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排山倒海這四個字,世人無不以為那是神怪誌異小說裏的荒誕傳說,然而當眾人親眼看見那高達百仞的巍峨山體被掏空高舉,才知道以前實在是坐井觀天。


    年輕時曾自斷一臂的北厥僧人飄然登頂於倒掛龍卷,一身寬大僧衣恣意飄飛,如仙如佛。


    被頭頂由無數顆沙子凝成的龍卷壓頂的青袍道士莫小岩微微抬眼,淡淡望向那如仙佛般屹立在“山頂”之上的獨臂僧人,無悲無喜的說了一句,“高處不勝寒,大師站這高做甚?”


    與先前遞出的那一劍如出一轍,莫小岩在身形輕盈向後飄飛數丈離開那龍卷之後,手腕微微挑起,古樸淵龍劍身微微傾斜,劍尖遙指那“山頂之上”的獨臂僧人。


    出劍時,莫小岩忽然將劍身微微壓下,在退到稍遠處觀戰的百姓眼中,這位與其稱其為道士且還不如說他是劍士來得妥當的青袍道士,斜劈出一劍,沒有期盼中的絢爛劍氣,更沒有想象中的驚人聲勢,仿佛隻是再普通尋常不過的一劍,即便就是城中未曾練過武隻要拿得起長劍的稚童也能勉強劈出那一劍。


    下一刻,一聲類似於酒碗墜地破裂的脆響輕輕傳出。


    緊接著,在眾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懸在道士頭頂上空的那座形如倒立金字塔的沙龍卷被斜斜的切開,僧人腳下所站立的上半截山體沿著傾斜的切痕滑落,同時那失去了僧人氣機凝聚的下半截巨大山體開始分崩離析,依勢向下墜落。


    從山腳下黃大桂的眼睛望去,隻見山頂之上仿佛一掛巨大無匹的金色瀑流從天而降。


    沙流撞地,於平地激起千層灰塵,如滔滔海浪。


    一時間山搖地動,轟隆巨響震天撼地。


    稍微靠近些山腳下的觀客盡管知道那驚世駭俗的沙流不至於砸中自己,但仍舊丟了命似的向後逃離,密密麻麻的人群登時混亂不堪。


    為了力求“以德服人”而也將修為壓製在維摩境的獨臂僧人眼眸露笑,眼前這個堪稱劍道怪胎的齊玉山道士總能給他帶來不一樣的驚喜。


    在與腳下殘缺山體一同下墜七八丈之後,這位獨臂僧人縱身從山頂躍下,魁梧身形向下急墜,下墜速度猶在巨大山體之上。


    在山體猶自尚未完全落下,離地且有三丈高的時候,獨臂僧人站在其正下方,隻見其雙膝微微彎曲,單手高舉過頭,赫然做出了一個霸王扛鼎的狂妄姿勢。


    另一邊,剛剛才遞出了太素一劍的劍癡莫小岩單腳點地,身形迅速向後向下飄飛,片刻間便退到了山腳下那形狀如新月的月牙湖邊。


    在山下眾人的驚愕神情中,至少有十個敦煌城城門大小的山峰在以萬斤之勢下墜到那獨臂僧人頭頂三尺的時候,獨臂僧人輕聲低喝,雙掌輕輕抵在那被道士一劍劈出的尖角上,魁梧身子在微微下沉後,山峰下墜之勢驟然止住。


    以之姿抗山的獨臂僧人似笑非笑的看向那退到山腳下湖邊的青袍道士,以單掌之勢托舉仍舊高達五十仞的山峰,連人帶山開始沿著傾斜山坡向下奔走。


    早已退到遠處觀戰的百姓紛紛下跪,對著那該單掌托山沿坡奔走,該是仙佛下凡的獨臂僧人納頭便拜。


    在北厥第二佛陀鳩羅什的驚訝眼神中,那站立湖邊的青袍道士莫小岩做出了一個異常舉動,先前早已出鞘的長劍重新被歸入劍鞘之中,同時隱約見其開口念了一個字,看其說話時的嘴型該是一個“起”字。


    緊接著,隻見青袍道士身後的那一座形如新月的月牙湖,湖水一陣猛烈的激蕩翻湧,然後以最左邊和湖中心為界限區域,左側的湖水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大手掌抓起,在空中凝成一柄前無古人的藍色巨劍,似有靈性一般調轉劍尖直指那即將奔近的扛山僧人。


    跪伏在人群中的黃大桂抬眼瞧見這一幕,激動得不由得痛哭流涕,原來那神沙山和月牙湖的傳說竟是真的,這世間當真有仙人!


