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饕餮殿下的講解。聯合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四郎才對這場冥婚的前因後果理出了一個大致的頭緒:鄭家本來是打算用“配骨”之法替鄭三少娶盧氏女,再選一房妾氏生一個帶有鄭家血脈的孩子給他繼承香火。誰知被大管事截了胡。這事情表麵看來是大管事癡戀鄭三少,自願倒插門進鄭家,甚至願意以後再不娶妻,還要負責替鄭三少撫養日後的繼承人。繼承人估計就是綠蘿肚子裏那個了。可是仔細想一想,就能發現這個解釋其實漏洞百出。首先一個,綠蘿肚子裏的孩子可不是鄭家的血脈。鄭家為什麽會答應這樣不合理的要求?聯想到鄭家先前的遭遇,這場婚事的背後一定還隱藏著更多的東西。婚姻是結兩姓之好,四郎便猜想這是鄭家和什麽勢力聯手的標誌。至於究竟是什麽勢力,要聯手做什麽,他就不肯費心去想了。吃飽了肚子暖融融的曬太陽別提多舒服,這些勾心鬥角詭譎隱秘的家族內&幕和四郎一個小廚子可沒有多大關係。他把頭枕著饕餮殿下的肩膀,兩個人並排坐在小石階上。四郎眯逢著眼睛聽殿下講一些古老而神秘的冥婚習俗,心裏頭覺得十分安穩。在殿下低沉華麗的音調裏幾乎快要睡著了。冬日的殘陽餘暉灑下來,卻隻能照到門口這小一塊地方。空庭小築裏寂寂無聲。四郎忽然聽到有什麽東西在抓撓背後靠著的院門,耳邊似乎響起嬰兒嬌嫩的哭聲。但是仔細一聽,門後又沒了動靜。曬太陽聽故事快要迷糊過去的四郎被這動靜驚醒了,側頭看看,見殿下似乎一無所覺,就放下了心,認定是自己聽錯了。因為聯想到了綠蘿和紅綃的事,他不由得問饕餮:“那個大管事……究竟是什麽東西?”雖然這話有些像在罵人,不過四郎還真是單純的疑惑而已。鄭家會把嫡子嫁給他,總不會真的是感動於他對鄭三少的癡心一片吧?鐵打的門閥,流水的天家。這是當時社會的真實寫照。如果鄭家的列祖列宗都是這麽容易感動的,隻怕早就族破人亡,骨頭全進了野狗肚子。再說,饕餮殿下肯來參加這次白喜宴,難不成是看在鄭家的麵子上嗎?想必應該和新郎有舊。饕餮聽了四郎的問話,笑道:“他可不是什麽東西。”然後湊近四郎,貼在他耳邊低聲道:“隻不過是從地下爬出來的巫族怨靈而已。”邊說話邊往四郎耳朵裏吹氣。吃飽了的四郎反應就慢,他一邊用手捂住耳朵不叫冷氣跑進去,一邊不解地問:“綠蘿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什麽東西?難道真是懷的鬼胎?鄭家能讓這種鬼胎繼承鄭三少的香火?”比起什麽綠蘿之類的,殿下明顯對自家四郎更感興趣,隨口答道:“綺年閣裏的女子產出來的鄭家血脈都是餓鬼。這是鄭家當時和番僧交易的一部分。不過餓鬼也分三六九等,一般的餓鬼對母體損耗不算太大,而厲害的地獄怨靈自然需要特殊的母體。綠蘿被人換了命格,懷的是個什麽不太清楚。不過看她的懷相,隻怕鬼子出身之日,就是她殞命之時。”一邊說,一邊趁著四郎吃飽了反應遲鈍的時機,惡劣的玩弄四郎的耳朵。四郎是隻小狐狸啊,耳朵簡直是死穴,被人一捏住就要渾身發軟的,此時被壞心眼的殿下這樣那樣的調戲,簡直連尾巴尖都要紅起來了。不過四郎這方麵是個糊塗蛋,每次被殿下調戲都隻會茫然又無辜的睜大眼睛喊“不要”“討厭”之類可愛的話。這話當然是真心,但是基本都隻會被適得其反的欺負的更為淒慘。一貫寵愛他的精分殿下,無論哪一個都默契的選擇了和文字原意相反的理解方式。殿下本來是看四郎吃飽了後笨笨的樣子好玩,腹黑的要欺負自己的小奴隸一番。如今被四郎在身上扭來扭去,也有些動了真火。