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早就奇怪這廚房裏怎麽還有一道簾子,好在他深知好奇心害死貓的道理,從來沒有出言打探過,這時候看到葛大叔作出這麽詭異的舉動,他心中有數、微微猜出是怎麽迴事了。結合那個行商的說法和他這幾日的觀察,吳娘子和葛大叔恐怕都是巴蜀一代的巫人。巴巫自古就極為有名。“三星堆如此盛大的通神降神場麵,在當時全中國的範圍內絕無僅有,足以顯示出巫風之盛”,四郎前世曾經和老師去三星堆采風,在哪裏他的老師這麽對他說過。結合這一世的經曆,四郎更加肯定老師的觀點:所謂的三星堆文化,也許就是遠古巫族的在曆史長河中留下來的獨特印記吧。巴巫最大的特點就是擅長養金蠶蠱。吳娘子和葛大叔應該是古蜀王蠶叢與魚鳧的後人,所以才會擅長養殖金蠶蠱,並且具有石頭崇拜的信仰特征。吳娘子應該是姓魚,那一族中女人的地位很高,所以在這家店鋪裏,明顯吳娘子才是一家之主。既然吳娘子和葛大叔是巫人,就是番僧一派的。不知道他們來江城的目的又是什麽?難道,這常年繚繞著水氣的魚米之鄉也被不祥的陰影所籠罩了嗎?或許應該說,難道是它萬年前的故主紛紛從地獄,從深山,從石棺中爬出來,想要討迴失去的一切了?想到這裏,四郎看了吳娘子一眼,實在無法把這樣憨實親切的婦人當成是地獄裏的惡鬼。吳娘子發覺四郎的打量,以為他想吃新出鍋石子餅,對他笑了笑:“小饞貓,這一鍋是客人訂好了的,可不能給你。剛才嬸娘做的時候你也在旁邊看著吧?學會了沒有?”四郎暫時把那些想不清楚的大事放到一旁,認真的迴想了一遍剛才的過程,點頭到:“會了。”吳娘子把石子餅都撿到一個精美的盤子裏碼好後,新拿出一袋石頭對四郎說,“我先給客人送些點心去,你在廚房自己做吧。記得要把石頭重新換過。不然麵餅會黏鍋的。”四郎打開那袋石頭一看,是一袋子大小不一的白鵝卵石。他一個個洗幹淨後,換掉了鍋裏的石頭。葛大叔大概是喂好了“貓”,他看到四郎也要做石子餅,很是熱情的幫四郎揉好麵團。因為朱道暉說過,侍衛最喜歡吃自己做的新奇的甜食。鄉間實在食材匱乏,受吳娘子啟發,四郎就打算做一道糖石子。糖石子的做法與石子餅基本一樣,隻是多包了甜甜的餡心。所以四郎先做餡料。鄉野間自然沒有那麽多種類的餡料可供選擇,四郎取了普通的紅糖,放點芝麻,與豬油團攪拌。拌好後,他自己先嚐了嚐,雖然沒有好料,但是紅糖自有一種淳樸踏實的甜味。製好了餡料,就用葛大叔遞過來的麵團包起來,按照吳娘子的做法,放在石頭上麵烙。等到餅色半黃時就算做好了。四郎看著這糖石子,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大約是第一次做還不熟練吧,成品上頭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石子撼出來的小坑,表麵凸凹不平的,好像是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四郎自己先嚐了一口,一口下去,層次分明,外硬內軟,隻是裏頭的餡料不知道為什麽,甜的有些微微發苦。四郎有些納悶,自己又嚐了一口調好的餡料,並沒有苦味啊,難道是烤製時火候不對嗎?因為這個緣故,四郎又重新烤了一鍋。這一鍋起出來一吃,依然是坑坑巴巴的外表,微微發苦的內心。葛大叔看四郎不解,在一旁說道:“我們那裏都不做這樣費神的包餡石子餅,做了餅在外頭蘸糖吃多好?糖包在裏頭,被火一烤就發苦。”兩人正說話間,外頭就有夥計過來催,道長說時辰到了,問供品準備好了沒。四郎隻好把這盤賣相不夠精致的糖石子端了出去——外強中幹,千瘡百孔,甜到發苦,看到這盤糖石子的人大約都會想起那個沉默著被人虐打的侍衛來。說來也怪,昨個連綿一天的雨今日一做法事就停了下來。和煦的春日把柳條上的露珠照的晶瑩發亮。投宿的客人上午都陸陸續續啟程,有的繼續往西走,有的覺得此地甚好,打算進江城裏落腳。朱家也在進進出出的收拾東西,雖然被朱成大偷走了不少錢財,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朱家剩下的那些仆人也收拾了一上午。