    動起武來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出家人該有之慈悲的獨臂僧人,嘴角噙起一彎冷笑的看著那劍意陡然攀升至天象境界的青袍道士,水來土掩,即便你修的是那詭異劍道可隨意進出天象,那又如何,貧僧一山便可將你徹底鎮壓了下去。


    仗著當世罕有的大金剛體魄,獨臂僧人沒有要將內力境界也提升至原來的大維摩境界的意思,而是仍舊壓製於與前者道家太素相仿的釋家維摩。


    僧人奔走速度越來越快,即便是相隔百丈開外的觀戰百姓也能真切感受到腳下大地原本隻是輕微的震動,登時愈演愈烈,仿佛地裂山崩一般。


    轉瞬間,一僧一道兩人之間相隔不到十丈。


    驚天之戰,一觸即發。


    被當今武評第一人,蜀山劍仙掌教李西月親口讚為不出十年可登頂劍道,二十年可劍開天門飛升成仙的莫小岩,臉上仍舊是一如往常的無悲無喜,在僧人單掌所托的巨山即將撞到右肩上方所扛的藍色巨劍之際,從始至終都輕按在劍柄上卻不曾動過的右手終於做出了拔劍出鞘的動作。


    這個遲來了將近三個月的拔劍動作,他早在齊雲山,那日恩師散掉一身玉皇樓之時,便想著要做,想一劍斬斷了那蘊含了恩師一身修為的巍巍皇樓,那樣的話,恩師也就不至於被釜底抽薪,百年陽壽一下子怕是連半年都不剩,其實那一日,他是多麽想開口同師傅說,齊雲山有他定可長盛不衰,小師弟有他斷然不會在奪龍惡戰中受傷分毫,但是他知道自己還沒有那個實力,他恨,他恨他敬之如父的師傅,他恨他最疼愛的小師弟,他更恨他無能的自己。


    那日他負劍孤身下了齊雲山,一路走到這敦煌城,看到這世間有太多的不平該恨之事,記得年幼的時候,師傅同他說,胸小難平可以酒填之,江湖大,波瀾更驚,唯手中三尺長劍可平,這句話,他一直記在心裏。


    那北厥僧人說他自斷道家的太素仙路不假,他也確實走了一條兇險的殺生之路,但他三尺劍下所殺之人均是大奸大惡之徒,至於會不會與那所謂的天道相悖,他以為天道不在於天,而在於三寸人心,至於日後能否劍開天門入仙界,他已然不在乎,心中太平無悔無恨便不枉此生矣。


    這一刻,莫小岩心境澄明,恩師所贈佩劍淵龍,霍然出鞘,右肩所扛的那把長二十餘丈不止的藍色巨劍,登時如一道長虹,隨著莫小岩手握淵龍淩空斬下而微微抬頭,然後以毀天滅地之勢折下,劈向那座朝自己轟然砸下的巍峨山峰。


    碰撞的轟隆聲響如滾雷炸開,響天徹地,刺破眾人耳膜。


    碰撞之後,在眾人肉眼可見的速度中,山峰與那天地巨劍同時迅速變小,然而兩者相較,又以那道士凝湖而成的藍色巨劍分崩離析得更快些許,但另一邊,那個兇猛如金剛的僧人前進速度顯然受阻不小,隨著掌上的那座山峰被對方巨大水劍越斬越小,他腳下的速度也不由得遲緩了下來,腳下所留下的印記也是愈發的加深,但仍舊大踏著腳步向那青袍道士走去。


    被山峰撞碎肆虐飛濺的水珠在跌落途中與同樣被分崩離析的沙子混雜在一起,一同跌落下來,從遠處望去,就好似那從天上降下的滾滾黃河之水,煞是瑰壯好看,而那僧人和道士仿佛置身於驚天瀑流之中。


