒的男子雖然俊美不凡,但是眉目中卻仿佛帶著永遠揮之不去的厭倦和漠然。這副畫麵是極美的,美到叫人打心裏生出一種高不可攀的畏懼感。這隻是一副不屬於塵世的圖畫,畫中人是個極高貴極傲慢的神仙,凡人都隻配匍匐在他腳下頂禮膜拜,連多看一眼也是褻瀆。不過,四郎簡直天生是為了破壞殿下生人勿進的氣場而生的。這隻遲鈍的小狐狸一無所知,腳步輕快的端著一盤煎豆腐跑進院子來,於是院子中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高大上張力立馬被破壞掉了……o(╯口╰)o豆腐被醬油,酒釀浸泡入味之後,用豆油煎得吱吱作響,之後潑上加了金鉤蝦米的河鮮羹湯,那鮮美的味道就一直從焦脆的外皮滲透到綿軟的內心,一塊普通豆腐的味道立時便生動起來。這樣的煎豆腐用來下酒再好不過。下酒菜四郎隻給做一道家常煎豆腐,殿下雖然是地位尊貴的遠古大妖,卻也吃得有滋有味,仿佛粗茶淡飯經過四郎的巧手烹調,立馬成了什麽仙丹都比不上的佳肴。四郎笑嘻嘻的幫殿下把發間的落花拿下來,然後就被殿下順勢拉到身旁坐下。坐下後四郎並沒有默不作聲的和殿下享受著初夏的靜好歲月,反而皺著眉頭跟殿下叨叨些茶米油鹽醬醋茶的小事。說是如今外頭世道很亂,江城雖然還算安穩,物價卻也漸漸漲了起來。有些沒有德行的商人就在五穀裏頭摻石頭。每次買迴來的稻米都是陳的不說,豆子裏還總是摻雜著小石頭子,不重新挑揀一遍是沒法下口的。說著說著,四郎看到殿下仿佛若有所思的樣子,以為他對這些小事一定不感興趣,便有些訕訕的:“主人,我……那個……是不是很煩?盡講些沒用的小事?”四郎不是個不知進退的人,他對殿下以前的做派有所耳聞,但是除了最開始和饕餮在一起的時候有些顫顫驚驚之外,相處熟了便越來越放肆。聽說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感情到了最濃的時候,也就要變薄了。四郎不知道精分殿下和自己的感情到了哪個程度,隻是相處這麽久,連四郎都被都被精分饕餮麵對他時的好脾氣和耐心驚呆了。這也是他從最初對修煉並不上心轉變為如今積極尋找父親,想要修煉的緣故之一吧。[因為是精分殿下,所以我這個善變而膽怯的凡人也願意試一下天長地久的可能性。]連普通凡間男人都覺得自己生來就有做大事的使命,不一定有那個耐心聽身邊人絮絮叨叨大米多少錢一斤的日常瑣事吧?這麽一想,剛才還在感動中的四郎又有些懊惱起來:身為狐妖的後代,我腫麽一點魅惑技能都沒有學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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