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子冀,我不是已經交給飄渺宮看管麽?為什麽會到歐陽琪手上? 難道飄渺宮……可是段熙和的態度又不像……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僵硬,小皇帝微微抬起上身看著我,“鈞天,你想什麽呢?” “沒什麽……隻是不明白他們找個整骨師幹什麽。” “都是無稽之談,不談也罷。”他重又躺下,環抱著我的手臂緊了緊,“別說了,睡覺吧。” 他的鼻息漸趨平緩悠長,我卻是一夜無眠。 這樣看來,歐陽琪一定已經把小皇帝的身世給抖落出來了。我隱約覺得,這秘密的敗露,跟我有很大的關係…… 若不是我委托飄渺宮做了太多事,讓他們得知了太多秘密,他們也不會有機會與歐陽琪聯手…… 到底是怎麽迴事……段熙和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我必須要見一見他…… 第65章 之前聽段熙和說過,飄渺宮的主要據點都已古董店作為掩護,如果有客人上門都有特殊的暗號。通常是客人說一句“有螭龍雙耳琺藍長頸瓶麽?”然後對方會對一句,“雙耳的沒有。”這時候客人需要再說一句,“單耳的也好,要青銅胎的”,然後古董店的夥計會引著你進入一間封閉的房間,詳細了解任務內容。 我遣人問遍了鬱縣附近的古董店,終於打探到了飄渺宮的據點。侍官按照我吩咐的將任務的迷信交給“收信人”,並且押下大筆的定金,要求那人務必將這任務交給閔葉,也就是段熙和。飄渺宮保密的口碑一向很好,如果雇主指定了刺客,那麽其他的刺客絕對不會擅自拆信。不過以防萬一,我仍然隻寫了讓段熙和第二天子時到縣城外的九裏亭去等我。 子夜時分天色晦暗,已經戴上冬日凜冽的夜風刮來一片陰雲,不知道第二天會不會下雪。九裏坡上一片寂靜,孤單的亭子屹立在山頭上,隻有一盞孤燈,宛如黑暗深處幽咽的螢火。我讓隨從等在通往亭子的石階下麵,自己一個人走上去。段熙和正坐在亭欄上,一襲黑色長衫,見我來了便站起身。 “原本還說在宮中見,真是世事無常。”他聳聳肩膀,笑起來。 我將手裏的燈籠放到亭子中心的石桌上,問他,“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要見你。究竟是怎麽迴事?方子冀怎麽會到了貴公子手裏?”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你要知道,我並不是飄渺宮最有權利的人。雖然飄渺宮一向守諾,但是目前正是動蕩時期,飄渺宮如果在晏國的朝廷中沒有一定的勢力和背景,行事起來是非常不方便的。所以這種攸關存亡的時期,宮主會另作一些打算。” “你是說,是閔清平想要跟貴公子合作,所以把方子冀交給了貴公子?” “你不該把方子冀托付給飄渺宮。這等於是把最大的籌碼交給了一個你不熟悉的人。” “可我以為你是我朋友。” “小楊,都已經兩年了,你怎麽還能這麽天真?我該說你蠢嗎?”他低笑起來,“我確實是拿你當朋友,可是我隻是一個小小的穀雨殿殿主,怎能與宮主抗衡?” 是啊,我竟然忽略了,飄渺宮這麽龐大的組織,它的立場豈能由段熙和一人來代表… 看來閔清平是打算鋌而走險扳倒小皇帝了。我大概能明白,他為何一定要選擇貴公子。如果他不交出馮子冀,那麽貴公子和魏王爺能篡權的機會幾乎是零,他們所有的行為都將是名不正言不順。