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片死寂的鄭家大門外傳來了嘈雜的鼓樂之聲。四郎“嗖”的一聲捂住被蹂躪的紅彤彤的耳朵竄了出去。第41章 白囍餅5夕陽西下、落霞滿天,又到傍晚逢魔時刻。殘陽的光暈給屋舍窗欞暈染上一道暗黃的色調。鄭家宅院裏的積雪早被仆人清掃幹淨,露出青磚石鋪就的地麵。黑漆大門敞開著,賓客三三兩兩沉默地站在房簷的陰影中,靜靜等候迎親隊伍的到來。夕陽的餘暉斜斜的照在這些賓客身上,在地上拖出各種古怪的影子。循著樂聲響起的方向望過去。就看見遠處巷道投下的陰影中,走出來一對迎親的人馬。四郎首先看到的是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番僧,他老人家依然彪悍的晾著半邊肩膀,肩膀上扛著兩個招魂幡。一馬當先的在前麵開道,口中念誦著“生死道異,不得相撞”。接著就是一列吹打的隊伍,由單鼓、單號、單嗩呐吹奏前引。吹打隊伍後麵是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的新郎,形貌昳麗的大管事脫去了仆人的青衣,換上一身大紅的新郎袍服,胸前還係著一朵誇張的大紅花。新郎後麵是一頂黑轎,說是轎子,卻與一般的喜轎大不相同。轎子後麵跟著一列浩浩蕩蕩的隊伍,隊伍中都是些壯漢,兩人一組抬著沉甸甸的木頭箱子。鄭家早就把家門口這條巷子封了路,這隻隊伍走在黃昏的光影之中,嗩呐之聲歡快到了聲嘶力竭的地步,倒叫聽眾品出幾分淒厲來。迎親隊伍進門後,後麵的那隊壯漢抬著聘禮和嫁妝在鄭家大院裏環繞一周,然後跟著鼓樂隊伍,吹吹打打的把箱子送到靈堂前存放。鄭家的靈堂門窗緊掩,靈堂外頭早就搭好一個高棚。雖然大管事又是倒插門,又是冥婚,但兩邊的嫁妝和聘禮都辦的一點不含糊。男子的冠帶和服袍雖是冥衣,看上去幾乎與真的一般無二。除了前麵的一兩口箱子裝的是紙糊的衣飾之外,剩下的十餘口裏頭裝的全是金銀玉器,棱羅綢緞,都是給鄭三少準備的陪葬品。盡管三少是男人,按照習俗,鄭家依舊開箱曬了自家出的嫁妝。院子裏的箱子一打開,眾人都晃花了眼——真金白銀,珍珠寶石,古玩玉器在夕陽的殘照下熠熠生輝。這些聘禮除了冥衣要焚化,餘者會在今天夜裏葬入三少和大管事的墓中。見到這些箱子裏果然都是真家夥,那群被雇來抬箱子的壯漢互相對了一個眼色。這些人都是犯過事的亡命之徒。因為看到白喜這一行有利可圖,就聚集在一塊,獨霸這個行當,不許其他同行接汴京城中的白喜事。當然,壟斷滋生,獨霸了汴京城中的白喜事之後,為了來錢更快,這群人也時不時做些偷人葬儀挖人新墳的勾當。因為亡命之徒身上煞氣夠重,而且也有幾分手段,一般的男女祥鬼被他們貪汙了陪葬後哭訴無門,最後隻能無可奈何的作罷,故而他們雖然行事猖狂,卻一直沒出過什麽大事。也因此把這群人的膽子養的越來越肥。如今居然把注意打到了鄭氏冥婚的陪葬上頭。隨著黑色的花轎在靈堂外麵停穩,隻聽“吱嘎”一聲,靈堂終年緊閉的大門打開了半扇。浮塵在那束射入靈堂的光線裏頭跳躍。鄭二少抱著一個牌位從打開的半扇門內出來。牌位上麵捆著一朵大紅花,下麵綴著一條緞帶。四郎看到鄭三少爺打著嗬欠不情不願的跟在他哥身後。鄭家不願意打開靈堂,隻肯在靈堂外麵搭高棚設喜宴。雖然是臨時搭起來的,棚子裏的陳設也一應俱全,並不顯得倉皇寒磣。高棚的北邊角落備著香案。上麵擺著蘋果、白囍餅,各色喜果若幹盤,此外還有“鵝籠”、“酒海”和油汪汪的豬肘子。香案前頭停著那頂黑色的轎子。離得近了,四郎就看出來那壓根不是什麽轎子,而是一口烏七八黑的棺材板,板子用的是素麵柏木。