分茶鋪子的後院似乎一下子空了一大半。今天是度亡醮的第一天。蘇道士在院落中央布置了一個簡易法壇,是由三張農家飯桌後二前一式排列而成。前桌為道士施法做科場所,上麵擺設有香爐、供品及三清神像,道士做法時的主要道具錫角、海螺、如意等都放置其上。在法壇後麵還設有祖宗壇,因為不知道袁侍衛的祖宗究竟是誰,所以隻用了一張吃飯的桌子,上置四郎做的那盤奇怪的糖石子。供品後頭放著袁侍衛的牌位。上麵隻刻了袁廿七三個字,擺在桌子上顯得莫名的清冷。朱天賜今日已經恢複了平靜,雖然眼睛裏滿是血絲,但已經比昨日那種完全垮掉,茫然無措的樣子好了很多。因為人手不夠,他負責在法事開始後“發鐃”,發鐃又稱為鳴金,就是通過擂響樂器,以動神聽。因為是生手,他顯得有些緊張,時不時抬頭往前麵看。法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從日在中天之時始,請師、請水、蕩穢、畫簽押、發鐃、發奏,一步步做下來,已經是夕陽西下的黃昏了。四郎和朱天賜幫著收拾法事的用具,剛收好,忽然打前頭跑進來一個小廝。小廝在後院各處一通亂翻,然後才有些焦急的過來問他們:“你們看到我家少爺了嗎?”朱天賜的手頓了頓,沒吱聲。四郎答道:“沒看見。我們一下午都在做法事,院子裏並沒有來過其他人。”那個小廝急的團團轉,訴苦說他家少爺今日吃過饌食之後,不知為何有些坐立不安,說要出去看看袁大哥再迴來。仆從們要跟著,少爺隻說不許,還說些“你們在他就不肯來看我了”之類的胡話。少爺脾氣本來就不好,他們做下人的哪裏敢違拗,隻好放任他一個人離開了。誰知這麽一走到了傍晚也不見迴來。因為朱少爺這麽大一個活人居然走丟了,朱家的車隊自然沒走成。家裏人都很害怕,派了下人到處去找。那天夜裏四郎睡在床上,還聽到朱家的下人點著火把沿著後頭的小溪一路喊魂一樣唿喚著自家少爺。第三日,就有朱家的下人報了案,江城的衙門也來了人,胡亂問了一通就不了了之。如今天下大亂,豪強割據一方,因為道門,臨濟宗,新起來的巫教各自支持一方勢力,這些勢力之外還有小股流民、匪徒四處流竄。江城的府君正在一門心思考慮該投哪一方才能把江城賣個好價錢,這關頭自然沒心情關心一個沒落世家子的生死。於是朱道暉就這麽消失了。唯獨一些有心人注意到了,這家分茶鋪子的牲口棚裏忽然多出來一頭毛驢。一問老板娘,說是朱天賜公子早就訂好了,要先賣給他。到亡靈醮結束的那天,朱天賜牽著毛驢來和四郎告別。“朱公子打算去哪裏呢?”“我也不知道,往西走吧。等這頭毛驢長大了,就買一頭母驢或者母馬,讓他們生一群小驢子和小騾子,到那個時候,我就找一個小村落,開一家磨坊店,靠著這些驢子們安心養老吧。”這麽半開玩笑似的暢想著未來的悠閑生活,朱天賜身邊的毛驢不知道為何忽然嘶叫起來。朱天賜可不慣著這畜生,舉起鞭子就劈頭蓋臉的抽了一頓,直打的驢子皮開肉綻。這驢子很有靈性,居然也知道疼,被打了還會大顆大顆流淚。畜生東西就是慣不得,打一頓便老實下來,於是朱天賜翻身騎上了毛驢,對著四郎拱拱手,便消失在江城郊外的杏花煙雨中。大概從此以後,仇恨便是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不過,歲月終究會抹平一切,連恨意都會在時光中被消磨幹淨。也許到那時,昔日冷眼望天的少年就會娶一個愛笑的傻姑娘,生一個叫朱念七的兒子。到少年白發蒼蒼之時,也許還會坐在爐火邊,給嘰嘰喳喳鬧個不停的兒孫們講那些關於人變驢子的可笑怪談呢。第64章 金錢肉1過了二月二,轉眼就快到驚蛩了。民間傳說,每逢農曆二月初二,是天上主管的龍王抬頭的日子,從此以後,雨水會逐漸增多。雖然是傳說,但是似乎自從二月二那日村民祭過龍神,舞過龍燈之後,雨水的確就沒有再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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