但與此同時,小皇帝不會有機會知道是誰幫助他保住了帝位,而我一個在朝中沒有什麽身份背景的公子,就算與我建立了關係,對他們也沒有多少益處。而他們若是選擇將馮子冀交給貴公子和魏王爺,那麽將來新皇登基,飄渺宮的後台就直接成了晏國的皇帝,這是多麽誘人的前景,如果是我的話,我說不定也會選擇鋌而走險。 現下的情形就十分不妙了。小皇帝的真正身份一旦被揭破,那麽就算歐陽琪他們不出兵,小皇帝也必須退位。畢竟他本來就沒有即位的資格。 這樣一來他這一番逼宮、親征和離間計的布置就全都白費了。這麽多年的隱忍和苦心經營也全都付之東流。帝位對他來說就是一切。我不知道如果逼他放棄,他是否還能活下去。 我無法想象他失敗的樣子。他似乎從來都不會失敗。他總是漫不經心地笑著,好像世上並沒有什麽難題。然而我還記得在鬱縣剛剛見到他的那天晚上睡覺時,我悄悄地看著他的睡顏,看到他糾結的眉心,還有從睡夢中泄露出的憂慮和彷徨,我知道這一迴他有些失措了。他嚴守多年的秘密馬上就要被揭破,心中該是非常害怕的吧? 為何還要在我麵前強裝輕鬆呢,真是傻瓜…… “小楊,事已至此,你對趙雁書也算是仁至義盡,你要早些為自己做打算。”段熙和收斂了笑意,神色變得有些凝重,“這一次,恐怕他是真的要輸了,而且一輸就是一無所有。魏王如果要登基,不可能留著他。” 我定定地看著亭外一株搖搖欲墜的秋菊,抿了抿嘴唇,“其實,結果如何還不一定。” “你還在抱著什麽幻想?人證都已經被掌握了。趙雁書是杜謙的兒子,與先皇根本沒有血緣關係。你要如何贏過皇室正統?” “現在這一切不過都是靠著馮子冀這一個證明。要是沒有他,誰敢說趙雁書不是先皇的兒子?”這麽說的時候,我感覺我自己都有些麻木了。我知道我自己又要背上一條人命了,這條人命同樣與我無冤無仇,我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他,但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會像向離一樣,永遠壓在我心坎上,令我不論何時都不可能完完全全地沉浸在幸福美滿之中。 段熙和輕笑一聲,“你打算刺殺他?可是你別忘了,現在看管他的可是全天下最完美的刺客組織。” “的確,但也不是不可能。”我抬起眼睛盯著他,“隻要你肯幫我。” 他愣了幾秒,然後笑起來,“你在開玩笑嗎?” “這是我給你的任務,事成之後,不論你要多少,我都雙倍的給你。” “你這是在要我背叛組織。你可知道我幫你,就是在與宮主為敵。” “我是你的主顧,看管馮子冀是我交給你的任務。現在你們宮主擅自將我要你看管的人交給了我的對手,你認為他真的有把你這個穀雨殿殿主放在眼裏?”我冷笑一聲,故意帶上幾分嘲諷的語氣,“隻怕,你們宮主早就把你視為眼中釘,才會毫不顧忌你的名譽。是你們宮主背叛了你。” 他抱起雙臂,好整以暇似的看著我,“你用激將法也沒用。我不想與閔清平為敵。” “為什麽?” “你可知他的化冥神功已經練到第八層,天下罕逢敵手。我可不想惹他。況且我們宮中刺客體內都有飄渺宮特製的毒蠱,每個月沒有解藥的話,就會死得很慘。” 我腦中迅速消化著他說得話,然後微微勾起嘴角,“解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穀雨殿管得不就是丹藥煉製?你身為穀雨殿的殿主,恐怕早就自己把毒蠱給解了吧?” 他一愣,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找的借口不是很好。 