番僧把肩上扛著的小幡立在棺材板後麵。兩個小幡長約一尺有餘。此時正在吹北風,但是魂幡卻古怪的紋絲不動。鄭二少帶著族人,把弟弟的神主牌位遞到番僧手中。番僧接過來後,焚香大聲念道:“今年十二月廿五日,月吉日良,星得歲對,宿得天倉……塚前交車,作舍作廬”到這裏,他停下來把牌位交到跪在棺材旁邊的新郎手中。番僧一邊抬手示意新郎把牌位放到棺木中,一邊繼續祝禱:“共上蒼天,共作衣裳,共作氈被,共作食飲,共上車,共臥共起,共向塚,共向宅,共取薪,共取水,共產兒女,共使千秋萬歲不得犯害家人。”聽到這一句時,站在一旁的鄭三少就對著四郎做個鬼臉,然後慢騰騰的爬進棺木中仰天躺好。他躺著也不老實,估計是心中有些不憤,躺了一陣子就詐屍起來抓前頭香案上擺的白囍餅吃。四郎旁邊站著的白家小夥計看到盤子裏的喜餅無端端的不斷減少,被這種詭異的氛圍嚇得直哆嗦。番僧停了停,看鄭三少進了棺木後,提高了聲音念了最後一句“穆穆雍雍,兩家合同,雍雍穆穆,兩家受福。焚此誓約~~~~~”話音剛落,他手上的那張紙就無火自燃起來,而一直凝立不動的兩個魂幡也微微飄動,末梢在空中交纏糾葛,最後結成一個死結。因為是倒插門,冥婚禮成後,新郎和棺木還要去一趟鄭家的祠堂,然後才能移柩下葬。而鄭璞便帶著在場的族人先去開宗祠。院子裏擺開了冥宴。大管事穿著大紅的新郎服,挨桌敬了一迴酒。遇到那桌桌麵上沒有客人,大管事就把酒潑在腳下的地麵上。敬了一圈酒,他也匆匆趕去祠堂。四郎悄悄問身旁的饕餮殿下:“這就算是冥婚禮成了?”殿下搖頭:“沒有人殉,如何禮成?”“人……人殉?”可是人殉不是西周時候搞出來的殉葬之禮嗎?聽說已經廢棄很久了。饕餮殿下仿佛看出四郎內心的疑惑,示意他去看那群抬箱子的壯漢。鄭家在靈堂前麵的高棚裏點上兒臂粗的蠟燭,擺了八十一桌宴席以饗賓客。因為要給冥席倒騰地方,鄭家的仆人就過來叫他們把陪葬(陪嫁)箱子抬到另一邊的空地上擺放。眼看著主家都去了祠堂,靈堂前麵擺的這十幾口箱子反倒沒人看管。抬箱子的男人們互相使了一個眼色。在挪動鄭家出的嫁妝時,其中一個人故意使個巧勁,把手中的那口箱子打翻在地,一箱子的珍珠寶石滾了滿院子都是。在燭光的照射下發出迷人的光彩,晃得人眼花心跳。鄭家的仆人見狀驚慌失措的跑過去收拾,抬箱子的幾個漢子也趕忙彎腰去撿。隻是他們都不約而同的偷偷在袖子裏頭掖上了那麽幾顆。天色已經漸漸轉暗。鄭家的花草樹木都染上了暮色,變得冷寂起來。鄭家就有仆人過來請這些人也去廚房喝幾口熱湯。橫財到手,這群亡命之徒心下暗暗得意,他們幹這一行有些時日了,怪事見得不少,並不把鄭家冥婚發生的異事放在心上。做人的時候他們或許還怕什麽鄭氏嫡子,如今做了鬼,若有冤魂來糾纏,有的是辦法叫它灰飛煙滅。於這些陰損之事上頭,這群壯漢都算的上是個中老手,此時都不以為意地跟著那個仆人走出院子。四郎從頭看到了尾,注視著這些人大搖大擺的背影,不由暗暗歎口氣。也許在這些壯漢的眼睛裏,鄭家雖然排了整整八十一桌的冥席。席位上卻隻有零零散散的坐了幾個客人。而鄭家的仆人隻顧著來來迴迴送菜,黑燈瞎火裏麵也看不清他們的動作。卻不知道院子裏其實擠滿了觀禮的客人。冥席旁邊圍滿了各種鬼怪,在暮色中伸出黑黢黢的手在撕扯什麽。而他們打翻箱子,四處尋找的動靜吸引了不少鬼怪,此時,這些鬼怪都一個接一個跟在他們身後走出了院子。怪道老人家常說做人要慎獨,隻因有些事縱然人類看不到,身旁鬼神終究不可欺。不過,四郎依舊沒有明白饕餮殿下叫他看這群壯漢的意思。難道他們就是這次冥婚的殉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