    轉眼間,那藍色巨劍就縮小到了隻有一丈來長,但包裹在外的劍氣卻仍舊是長達三丈,大有後發先至且愈戰愈勇的意味,另一邊,惹刹寺高僧鳩羅什掌上山峰已然被砍得隻剩下原來的十分之一不到。


    這時,兩者相距不到四丈。


    忽然,鳩羅什做出一個驚人舉動,隻見其變掌為爪,五指如鐵鉤,深深抓入山峰之中,登時,剩餘的小型山峰自行炸裂開來,成了一粒粒的沙子,然在鳩羅什磅礴的維摩氣機的牽引下,卻是形散而神不散,每一粒細砂之間隱約有如電流一般的淡淡金芒維係著。


    在那柄劍氣衝天的水劍斬落到鳩羅什的頭頂之前,這些突然崩裂開來的細砂瞬間重新凝聚,變成了一口金色的大鍾,將這位北厥僧人鳩羅什罩在其中。


    水劍斬在那口金鍾之上,傳出金屬碰撞的尖銳巨響,聲音傳開後即便是相隔百丈遠的眾人也忍不住拿手死死捂住雙耳,但仍舊是頭疼欲裂。


    身處金鍾之內的鳩羅什如閑庭散步般朝著那站立於湖邊的青袍道士走去。


    兩人相隔一丈。


    那柄水劍在劍尖不斷被金鍾磨碎後,已然由原來的一丈劍身變成了不足三尺,同時那劍氣也是消磨殆盡,僅剩最後五尺,且還在不斷消融。


    當然,另一邊的這位北厥高僧也並非如表麵上所看上去的那般輕鬆如意,將其罩住的金鍾此刻已然黯淡失色,原本厚如磚牆的鍾壁此刻卻是單薄如其身上的僧衣,仿佛隨時都會被那水劍刺透。


    遠處因為尖銳聲響弱了下來而得以稍稍迴過了神的眾人,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屏息凝神的望著那已然快要貼在一起的兩位神仙。


    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的結局,在最後一僧一道隻相隔一步的時候,水劍徹底化為了霧氣,而那口由沙子凝成的金鍾也在水劍完全消失的同時,徹底失去了色彩,變成了一盤散沙跌落墜地。


    似乎是個無勝無敗的大好結局。


    鳩羅什眼神隱約有抹惜惜相惜的意味,看著身前那從始至終都神色平靜如水的青袍道士,單掌豎於胸前,低頌了一句佛號,說道:“大殷江湖有你,不錯!”


    在北厥的兇名不比血金剛姚廣笑弱的鳩羅什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然是對前者的莫大的肯定,雖說若是最後近身再戰的話,即便他壓製了境界,但憑借大金剛體魄他仍舊可以將對方斬殺,但他鳩羅什沒有這麽做,而且這也並非他的本意,不比大殷的江湖,北厥的江湖在當朝女相陸令軒的鐵血手腕下,早已沒有了多少生氣,他鳩羅什是出家人不假,但他更是一個武癡,然而放眼整個北厥,除了被女相收為朝廷所用的高手外,江湖上幾乎沒有幾個是入得了他鳩羅什法眼的高手,此次來大殷即是他北厥皇帝的命令,同時也是他自己的意願,既然北厥江湖了無生趣,那我就去高手如林的大殷江湖遊走一趟。


    鳩羅什雖然難得稱讚於人,但在齊雲山眾弟子中性格最是古怪的莫小岩卻是絲毫沒有領情的意思,而是冷冷的迴了一句,“齊雲山人不多,但劍管夠,大師此行去齊雲山若是覺得我齊雲山無人無劍,莫小岩隨時恭候。”


    這位北厥僧人對前者話中的寒意不以為意,而是笑道:“貧僧靜候施主從天山歸來。”


    說完,這位獨臂僧人便轉身向南,輕輕踏出一步,一步之後更還一步,身形登時出現在了十丈開外,同時隱約傳來僧人的放聲大笑。


    莫小岩默然的將淵龍歸鞘,無悲無喜的看了一眼猶自跪伏在遠處的普通百姓,莫名的輕歎了一聲,在輕輕拂掉身上沙塵後,身形幾度輕掠,便消失在了神沙山的西北麵。


    隻留下那一半湖月牙猶自激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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