我坐到石椅上,擺出一副放鬆的姿態看著他,“照你這麽說,你們飄渺宮控製宮中刺客的方法,主要就是依賴那個什麽毒蠱,而丹藥,當然包括解藥,向來是由你們穀雨殿煉製。也就是說,這宮裏的生殺大權其實是由穀雨殿掌握的。如果我分析的沒錯的話,曆任穀雨殿殿主一定都是由宮主最信任的手下擔任,是不是?” 他靜靜看著我,並沒有迴話。 “你身為穀雨殿殿主,卻長年隱居在皇宮中,醉心於丹藥研究。我猜想,你是在躲避什麽吧?另外,上一次我見到你們宮主,他雖然言語上對我客氣,神色卻處處帶刺。後來更是在我落難的時候將你召迴,拖住你的腳步。這一次又把我托付給你的人交給了貴公子。我猜你們宮主一定很不爽看到你跟我來往這麽頻繁。這樣說來的話,不得不令我猜測,你跟你們宮主之間的關係不是隻有主仆這麽簡單。”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歎了一口氣,移開了視線。月色清冷,照著他俊逸的側麵,顯出幾分迷離,“這樣都能被你猜出來,算我輸給你了。” 我心中暗暗驚訝,原來真的是這樣?段熙和和閔清平之間還有著更深一層的關係。 說實話,剛才那番猜測,我是一邊分析著一邊講出來的,每吐出一個字,我自己都會愈加驚訝一分。更沒想到,竟然真的猜中了。 他索性坐下來,火光映照著他深沉的眼。我知道我已經撕開了他的偽裝,此時一定要穩住,一點一點動搖他的意誌。 不,應該說,讓他自己原本就不是很堅定的意誌完全坍塌。 “我是五歲的時候被賣入飄渺宮的,閔清平是當時和我一起進宮的那一批孩子。我們一起接受刺客的訓練。刺客的訓練是非常殘酷的,很多受不了的孩子都死在了宮裏,那一批裏隻有我們兩個相互扶持著活了下來。他比較有天分,被當時的宮主收為入室弟子,我們的來往就漸漸少了。後來他成功地刺殺了前任宮主,成了新的宮主,我就被他封為穀雨殿的殿主。” 我問他,“你躲到宮中,是在躲閔清平?” 他垂下眼睛,唇邊依稀現出一個苦笑,“算是吧。但也不全是。” “那到底是為什麽?真的是為了研究丹藥煉製?” “我愛上了一個宮裏的人。” 我眉梢一動,有點驚訝。 他笑了,“怎麽?你以為刺客就不會有正常人的情情愛愛麽?” “沒有,隻是從來也沒聽你說過……” “當然不能讓你知道。這是隻屬於我和那個人的秘密。”他說著,露出一絲柔軟萬分的微笑。我還從來沒有見他這樣笑過,如同冬雪融化後,第一個展開的嬰蕊,閃爍著鮮亮的露珠。一時間我都有些被他的笑容迷住了,那樣全然的愛戀,如果也能從小皇帝眼睛裏看到…… 但與此同時,我又有點同情閔清平。段熙和對那人的愛戀越濃烈,留給閔清平的也就越加稀少冰冷。 我迴憶起閔清平的樣子。沒想到那樣森冷高傲不可一世的人,竟然也會求而不得。 “那你們宮主會允許你一直待在宮裏麽?” “起初他傳喚過我,不過我總是能找借口迴來。後來他就不再傳喚我了。”他微微一聳肩膀,“我原本以為他已經放棄了。不過在我開始和你接觸後,他似乎又開始有動作了。” 我也笑了,“難道他以為我是你的新歡?” 他嗤笑,“大概是吧。這次我也是想來提醒你,大概以後我還是不要與你見麵太頻繁了。” “你就甘心讓他一直這樣控製著你的生活和你的感情?你難道不想帶著你喜歡的人逍遙自在麽?” “我們畢竟是一起長大的。他對我也不錯。” 他的辯駁太過蒼白,我猜想,他應該早就想要掙脫這個以愛為名的枷鎖了。 看來果然是有希望的…… 我有一會兒沒有說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他也沒有說話,似乎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夜色深沉,在我二人之間悠悠醞釀,微微凜冽的風吹動蒿草,空氣裏已經帶上了幾分濕意。 “段熙和,如果你願意幫我一個忙,便是幫大晏皇帝一個大忙。陛下是不會虧待你的。莫說是一個閔清平,整個飄渺宮都將是你掌中之物。另外,不論你愛上的是宮中的誰,陛下都不會吝嗇。” 他長睫微顫,抬起眼來看著我。 我衝他一笑,“我現在是大晏的賢公子,我說道做到。” 我知道我給予的是絕對誘人的籌碼,他對於閔清平原本就已經很不耐煩了,在如此的誘惑之下,他還會堅守那些所謂的“忠誠”麽? 他說,“你不用再說了。我從沒想過成為宮主。” “你不必告訴我,而是好好問問你自己。以你的能力,你真的沒有想過麽?” 他還在掙紮,“沒有。” “好,就算你沒有想過。”我用手指撥弄著桌上的紙燈籠,“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和自己愛的人廝守終生麽?” 他不說話了。 我也不再等他迴答,而是站起身來,轉身向台階的方向走去,“你不必急著迴答我,三天之內,給我一個答複。” 第66章 不到三天,一張密函便被一隻飛鏢送入我屋裏。當時我正在重讀飛將軍傳,這些日子以來我得知到的秘密中,不論是晏國的皇家機密,還是祈國王子的言辭閃爍中,總能覷到他若隱若現的影子。他似乎是世間所有秘密的核心一樣,這樣一個人該是怎樣精彩的人物,不由得令我好奇非常。 正讀到他第三次出兵祈國時一度被俘的地方,忽然聽到一陣利器破空的唿嘯,轉頭看時,卻見雕花柱上一隻飛鏢釘著一封書信。當時我已經遣退了所有下人,所以不必擔心秘密會泄露。我當即拆開密信,果真是段熙和送來的。 他告訴我,飄渺宮將於三日後護送馮子冀進京。如果要刺殺的話,一定要在路途中進行。另外他還附上一張路線圖。 我看完了信便將它就著燭火燒掉了,然後仔細研究了一番路線圖。其中幾處最適合下手的地點他都已經標了出來。他說當時護送的都是飄渺宮的頂級刺客,若要成功,需要有第三方的力量轉移注意力,他才好趁機下手。 小皇帝身邊雖然不缺人手,但是飄渺宮刺客個個身懷絕技,而且歐陽琪那一邊也一定會加派人手。這個人證對他們來說太重要了,他們不會允許任何意外發生。 為了保險起見,我必須要謹慎的安排。 我將刺殺的地點選在鬱縣十裏外的黛山,到時隊伍將從兩山之間的一道山穀中穿過,兩側層林密布,很適合偷襲。況且那是通往鹿京的必經之路,即便他們猜測到我們可能會偷襲,也無法改道,除非他們願意花上兩三個月繞過黛山,但是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時間對他們來說同樣重要。此外黛山離鬱縣不算遠,三天的時間足夠趕到,又足夠隱蔽,不至於將這次行動昭顯在百姓麵前。 另一方麵,我將另一件簡單的任務交給了段熙和,之後便將全部計劃告訴了小皇帝。 他聽完以後,驚訝地看著我,好像第一次認識我一樣。 “所以,當時把你從祈國的大牢救出來的,也是這個刺客?” “不錯。” “隻有他一個人,能成功麽?” “他手下自然也是有人的,況且我們手下也不缺人。” 他用一根銀色細匙緩慢地攪著瓷碗裏的紅棗,半垂著眼簾,似乎在重新審視著我說過的計劃,想要找找有沒有什麽可能的變數。其實變數可以說到處都是,但是事到如今,隻有賭一把了。 他忽然輕輕彈了一下茶碗,“好,就按你說的辦。不過,朕要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